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谢灵运与《涅槃经》的关系

2016-03-15 16:18吴章燕
湖南第一师范学院学报 2016年1期
关键词:佛性谢灵运山水诗

吴章燕

(福建师范大学福清分校文化传媒与法律学院,福建福清350300)



论谢灵运与《涅槃经》的关系

吴章燕

(福建师范大学福清分校文化传媒与法律学院,福建福清350300)

摘要:谢灵运是六朝文人奉佛的典范。他精研佛典,对《涅槃经》的研究尤其深入,具体体现在与涅槃师的交往、《涅槃经》的改治和山水诗的佛性意蕴三个方面。他著《辨宗论》公开支持“涅槃圣”竺道生的学说;与慧严、慧观共同改治《涅槃经》成为流行经典;创作的山水诗充分吸收了涅槃佛性学说,表现在善言“理”、顿悟说、赏心观三方面。

关键词:谢灵运;《涅槃经》;山水诗;佛性;顿悟;赏心

谢灵运(385—433),刘宋时期著名的山水诗人,与南朝佛法有很深的关系。汤用彤先生述及谢灵运与佛教的事迹时,说:“康乐一生常与佛徒发生因嶀

缘。曾见慧远于匡庐,与昙隆游嵊,与慧琳、法流等交善。著《辨宗论》,申道生顿悟之义。又尝注《金槃

刚般若》。与慧严、慧观等修改大本《涅》。近日黄晦闻先生论康乐之诗,谓其能融合儒、佛、道、老,可见其濡染之深。”[1]437汤先生从与佛徒的交往、佛经注疏改治以及诗歌佛理意蕴三方面高度概括了谢灵运深厚的佛教因缘。细审之,这三方面

内容都与《涅经》有关,而学界对此还未给予足够的重视,可见,关于谢灵运的研究尚有拓展的空槃

槃间。本文拟从谢灵运与涅师的交往,《涅经》的改治和山水诗的佛性意蕴三个方面展开论述。

一、谢灵运与涅槃师的交往

(一)与“涅槃圣”竺道生的交往

谢灵运与道生交谊如何?由于材料有限,知之甚少。学界虽有学者论及道生与谢灵运的直接交往、当面会晤甚至切磋讨论“顿悟”义,但一切都只是建立在主观推测基础上,依然缺乏第一手文献的有力佐证[2]。撇开二人有无直接交往当面会晤的问题,可以肯定的是谢灵运对竺道生的顿悟之说、一阐提成佛论甚为膺服。晋宋交替之际,中国佛学槃思想界大行提倡“涅学”,渐渐取代了“般若学”地位。竺道生是这一学风转变的重要代表人物。道生在建康之时,正值法显六卷本《泥洹经》译出,此经云“如一阐提懈怠懒惰,尸卧终日,言当成佛。若成佛者,无有是处。……一切众生皆有佛性在于身中。无量烦恼悉除灭已,佛便明显,除一阐提。”[3]12册873-881《泥洹经》最重要的特点之一是一切众生皆有佛性,除了一阐提不能成佛。而竺道生“校阅真俗,研思因果,乃立善不受报,顿悟成佛。又著《二谛论》《佛性当有论》《法身无色论》《佛无净土论》《应有缘论》等。笼罩旧说,妙有渊旨。而守文之徒,多生嫌嫉。与夺之声,纷然竞起。又六卷《泥洹》先至京师,生剖析经理,洞入幽微,乃说阿阐提人皆得成佛。于时大本未传,孤明先发,独见忤众。于是旧学以为邪说,讥愤滋甚,遂显大众,摈而遣之。”[4]256顿悟成佛说的提出,引起思想界广泛争论;一阐提成佛说的孤明先发,使他立遭摈斥驱逐。此时的谢灵运则高举“顿悟”旗帜,撰写《辨宗论》支持竺道生。僧祐《出三藏记集》卷十二称:“沙门竺道生执顿悟,谢康乐灵运《辨宗》述顿悟”[5]441,是谢灵运申述道生顿悟之义。慧达《肇论疏》亦曰:“谢康乐灵运《辨宗》,述生师顿悟。”[6]54册56《辨宗论》一文的写作,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广泛讨论,王弘(王右军)、慧琳等都参与其中,他们与谢灵运之间有书信往来论难。当王弘将有关顿悟、渐悟之争的问答辩论“送示生公”后,竺道生在《答王卫军书》说:“究寻谢永嘉论,都无间然。有同似若妙善,不能不以为欣。”[3]52册228意思是认真研究推敲谢灵运阐述的“顿悟”义,发现谢论毫无阻隔不通畅处,简直无懈可击。文义畅达,与顿悟义妙合无间,读来不得不令人欢欣鼓舞,欣赏与赞美之意溢于言表。

(二)与慧严、慧观的交往

慧严、慧观是晋宋时期著名的佛教徒,皆年长于谢灵运。据《高僧传·慧严传》记载,这两人深受宋文帝赏识,一度成为皇帝身边的佛学顾问。传曰:“帝自是信心乃立,始致意佛经。及见严、观诸僧,辄论道义理。时颜延之著《离识观》及《论检》,帝命严辩其同异,往复终日。”[4]262激烈的辩论之后,文帝称赞慧严无愧于东晋高僧支遁。僧传说慧严“博晓诗书”、“精炼佛理”、“学洞群籍”、“多所异闻”,可见他在当时僧俗界的影响力。慧观师从慧远,“自南徂北,访核异同,详辩新旧,风神秀雅,思入玄微。时人称之曰:通情则生融上首。精难则观、肇第一”。[4]264著有《渐悟论》《论顿悟渐悟义》及《十喻序赞》,诸经序等。谢灵运与二人的交往主要体现在共同合作翻译佛教经典。一是《华严经》的翻译,二是《大般涅槃经》的改治。《华严经》的共同翻译具体记载在唐代崔致远《唐大荐福寺故寺主翻经大德法藏和尚传》:“夫《华严》大不思议经者,乃常寂光如来于寂场中觉树下与十方诸佛召尘沙菩萨而所说也。……东安寺慧严、道场寺慧观、及学士谢灵运等,润文分成六十卷。”[3]50册281三人共同润饰改治《大般涅槃经》载于《高僧传·慧严传》:“《大涅槃经》初至宋土,文言致善,而品数疎简,初学难以措怀。严乃共慧观、谢灵运等,依《泥洹》本加之品目。文有过质,颇亦治改。”[4]263

谢灵运与慧观还参与了道生所倡“顿悟”说的讨论。谢灵运著《辨宗论》支持“顿悟”,而慧观则反对“顿悟”提倡“渐悟”,著有《渐悟论》。据汤用彤先生考证,《名僧传钞》载《三乘渐解实相》一文出自慧观《渐悟论》[1]477。主要内容是说从实相认识到无相之悟,与人的差别领悟深浅有关。所以说悟有阶级,不可否认,提倡渐悟。谢灵运、慧观二人各执己说,宋初顿、渐悟之争的激烈程度可见一斑。

二、改治《涅槃经》

(一)改治时间考

谢灵运与慧严、慧观改治的南本《涅槃经》是在昙无谶翻译的北本《涅槃经》基础上完成的。有关谢灵运改治情况有多种佛藏文献予以著录,从中我们可以推测谢灵运翻译改治《涅槃经》的时间。梁代沙门释慧皎所撰《高僧传·慧严传》记载:“《大涅槃经》初至宋土,文言致善,而品数疎简,初学难以措怀。严乃共慧观、谢灵运等,依《泥洹》本加之品目。文有过质,颇亦治改。始有数本流行。”[4]263谢灵运等修治时间是在昙无谶北本《大涅槃经》“初至宋土”后展开,而北本传到南方的时间,据《出三藏记集·竺道生传》卷十五记载竺道生解说法显六卷本《泥洹经》,剖析佛性洞入幽微,说‘一阐提皆得成佛’,道生孤明先发,于时《大涅槃经》未至南方,旧学僧党以为背经邪说指责他并驱逐出僧团。竺道生遂于元嘉七年(公元430年)隐居庐山,“俄而《大涅槃经》至于京都,果称阐提皆有佛性,与前所说若合符契。生既获斯经,寻即建讲。”[5]571“俄而”说明北本《大涅槃经》很快传到建康,由此可见,昙无谶《大般涅槃经》应在元嘉七年(430)传入南方。另据隋代碛法师所撰《三论游意义》载:“晋末初宋元嘉七年《涅槃》至阳州。”[3]45册122阳州即扬州,后更名为建康。至此,我们可以确证北本《大般涅槃经》传入南方建康都城的时间是元嘉七年即430年,而谢卒于元嘉十年(433年),可推知谢灵运改治《大般涅槃经》的时间在430年至433年之间。隋代翻经学士费长房《历代三宝纪》载:“《大般涅槃经》三十六卷(见宝唱《录》及《高僧传》),右一部三十六卷,元嘉。昙无谶晋末于姑臧为北凉沮渠氏译本有四十卷,语小朴质,不甚流美。宋文帝世元嘉年初,达于建康。时有豫州沙门范慧严、清河沙门崔慧观,共陈郡处士谢灵运等,以谶《涅槃》品数疎简,初学之者难以厝怀,乃依旧翻泥洹正本加之品目。文有过质,颇亦改治,结为三十六卷。始有数本流行未广。”[3]49册89所载与《高僧传》无差异。此处提到昙无谶北本《大般涅槃经》在“宋文帝元嘉年初”到达建康,并未详细指出元嘉哪一年。《佛祖历代通载》卷八记载:“(丙子)文帝幸曲水,公卿毕集,帝命赋诗。沙门惠观诗先成奏之,句有奇胜之韵。帝悦以示百官,皆叹服其才。观与惠严、谢灵运等,详定《大涅槃经》,颇增损其辞,因梦为神人呵之曰;‘乃敢妄以凡情轻渎圣典。’观等惶惧而止。”[3]49册536“丙子”即元嘉十三年(436),这里明确记载慧观、慧严与谢灵运等人修治《大般涅槃经》,后因梦神人呵责而停止。可是,谢灵运在元嘉十年(433)已经逝世,丙子年不可能参与修治,唯有慧观(363-443)、慧严(约375-约445)等继续进行南本《大般涅槃经》的修撰。

综上,谢灵运最早于义熙十四年(418)开始翻译法显《泥洹经》,元嘉七年(430)改治昙无谶北本《涅槃经》,终于元嘉十年(433)逝世时。从谢灵运多年参与《涅槃经》的翻译、改治等活动,可以看到谢不仅精通佛典,同时也深受涅槃思想的影响。

(二)改治的内容

谢灵运改治的南本《大般涅槃经》与昙无谶北本比较,内容上大同小异,《法华经玄赞释》卷一载:“单本经者,即《涅槃》等是,不重译故,一翻已来,唯闻南地学士谢灵运,重错其文,更不别译。”[3]34册939南本不是新译本,而是翻改,主要在品名、品目和文字上作了一些调整,使初学者易于通晓。至于南本与北本之间文字、文句上的差异,古人多有述及。《高僧传·慧严传》曰:

《大涅槃经》初至宋土,文言致善,而品数疎简,初学难以措怀。严乃共慧观、谢灵运等,依《泥洹》本加之品目。文有过质,颇亦治改。始有数本流行[4]262-263。

灌顶《大般涅槃经玄义》指出谢灵运等三人修改北本的具体例子,将北本质朴文句改得文采璀璨,如:但去质存华,如“啼泣面目肿”改为“恋慕增悲恸”;如“呜啑我口”改为“如爱子法”,故其文璀璨皆此例焉。[3]38册14

唐代元康《肇论疏》赞美谢灵运“文章秀发,超迈古今”,如《涅槃》元来质朴,本言“手把脚蹈得到彼岸”,谢公改云“运手动足截流而度”。又如作诗云“白云抱幽石,碧筱媚清涟”,又“云日相晖映,空水共澄鲜”,此复何由可及?直以肇师兼文兼理,故名胜耳。[3]45册162

唐代道暹《涅槃经玄义文句》则补充了更多例子,如:云三人者,严、观、谢公三人也,又改“王粪问”为“王隐处”;改“共耶输”为“纳耶输”;改“蚊子尿”为“蚊子水”;改“手扦脚蹈”为“运手动足”,如是等文数十余处。[6]36册40

香港学者屈大成在其著作《大乘〈大般涅槃经〉研究》中详细地归纳《南本》修治的十一种方法并举例说明,如(1)更改难解的词语;(2)更改不通畅的句子;(3)改写粗鄙和平庸的词句;(4)改写易引起误解的词句;(5)把冗长的句子和词语简化;(6)增添文字,令意思更清楚;(7)改音译为述意;(8)改意译为音译;(9)更改错误的词语;(10)据其他经典改正;(11)据文章体裁改正[7]。总之,因为北本文句过于质朴,谢灵运等修改之,使其更加通畅富有文采。事实上,谢灵运之南本因为品目细微,文字浅白通畅,比北本更加流行。

三、诗歌的佛性意蕴

佛教哲学的最终目的是教人如何解脱烦恼进而修行成佛,晋宋之际大乘涅槃佛性论在中土的传播与发展及时解决了这些现实人生问题。普慧先生云:“佛教理论的重心在中国由魏晋时兴盛的般若学的本体论转向了涅槃学的心性论。这一次探寻人之佛性已远远高于早期印度佛教所揭示人生之苦难的阶段,它是要揭示人是否具有成佛的内在根据的真实问题。”[8]谢灵运以其诗人兼佛教信仰者的双重身份很快在涅槃佛性学说的主流中发挥了独特作用。从其对“涅槃圣”道生的膺服到撰文《与诸道人辨宗论》声援道生,以及改治北本《大般涅槃经》就可以体现出来。更重要的是,大乘涅槃佛性论对谢灵运诗歌创作具有重要影响。

(一)诗歌的“理”趣

《涅槃经》中言“理”之文多处,如:

以无身聚,唯有法性,法性之性,理不可坏。[3]12册636

若能书写,读诵通利,为他广说,思惟其义,则知一切诸法义理。[3]12册730

如是佛性,理不可断。[3]12册762

理应常生,无有断绝。[3]12册816

常住之法,理不可得,不可取舍。[3]12册817

这些“理”指的是大乘涅槃学佛性之理。那么,谢灵运又是如何论“理”?他在《辨宗论》中反复对“理”作诠说,如“理为情先”[3]52册225、“其理既当,颇获于心”[3]52册227、“理妙者吝可洗。……灵运自一悟理,质以经诰,可谓俗文之谈。……辞微理析莫不精究,寻览弥日欣若暂对。”[3]52册227谢灵运对佛性之理的诠说与经文论“理”意义是一致的,“理”是佛性的体现。谢灵运对“理”特别重视,自然而然地体现在诗歌的善言“理”中。谢灵运直接言“理”之山水诗,如:

在宥天下理,吹万群方悦。——《九日从宋公戏马台集送孔令》

感往虑有复,理来情无存。——《石门新营所住四面高山回溪石濑茂林修竹》

禅室栖空观,讲宇析妙理。——《石壁立招提精舍》

虑澹物自轻,意惬理无违。——《石壁精舍还湖中作》

理感心情恸,定非识所将。——《庐陵王墓下作》

投沙理既迫,如邛愿亦愆。——《还旧园作见颜范二中书》

沉冥岂别理,守道自不携。——《登石门最高顶》

孤游非情叹,赏废理谁通。——《于南山往北山经湖中瞻眺》

三江事多往,九派理空存。——《入彭蠡湖口》

事为名教用,道以神理超。——《从游京口北固应诏》

这些“理”主要指佛性之理,是诗人在山水中受到启迪体证佛理的表现,亦是谢灵运的佛性论思想在诗歌中的表现。“如果说此‘理’还兼有其他思想的话,那也是统摄于他的佛性论之中的。”[9]谢灵运《登石室饭僧诗》中直接提及涅槃之理,如“望嶺眷灵鹫,延心念净土。若乘四等观,永拔三界苦”四句。“灵鹫”指佛教净土圣地;“四等观”指诸法、发心、道、慈悲之四等,能显示诸法体之平等,即一切平等观念事理。《涅槃经》曰:“等观众生,如视一子。”前两句表达对佛教西方净土的向往,后两句抒发谢灵运超拔尘俗,摆脱痛苦的愿望。

(二)“顿悟”说

《涅槃经》有渐悟与顿悟之说,谢灵运追随道生主张顿悟说。谢灵运将他对山水的观照及体悟境界写入诗中,体现他面对山水自然而引发的人生思考。如:

昏旦变气候,山水含清晖。清晖能娱人,游子憺忘归。出谷日尚早,入舟阳已微。林壑敛暝色,云霞收夕霏。芰荷迭映蔚,蒲稗相因依。披拂趋南径,愉悦偃东扉。虑澹物自轻,意惬理无违。寄言摄生客,试用此道推。——《石壁精舍还湖中作》

这首诗是作者辞官后居始宁所作。诗人从早晨出游,傍晚在娱人的清晖中流连忘返。舟中回望远山,落霞暮霭,芰荷映蔚,蒲稗因依,心中的愉悦自然流露。但至兴尽偃息,心中又涌出对人生的思考,悟到“虑澹物自轻,意惬理无违”,个人一切得失都无足轻重了。又如《从斤竹涧越岭溪行》末四句“情用赏为美,事昧竟谁辨?观此遗物虑,一悟得所遣”,道出了游览山水的感语,情感以游赏、闲适为美,更何况往事暗昧不清,竟然无人可为之辨明。倒不如观览胜景,遣去种种物虑,以一个“悟”字作为派遣郁结之道。谢崇信竺道生的“顿悟说”,他将由大自然的美感所激发起的人生情趣,与出世的佛理玄思相揉合,故对大自然的审美,亦用一“悟”字。孙昌武评价谢诗说:“谢灵运的山水诗往往渗入宗教情感,但其中写得好的并不滥用佛家

挦语汇,也不扯佛教事典,而是在自然风光的生动描写中流露出出世意识。”[10]因形形色色的自然景物而产生的对人生的顿悟,此类型的诗还有许多,如《富春渚》《过百岸亭》《登石门最高顶》等。张国星先生说:“续于景语之后的理语,正是前面景物形象蕴含的意致的抽象,是诗人于其中所探求到的‘性灵真奥’的升华。”[11]此言甚对。谢灵运顿悟观还体现在那些“自然”的诗句创作。他从佛典中悟出的“道”、“理”消解了仕途上的抑郁和愤激,转而以愉悦的心情来领略大自然之美。在他的多数作品里的自然景色,不论是幽深还是绚丽,都具有新鲜和欢愉的姿态,借用他自己的诗句来作比喻,就是“云日相辉映,空水共澄鲜”(《登江中孤屿》)。像“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清晖能娱人”“明月照积雪,朔风劲且哀”,都能自然而不见斧凿之痕。“倘若从谢灵运精通佛教义理的背景看,‘池塘’意境的产生,还应该有‘顿悟’的意味”[12]。这样的境界,在谢灵运的诗里寥寥无几,也可以说是可遇不可求的情况。自然山水景物与佛教之间的联系,正是谢灵运山水诗的内蕴所在。

(三)“赏心”观

“赏心”指赏爱、玩赏的心情,“赏心”的观点是佛家心性学说在文学上的具体发挥。

含情尚老爱,如何离赏心。——《晚出西射堂诗》

我志谁与亮,赏心惟良知。——《游南亭诗》

永绝赏心望,长怀莫与同。——《酬从弟惠连诗》

将穷山水迹,永绝赏心悟。——《永初三年七月十六日之郡初发都诗》

赏心不可忘,妙善冀能同。——《田南树园激流植援诗》

诗人面对自然山水的美景,心中升起的赏玩、喜爱之情,恰恰是一种比美景更重要的内心体验。这种体验正是从佛教教义中探求“性灵真奥”的精神领悟。在谢灵运之后,谢朓、江淹、沈约等人的作品中,也一再提倡“赏心”的态度。如谢朓《之宣城郡出新林浦向板桥》“嚣尘自兹隔,赏心于此遇。虽无玄豹姿,终隐南山雾”[13]1429;江淹《殷东阳仲文兴瞩》“晨游任所萃,悠悠蕴真趣。云天亦辽亮,时与赏心遇”,《谢临川灵运游山》“江海经邅回,山峤备盈缺。灵境信淹留,赏心非徒设”[13]1576;沈约《游沈道士馆》“一举凌倒景,无事适华嵩。寄言赏心客,岁暮尔来同”[13]1637。他们的诗歌都不约而同提及“赏心”,在山水自然美景中追求一种悠闲自在的毫无所缚的绝对精神自由。

总之,谢灵运与南朝涅槃学关系密切,涅槃佛性思想深深地影响诗人的思想、生活各方面,以及诗歌创作。他著《辨宗论》支持涅槃圣竺道生,提倡“顿悟”,引起社会巨大的讨论;与慧严、慧观修订改治《涅槃经》,重新编排品数卷数,文字精炼生动,成为南朝流行的范本。他的山水诗歌善言“理”,富有理趣;于山水中体悟人生,追求精神自由的赏玩姿态,为后世文人超越个体去探求人类共同的精神家园提供典范。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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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王力坚.性灵·佛教·山水——南朝文学的新考察[J].海南师范学院学报(人文社科版),2000(1):63.

[13]逯钦立.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G].北京:中华书局,1983.

[责任编辑:刘济远]

Relationship Between Xie Lingyun and Mahaparinirvana-sutra

WU Zhang-yan

(School of Law and Culture Media Studies,Fuqing Branch of Fujian Normal University,Fuqing,Fujian 350300)

Abstract:Xie Lingyun was the model of literati in buddhist faith of the period of Six Dynasties.He was proficient in buddhist scriptures,especially in Mahaparinirvana-sutra.He contacted with monks who were proficient in Nirvana,changed and modified,Mahaparinirvana-sutra showed buddha-gotra in scenic poems.He wrote“Bianzonglun”to support Zhu Daosheng.Mahaparinirvana-sutra changed and modified by Xie lingyun,Huiyan and Huiguan became popular classics.Xie Lingyun absorbed buddha-gotra in his scenic poems fully,which were demonstrated by“reason”,Buddhist insight and enjoying in heart.

Key words:Xie Lingyun; Mahaparinirvana-sutra; scenic poetry; buddha-gotra; Buddhist insight; enjoying in heart

作者简介:吴章燕(1980-),女,福建福清人,福建师范大学福清分校讲师,博士,主要从事佛教文献与文学研究。

基金项目:福建省教育厅(A)类课题项目“《大般涅槃经》与中国文学关系研究”(JA13358S);台湾财团法人圣严教育基金会2013年度汉传佛教博士学位论文资助项目

收稿日期:2015-10-09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831X(2016)01-009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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