清代阮元的三家《诗》研究

2016-03-07 08:32刘伟
河北经贸大学学报(综合版) 2016年1期
关键词:异义阮元蔡邕

刘伟

(石家庄职业技术学院社科部,河北石家庄050081)

●文学与语言学研究

清代阮元的三家《诗》研究

刘伟

(石家庄职业技术学院社科部,河北石家庄050081)

阮元的《三家诗补遗》是清代较早的三家《诗》学著作,其主要贡献有两点,一是在王应麟《诗考》的基础上多有补充,二是提供了关于三家《诗》派别划分的诸多方法,尽管这些方法多存在着逻辑上的漏洞,但给后来的三家《诗》研究提供了诸多借鉴。

阮元;三家《诗》;《诗考》;诗派;《鲁诗》;《韩诗》;《齐诗》;《三家诗补遗》

阮元是清代中期扬州学派的领袖,他一生亦官亦学,为乾嘉学术做出了卓越的贡献。他治学以开明通达著称,无门户之见,治学范围涉及经、史、历算、哲学、舆地等多个领域。目前学界对阮元学术成就的研究呈现出许多新的趋向,产生了许多新的成果,然对于其今文经学方面研究却少有论及,本文即以其《三家诗补遗》为研究对象,对其三家《诗》学思想略作探讨,以期对相关研究有所助益。

一、成书与体例

《三家诗补遗》在阮元生前并未刊行,卒后手稿散出,流落于北京琉璃厂书肆中,后为湘潭藏书家叶德辉所得,原稿朱墨鉤已,间附纸签,大题下无结衔,有“阮元伯元父印”六字。仪征李智俦见而爱之,欲收入其所刊《崇惠堂丛书》中,嘱叶氏对其进行了校勘、排比和誊录。此后叶德辉再次刊印,收入《观古堂汇刊书》中,从此该书才大显于世。关于阮元撰写此书的时间,叶德辉据稿本中“朱文记以平日所见题跋”推测,当在阮元六十岁以后,而李智俦则依据书中所引《列女传》版本与文选楼绘图本相符推断,此书当撰于阮元57岁以后,因阮部郾跋《列女传》云:“嘉庆庚辰转入吾家,是时文达年57。”二说虽异,但此书为阮元晚年之作当不误。书中提到的学者有惠士奇、惠定宇、范家相,于清代其他三家《诗》学者未有提及,可见此书虽晚于范家相《三家诗拾遗》,亦为清代三家《诗》研究的早期之作。

《三家诗补遗》共三卷,首为《鲁诗》,再为《齐诗》,最后为《韩诗》。在体例上,以古籍中所引诗句为条目,《诗》文顶格而行,《诗》说低一格而行,标明所引出处,再指出与《毛诗》的异文,间加案语,案语内容往往说明异文之间的关系,或纠正前人之说,或对三家遗文进行校勘。如“亹亹我王,纲纪四方”条,阮元注明辑自《白虎通·三纲六纪》篇,毛作“勉勉”,接下来的案语中说明了异文之间的关系“案《礼记·礼器》‘君子达亹亹焉’郑注‘亹亹’,勉勉也。《周语》‘亹亹怵惕’韦昭注‘亹亹,勉勉也’,亹,勉一声之转。韩亦作亹亹。”阮元在此条运用小学方法,对异文关系进行考辨,指出二者的关系是“一声之转”。又如“河水哶哶”条,阮元标明辑自《汉书·地理志》,再说明与《毛诗》之间的异文“哶毛作瀰”,后加案语:“《玉篇》‘瀰’字颜师古误为‘洋’,谓《邶风》无此文,非矣。”案语指出了颜师古因误认而得出的错误结论。再如“有黤萋萋,兴云祁祁”,注明辑自《汉书·食货志》,又指明与《毛诗》之间的异文“‘黤’毛作‘渰’‘云’毛作‘雨’”,再加案语:“此与韩同。《释文》云:‘汉书作黤’,王氏于《韩诗》引《汉书》仍作渰,《释文》本作‘兴云’而以‘兴雨’为是。案‘觸石兴云,雨我农桑’,《西嶽华山碑》文也,‘兴云降雨’《開母碑》文也。蔡邕《伯夷叔齐碑》:‘兴云即降甘雨’,蔡邕为《鲁诗》亦作‘云’可证”。此条阮元就“兴云”还是“兴雨”展开校勘,以《西嶽华山碑》《開母碑》以及蔡邕《伯夷叔齐碑》为据,证明《鲁诗》确实作“兴云”而非“兴雨”。有时阮元也会对《毛诗》进行校勘。如“尔德不明,亡陪亡卿,不明尔德,以亡背亡仄”,阮元指明辑自《汉书·五行志》,毛作“不明尔德,时無背無侧,尔德不明,以无陪无卿”,阮元于案语中分析道:“《韩诗》‘时’字亦作‘以’,‘无’‘無’古今文,‘仄’‘侧’亦通字,见《五行志》注,《贾谊晁错传》‘仄’与国德为韵,疑毛误倒,据《汉书》是也。”此处,阮元通过上下文押韵关系,指出了《毛诗》之误,认为应以《汉书》为是。

二、补《诗考》所遗

是书名为《三家诗补遗》,实为补王应麟《诗考》之遗。通观全书,阮元所补,大致如下:

(一)将《诗考》中列入异字异义的条目,重新加以考辨,划分三家

阮元所作划分有的确实持之有据,言之可从,如卷一“胡不曰鼓瑟”,《诗考》将其列入“异字异义”,而阮元标明出处为《石经鲁诗残碑》,所以将其列入《鲁诗》,以碑文为据,可谓不刊之论;又如卷一“嘽嘽推推”,《诗考》入异字异义,阮元指其出自《汉书·韦元成传》,将其列入《鲁诗》。考《汉书·韦贤传》,“嘽嘽推推”系刘歆所言,刘歆乃刘向之子,而刘向系楚元王刘交的四世孙,家传《鲁诗》,因此刘歆所习应为《鲁诗》,但刘歆于秘中校书,曾见《毛诗》古本,并力荐《毛诗》立于学官,他所征引,于《毛诗》亦有可能。考《毛诗正义》,“嘽嘽推推”作“啴啴焞焞”,可见将“嘽嘽推推”入《鲁诗》比《诗考》入《异字异义》更为可信。但有些划分并不合理。比如《盐铁论·执务篇》引孔子曰:“吾于河广知德之至也。”阮元将此句划入《鲁诗》,而《诗考》将其划入《异字异义》。孔子整理六经,以《诗》设教,其时《诗经》门派未分,孔子死后,儒分为八,七十子四散,在各地讲学授徒,其门人再传之后,难免会因为口耳相传、地域方言和文字的不断演变而产生异读,由此产生了《诗》的异字异义。汉代之后,经秦火之后得以保存并流传最广的四家《诗》先后列于学官,但无论四家存在怎样的差异,四家《诗》可谓异流同源,而这个“源”头就在孔子,如果《盐铁论》所引确为孔子所言,那么将其单独置于任何一家都不合理。《诗考》将其划入《异字异义》就比划入《鲁诗》更为审慎。

(二)对《诗考》中的部分派别加以重新划分

如“周道郁夷”,《诗考》入《韩诗》,阮元注明出自《汉书·地理志》,由于阮元以班固所习为《鲁诗》,故将其划为《鲁诗》中,并指明颜师古谓:“《韩诗》作“郁夷”,误也,《韩诗》当作“威夷”。又如“速速方穀,夭夭是加”,《诗考》入《韩诗》,阮元注明出自《后汉书·蔡邕传》,考《后汉书·蔡邕传》,此句本华颠胡老所引,阮元又说明蔡邕《释诲》所引与此二句同,故将此划为《鲁诗》。再如“雨雪麃麃,见晛聿消”,《诗考》入《韩诗》,阮元指明其出自《汉书·刘向传》,划入《鲁诗》,此诗句乃是刘向上书元帝时所引,刘向家传《鲁诗》,于史有明文,因此将此诗入《鲁诗》比《诗考》入《韩诗》更为有据。

(三)补《诗考》之未备

《诗考》所辑三家佚文,以《韩诗》最多,盖《韩诗》最后亡佚,古籍中所引又多有所标明,而于《齐诗》《鲁诗》仅仅数条而已。阮元的《三家诗补遗》则在此基础上,遍搜群籍加以补充,仅《鲁诗》就搜辑了500余条,《韩诗》也在《诗考》基础上又补充了200余条,《齐诗》最少,也有60多条。除在辑佚条目上对《诗考》加以补充外,所辑内容与《诗考》有所重合的部分,亦有补充。

1.《诗考》只引《诗》文的,补以《诗》说。如“称彼兕觵,受福無疆”,《诗考》只云出自《礼记注》,并未引其《诗》说,引入《异字异义》。阮元补以《诗》说:“十月农功毕,天子诸侯与其群臣饮酒于太学,以正齿位,谓之大饮,诗云:‘十月涤场,朋酒斯鄉,曰杀羔羊,跻彼公堂,称彼兕觵,受福無疆’,是颂大饮之诗”,标明出自《礼记·月令》注。又如“薄伐猃狁,至于太原”,《诗考》虽辑但无诗说,阮元补辑《诗》说:“自古明王不能无征伐而服,不义,不能无城壘而御,疆暴也。”标明出自《盐铁论·徭役》篇。

2.在案语中为《诗考》所辑《诗》说加注文。如“我心非石,不可转也,我心非席,不可卷也”条,《诗考》亦辑,但无注文,阮元于此条注明出自《列女传·卫宣夫人篇》又《卫宗二顺篇》,并加案语说:“《说文》:‘匪’一曰‘非’也,今本《列女传》仍作‘匪’。”这是自加注之例。又有加引他人之注。如“荷戈舆缀”,《诗考》引之入《异字异义》并云出自《礼记》注,但无注文。阮元加辑注文曰:“荷戈舆缀,缀,表也,所表行列也。”并将其入《鲁诗》。“其弁伊綦”《诗考》辑入《异字异义》,阮元补辑其注文“其弁伊綦,綦,结也。皮弁之缝中,每贯五采玉以为饰,谓之綦。”标明出自《周礼·弁师》注,以此为《鲁诗》之说。

3.补《诗考》所引不全者。如“芃芃棫樸,薪之槱之,济济辟王,左右趋之”,《诗考》只辑末句,入《异字异义》,阮元将其补全,并注明出自《贾子·连语》,入《鲁诗》。又如“乃眷西顾,此惟予度”,《诗考》只辑“此惟予度”,入《异字异义》,阮元补辑其上句,入《鲁诗》。

三、阮元的《诗》派观

《三家诗补遗》本为补王氏《诗考》所遗,同《诗考》一样,都是辑佚考订之作。然三家《诗》说,亡佚已久,虽传世典籍中对其佚文、佚说间有征引,但并非所有行文中都明确标注其《诗》说来源,更多的三家《诗》学材料都需要学者通过考论自行划定学派归属。阮元于《三家诗补遗》中并没有说明他对这些《诗》学材料所做划分的依据,但细读全书,可发现其逻辑思路大致如下。

(一)依据其人所著书中言及《诗》学材料而定

如班固《汉书》中所引《诗》学材料,阮元将其划入《鲁诗》。这与后来陈乔枞的观点相异,陈氏认为班固为《齐》诗学者,所据为《儒林传》中所载:“班伯少受诗于师丹,师丹受《诗》匡衡”,班伯是班固之从祖,以班固传家学,所习为《齐诗》。阮元没有说明他将班固划入《鲁诗》的依据,而叶德辉在《三家诗补遗序》中为其申辩曰:“匡衡亦未尝不兼通《鲁诗》,且固撰《汉书·艺文志》有‘与不得已,鲁最为近之’之语,则固又明推重《鲁诗》者,知阮说不为无本矣。”《汉志》所言盖为阮元所据。然亦有人对此提出质疑,比如江瀚说:“阮元则列于《鲁诗》,只以《艺文志》有‘与不得已,鲁最为近之’语,明明推重《鲁诗》故也。不知《艺文志》盖本于刘向,武昌张钊尝云:‘班固《艺文志》甚高其辞,与班氏它所为文异甚。后读司马贞《史记索引》,引刘向《别录》语,则班氏《志》所有者,往往而在,然后知其为向之辞,而固取之者也。’其见甚卓,‘鲁最为近’一语,尤为显证,但阮以班为《鲁诗》亦凭推测,不可为据。”江瀚虽指出了阮元胶固之失,然亦未能证明班固定不曾习《鲁诗》。《七录》《七略》已不可考,我们已无法考知“鲁最为近”的观点源自刘氏父子,还是班固本人,可以肯定的是,班固删定《七录》《七略》而作《汉志》,在取舍之间是有一定的准则的。《汉书》作为官修史书,班固的撰写态度是极为严肃的,即便是“鲁最为近”的观点果为刘氏父子所言,班固于《汉志》中有所保留,就说明此观点较为客观,且他本人亦认同此结论,这从另一个角度说明班固本人于《鲁诗》较为熟悉,对其它两家亦有了解。陈乔枞以班固入《齐诗》,系从家学传承的角度进行推测而得,事实上并没有明确记载班固所习为《齐诗》,班固在《汉书》中也没有明言他与班伯之间的师承关系,且只从家学单线条地进行推测,祖上所习定为后世子孙所习,亦不符合客观事实。比如前汉薛广德师从王式习《鲁诗》,曾参加石渠会议①,又以《鲁诗》教授楚国的龚胜、龚舍,后二龚亦成为有名的《鲁诗》学者,然薛广德之重孙薛方丘及方丘子薛汉都是后汉有名的《韩诗》学者,著有《薛氏韩诗章句》②,明人欧大任《百越先贤志》中说澹台敬伯“受韦氏《诗》于淮阳薛汉”,韦氏《诗》系《鲁诗》,由此可知薛汉兼治《鲁诗》与《韩诗》,并未恪守其家学所传。又如前汉韦氏世习《鲁诗》,形成了《鲁诗》韦氏学,韦贤、韦玄成、韦赏都是当时有名的《鲁诗》学者,然其后人韦著则习《齐诗》。因此,除非有明确记载,单从家学传承上就断定班固《汉书》所引诗为《齐诗》亦显证据不足。更为可能的情况是,班固于三家皆有所学,《齐诗》是其家学,自小耳濡目染,赞同“鲁最为近之”,说明他于《鲁诗》最为推崇,从他对三家《诗》的评价“或取《春秋》,采杂书,咸非其本义”来看,他于三家《诗》都有充分的了解,因此他习《诗》三家完全是有可能的。汉人于《诗经》诸家之中兼学几家者亦不罕见,如上面提到的薛汉兼习《鲁诗》与《韩诗》,郑玄习《韩诗》《毛诗》于史有载,还有汉昭帝,曾于韦贤受《鲁诗》,又于蔡义受《韩诗》③。且汉人典籍引《诗》说《诗》,常沿袭先秦用《诗》赋《诗》习惯,常随文取义,或以喻时事,或据以立论,并非严格恪守三家诗训,所以班固于《汉书》中所引《诗》说《诗》当三家兼有,阮元将其完全划入《鲁诗》实为武断。因此,在著者师承归属无明文记载的情况下,仅凭其部分表述就确定其诗派归属的作法并不客观。

(二)以其人参加过的《诗》派活动为依据

比如阮元以蔡邕为《鲁诗》学者。这一结论为后来陈氏父子、王先谦等袭用,几乎成为定论。究其原因,盖因蔡邕曾书丹熹平石经。熹平四年(公元175年),蔡邕等正《五经》文字,刻石立于太学之外,是为熹平石经。关于熹平石经,曾朴云:“而《隋志》中则又明载其目有《周易》《尚书》《鲁诗》《仪礼》《春秋》《公羊》《论语》七种。”可知熹平石经所书《诗经》为《鲁诗》,由此以蔡邕所习为《鲁诗》,其著作中所引《诗》说皆划入《鲁诗》。然稽考史籍,关于蔡邕《诗》学传承并无明确记载,只有《后汉书》本传中说他“好黄老”“少博学”。又《后汉书·儒林传》中记载:“蔡邕至会稽,读《诗细》而叹息,以为长于《论衡》。邕还京师,传之,学者咸习焉。”《诗细》作者赵晔,《后汉书·儒林传》载:“赵晔字长君,会稽山阴人也。……到犍为资中,诣杜抚受《韩诗》,究竟其术。”可知赵晔为《韩诗》学者,其著《诗细》为《韩诗》学著作。蔡邕读《诗细》而赞叹,并于京师传之,可知蔡邕于《韩诗》必有所习。蔡邕《琴操·履霜操》中有“吉甫更娶后妻,生子伯邦”,清儒孙诒让认为:“邦、封古音近字通。……《韩诗内传》云‘《黍离》,伯封作也。’中郎盖本《韩诗》说。”以上记载都说明蔡邕所习不会只是《鲁诗》一家,阮元仅凭蔡邕书丹《熹平石经》而将其引诗全部划入《鲁诗》恐与史实不符。这也说明,单凭某人参加过某次《诗》学活动,就判定其为某家,有失客观。

(三)对他人较为有据的成说直接加以袭用

如“檀车單單”,阮元直接将其入《鲁诗》,因此句乃范家相在《三家诗拾遗》中引自《鲁诗》石经。又如“民之伪言”条,阮元入《鲁诗》也是因其出自吕祖谦的《吕氏家塾读诗记》引董斯张成说。再如“永矢不愃”,阮元入《韩诗》,因此句乃董斯张引自《汉颍川薛君碑》。阮元袭用前人成说也有失误之处。如“民之方垫吚”条,阮元入《鲁诗》,因“钱澄之曰:‘《鲁诗世学》作垫吚’。”《鲁诗世学》乃丰坊所伪造,清初学者毛奇龄、姚际恒都已详细考辨,已成定论,阮元以此为据,实不应该。

(四)因典籍中的引《诗》说《诗》与传世某家相合,即定为某家

最为典型之例就是阮元将桓宽《盐铁论》中所引《诗》划入《鲁诗》。叶德辉在《序》中推测其缘由:“《盐铁论·取下篇》云‘是以有履亩之税,《硕鼠》之诗作也。’以‘履亩’‘硕鼠’为一事,与《潜夫论》‘履亩税而《硕鼠》作’之说合。”意即王符是《鲁诗》学者,其《潜夫论》所引《诗》说当为《鲁诗》说,《盐铁论》所引《诗》说既与《潜夫论》同,《盐铁论》所引诗当为《鲁诗》。然以此为据,却有以偏盖全之嫌。三家说《诗》虽有差异,但毕竟异流同源,三家之说相合之处亦有不少。如《大雅·行苇》,刘向《列女传·晋弓工妻传》:“弓工妻谒于平公曰:‘君闻昔者公孙之行,羊牛践葭苇,恻然为民痛之,恩及草木,仁著于天下’。”此乃《鲁诗》说。班彪《北征赋》:“慕公孙之遗德,及行苇之不伤。”此乃《齐诗》说。赵晔《吴越春秋》:“公刘慈行,行不履生草,运车以避葭苇。”此为《韩诗》说,三家都认为此为歌颂公刘之诗,三家说同。又如《召南·驺虞》,三家皆训“驺虞”为“天子掌鸟兽官”,这说明单凭诗说相合,便判定为某家的方法并不可取。且就《盐铁论》所引诗而言,不可能只限为某一家。《盐铁论》系桓宽根据著名的“盐铁会议”记录整理而成,其引《诗》主体并非桓宽本人,而是盐铁会议的参与者,此次会议的参与者主要由两部分组成,一方是由御史大夫桑弘羊为代表的朝廷官员,一方是从全国各地召集而来的贤良文学,双方就盐铁官营,酒类专卖,统一铸币等一系列问题进行争论,期间所引《诗》说,都是双方为阐释自己的观点而寻找的依据,即便以桑弘羊为代表的朝廷一方政治主张完全相同,也不能说明他们所习经书是一样的,而贤良、文学们来自全国各地,更无法说明他们所习《诗》为同一家。《诗》说是为了表达个人观点,桓宽在整理时即便对诗句以已意做了改动,也不可能对诗说进行改动,否则就无法展现会议原貌,因此,《盐铁论》中所引的《诗》说,更有可能是包含了各家说法。具体来看,《盐铁论》中所引《诗》也不能确定为《鲁诗》一家之学。比如《盐铁论·和新篇》:“诗云:‘投我以桃,报之以李’未闻善往而有恶来者。”阮元以为是出自《鲁诗》说。《毛传》:“女为善,则民为善矣。止,至也。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郑笺》申之曰:“当审法度女之施德,使之为民臣所善所美。又当善慎女之容止,不可过差于威仪。女所行不信,不残贼者少矣,其不为人所法,此言善往则善来,人无行而不得其报也。”此为《毛诗》说,与《盐铁论》所引《诗》说义同,都强调礼尚往来。由此,《盐铁论》中所引,亦有可能出自《毛诗》。再如《盐铁论·刑德篇》载文学引《诗》:“‘周道如砥,其直如矢’言其易也。‘君子所履,小人所视’言其明也。故德明而易从,法约而易行。法者缘人情而制,非设罪以陷人也。”《韩诗外传》卷三亦有:“《诗》曰:周道如砥,其直如矢’言其易也。‘君子所履,小人所视’言其明也。‘睠焉顾之,澘焉出涕’哀其不闻礼教而就刑诛也。”两相比较,《盐铁论》引诗与《韩诗外传》同,亦有可能是出自《韩诗》。因此《盐铁论》中的引《诗》,不可能只为《鲁诗》一家,而是四家《诗》皆有可能。单凭引《诗》与某家相合就定为某家的作法,有以偏盖全之嫌。

(五)将汉代早期无明确师承记载的学者、著作引《诗》划入《鲁诗》,以《鲁诗》为初祖故也

如阮元将《淮南子》引《诗》、贾谊引《诗》都划入《鲁诗》。我们今天对汉代《诗经》发展和传承的认识主要来自于《史记》、《汉书》的记载,然《史记》《汉书》所载能否涵盖所有的历史事实?汉代传《诗》是否只有四家?《史记》《汉书》所载鲁、齐、韩、毛四家先后列于学官,那还有没有不被列于学官的《诗经》学派?《鲁诗》最早被列于学官于史有载,但它是否是最早出现的《诗》学流派却于史无著。事实上,在汉代之前,对《诗经》的研究就已经开始了,虽无清晰的学派脉落与明确的《诗》说名称,但从典籍的只言片语中,我们仍然可获得此方面的信息。比如荀子云:“《国风》之好色也,其传曰:‘盈其欲而不愆其止,其诚可比于金石,其声可内于宗庙’。”由此可知,周时《国风》就已经有《传》了。《韩诗外传》中屡称“传曰”,《史记·三代世表》褚先生曰:“《诗传》曰:汤之先为契,无父而生。”这些“传”都不知所指,流传于汉初社会,当是产生在先秦时期。近几十年出土的简帛文献也为我们研究《诗经》提供了新的视角,汝阴侯墓《诗经》的出土,帛书《五行》所引的《诗》说,上海博物馆之战国简《孔子诗论》都说明,汉初学者有着丰富的可供凭依的《诗》说资源,《鲁诗》并非唯一的《诗》说。贾谊、《淮南子》所引《诗》说很有可能是前人《诗》说的沿袭,把它们全部划入《鲁诗》有失客观。

(六)由已知几家的异文定某一家之异文

如“剡妻煽方处”条,阮元指出:“《诗正义》引自《中侯》。‘剡’,毛作‘艳’。案,毛作‘艳’、鲁作‘阎’,则作‘剡’者《齐诗》也。”这种方法的运用建立在对“汉代只有四家《诗》传承”这一观念的确信上,而通过上面的讨论,我们认为,除了作为官学的四家《诗》外,汉代一定还有其他《诗》学派别,这种非此即彼的方法是不符合客观事实的。

总的来说,阮元的三家《诗》研究的贡献主要有两点,一是在王应麟《诗考》的基础上多有补充,二是提供了关于三家《诗》派别划分的诸多方法,尽管这些方法在我们今天看来,多存在逻辑上的漏洞,但还是给后来的三家《诗》研究者提供了诸多借鉴。李智俦在《跋》中曾将阮元的《三家诗补遗》和陈乔枞的《三家诗遗说考》作比较说:“其征文考献,则二书相同,固知师弟渊源再传一辙,有文达创其始,而后有陈氏要其终也。”可见其对后学之影响。

阮元的《三家诗补遗》也存在着诸多失误之处。如上面提到了他误引伪书《鲁诗世学》之外,误记也有不少,如“薄伐猃狁,至于太原”条,阮元注出自《汉书·韦元成传》,然《汉书》只有《韦贤传》,并无《韦元成传》,韦元成事迹附于《韦贤传》中。又如“其叶溱溱”条,阮元注“《诗考》曰此《齐诗》”,而叶德辉曰:“《诗考》入‘异字异义’,不云《齐诗》。”还有辑引异文不注出处之例,亦是阮元失误之处。

注释:

①《汉书·薛广德传》:“薛广德字长卿,以《鲁诗》教授,为博士,论石渠”。

②《新唐书·宰相世系表》:“御史大夫广德生饶,长沙太守饶生愿,为洛阳太守,因徙居焉,生方邱,字夫子,方邱生汉,字公子。”《后汉书·儒林传》:“薛汉字公子,淮阳人也。世习《韩诗》,父子以章句著名。”

③《史记·建元以来侯者年表》:“蔡义,家在温,故师受《韩诗》,为博士,给事大将军幕府,为杜城门侯。入侍中,授昭帝《韩诗》。”同书又曰:“韦贤,家在鲁,通《诗》《礼》《尚书》,为博士,授鲁大儒,入侍中,为昭帝师。”

[1]中科院图书馆整理.续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M].北京:中华书局,1993.

[2]【清】曾朴.补后汉书艺文志并考[M].北京:中华书局1956.

[3]【汉】范晔.后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5.

[4]【清】孙诒让.札迻[M].北京:中华书局,1989.

[5]【汉】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59.

[6]【汉】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2.

[7]【汉】赵晔.吴越春秋[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86.

[8]【汉】桓宽.盐铁论[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4.

[9]【清】阮元.三家诗补遗[A].观古堂汇刻书[C].中国台北:文海出版社,1971.

责任编辑、校对:杜莹

Study on Ruan Yuan's Research on Three-School Poetry

Liu Wei
(School of Social Science,Shijiazhuang Vocational Technology Institute,Shijiazhuang 050024,China)

Ruan Yuan's Three-School Poetry Addendum is the earlier work about Three-School Poetry in Qing Dynasty.This paper points out its two main contributions.One is to supplement Wang Yinglin's Research on Poems and the other is to provide many methods about the school division of Three-School Poetry.Although with some logical errors,it still can be used as the reference for further study.

Yuan Ruan,Three-School Poetry,Research on Poems,Poetic school,Lu Poetry,Han Poetry,Qi Poetry,Three-School Poetry Addendum

I207.22

A

1673-1573(2016)01-0022-05

2015-03-19

刘伟(1977-)女,河北唐山人,石家庄职业技术学院社科部讲师,研究方向为先秦两汉文学及中国传统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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