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帕克的回望与反思:论《精修学校》的多元主题

2016-03-17 12:41厦门大学戴鸿斌龚奕今
外文研究 2016年3期
关键词:克里斯小说创作

厦门大学 戴鸿斌 龚奕今

斯帕克的回望与反思:论《精修学校》的多元主题

厦门大学 戴鸿斌 龚奕今

斯帕克的压轴之作《精修学校》是她对自己毕生创作的回顾和总结,展示了斯帕克在创作上的丰富性和多样化,尤其显现在小说的主题上。其主题首先是人性的妒忌,其次是终结的多义性,最后是对婚姻与性爱的深度探索。对于多重主题的回味和聚焦巡视了她毕生创作的关注点。它们成为读者对她美好而永远的纪念,再次证明斯帕克的无穷魅力,奠定了她在当代英国文坛上的牢固地位。

斯帕克;精修学校;主题研究

当代英国著名女作家缪里尔·斯帕克(Muriel Spark, 1918—2006)曾经3次获得布克奖提名,并且都进入最后的6人决选名单,被誉为 “她那一代作家中最有魅力的”(Kermode 1996: 23)和“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文学发展史上的一座丰碑”(Stannard 2010: xv)。她一生创作了22部优秀的小说,收官之作《精修学校》(TheFinishingSchool, 2004)为她的创作生涯画上一个圆满的记号,再现了斯帕克以往创作中的诸多主题和丰富多变的后现代主义创作风格,契合她一贯以来的创作理念和美学思想,涵括了她对小说创作的自省。在一定意义上,《精修学校》可以视为斯帕克对自己毕生创作的回顾、巡视和总结。

压轴之作《精修学校》主要讲述的是精修学校内的一个名叫克里斯(Chris)的学生与校长罗兰德(Rowland)之间因为创作问题而产生互相嫉妒的恩怨故事,同时也描述了精修学校的内部运作机制以及学员在校期间的经历。它展示了斯帕克在创作上的丰富性和多样化,尤其显现在斯帕克以她本人的人生历练为基础、聚焦人文关怀、关注世人生存状况的主题上:首先是洞悉人性的妒忌主题,其次是终结的多义性,最后是对婚姻与性爱的深度探索。

一、妒忌的主题

斯帕克在《精修学校》中观照了人性中的重大命题——妒忌。妒忌是西方文学作品中反复出现的主题,例如欧里庇得斯的《美狄亚》、莎士比亚的《奥赛罗》、拉辛的《安德洛玛克》、司汤达的《红与黑》、巴尔扎克的《驴皮记》、罗伯特·格里耶的《嫉妒》、爱丽丝·门罗的《多维的世界》等。从古希腊一直到21世纪的今天,妒忌作为人类普遍存在的情感不断在所有时代的作家笔下得到书写。艺术家们展示了妒忌对于爱情、友情、亲情以及婚姻生活的毁灭性作用,淋漓尽致地描摹了人性中的阴暗面。

《精修学校》主要叙述了校长罗兰德出自于嫉妒心理与学生克里斯之间的明争暗斗。与此同时,在其内嵌的历史小说中还多次论及主要人物伊丽莎白女王和达恩利的妒忌心理。它们相互参照,印证妒忌心理产生的毁灭性后果和致命打击。德国著名精神病学家弗里德曼早在1911年就指出:“嫉妒是源于竞争的一种情绪或情感,抑或是源于主体参与在情绪被加重强调的某个活动领域中,它通常被表述为一种痛苦的敌意,并与压抑竞争的冲动有着莫大的关系”(转引自 Hildegard 1985: 145)。小说伊始,斯帕克就描写了校长罗兰德对克里斯的嫉恨心理,“在这些学生中,克里斯最让他感到不安。是的,他在写小说。罗兰德也在写小说。他并不想说自己认为克里斯有多优秀。当罗兰德看着他们时,一种嫉妒引起的疼痛占据着他的心灵。在随后的几个月内,这种疼痛一点点地在加剧”(Spark 2004: 4)。*相关引文为作者译自M. Spark. 2004. The Finishing School[M]. New York: Doubleday。以下仅在括号内标注页码,不再详细说明。显然,潜在的竞争意识加重了罗兰德对学生克里斯的忌恨。

谈到妒忌产生的原因时,有人指出,“人们将自己的特征长久与相似他人进行比较,妒忌的体验出现在相似他人的特征威胁到自尊,且在比较中发现自我不符合标准等情景”(杨丽娴、张锦坤 2009: 655)。罗兰德与克里斯在创作小说方面的爱好上有着相似的特征,而作为未成年的学员,克里斯似乎比校长罗兰德更有天赋,而且这件事情为所有的学员所知晓。这不可避免地威胁到校长的自尊,势必会引起他的妒忌。当罗兰德读完克里斯正在创作的小说的前两章时,他对克里斯的天分感到非常惊讶,“罗兰德感到害怕;他碰到和读到克里斯的小说文稿时,那种他以前就感受到的嫉妒如同一把匕首再次刺中了他”(11)。这种形象的比喻从小说的第一章开始就明确引入了妒忌的小说主题。罗兰德的妒忌表现很快就被他的妻子妮拉察觉出来。她说:“如果克里斯和他的小说让你不安,你知道我们可以把他送回家的。我们可以说他为了写小说而忽略了他的学业”(20)。但是罗兰德此时的心理已经有些扭曲了,“我不想与克里斯分开”(21)。一方面他妒忌和讨厌克里斯;另一方面,他又不想让他离开。这种矛盾的心理证明了妒忌具有一定的积极意义:罗兰德潜意识里把克里斯当作竞争的对手或者是鞭策自己的榜样。留住克里斯意味着可以促使自己坚持创作,避免半途而废。与以往作家不尽相同的是,斯帕克不仅展示了人物妒忌情感的表现以及它产生的负面情绪,而且也揭示了这种心理可能带来的积极意义。对克里斯的妒忌产生了诸多的消极意义。它妨碍着罗兰德的写作,让他不能专注于写作。“妮拉现在感觉到罗兰德的妒忌达到一种痴迷的境地。她坚决相信,如果罗兰德可以摆脱妒忌和竞争对手,或者一切他第一次见到年轻的克里斯的想法,他肯定可以写出一部好的小说”(75)。除了别人的判断,罗兰德自己也表现出深受妒忌心理影响的特征。“我可以杀了他,”罗兰德想,“但是这样就够了吗?”(95)“有好多次,罗兰德想到如果克里斯死了,事情会怎么样(95)”。“事实总是这样,克里斯依然活着,在校时正在写小说。这阻止了罗兰德继续写小说”(95)。罗兰德不仅因为妒忌而不能继续写小说,而且在心理上受到很大的影响。“积极的情绪有益于健康,相反负性情绪常会让人付出健康的代价。……妒忌所包含的焦虑、沮丧、敌对等负性情绪会单独或一起危害健康”(王月竹、方双虎 2013: 17)。罗兰德的妻子直言他生病了,他只好选择到修道院静修。“现在是十月底,罗兰德在临近法国边境的瑞士山高原上的圣·贾斯汀·阿玛迪斯修道院已经住了三个星期。他得到抚慰,已经镇定下来了”(106)。但是离开修道院时他还是没能彻底地恢复健康,很快又陷入妒忌的痛苦中。

妒忌成为克里斯和罗兰德互相依赖和互相怨恨的重要因素,使他们难分难舍。罗兰德对克里斯的妒忌无时不在。有一次在吃饭时,罗兰德猜测克里斯在构思历史小说,“罗兰德没有吃完晚饭。他觉得心烦意乱的,很担心”(36)。这一切都被他妻子敏锐地察觉到了。随着时间的推移,罗兰德的妒忌严重影响了克里斯,并且产生了极为强烈的负面作用。克里斯也逐渐离不开罗兰德,他说:“我需要他的妒忌。他强烈的妒忌。没有它,我就无法工作”(118)。妒忌的两面性在他身上得到同样的表现:一方面,克里斯把罗兰德的妒忌作为自己工作的动力;另一方面克里斯受到它的限制,一离开妒忌就无法工作 。但是克里斯的妒忌产生的负面影响远远超过正面影响,最终他居然差点杀掉罗兰德。

斯帕克不但深入描述和探讨了罗兰德与克里斯之间互相妒忌的心理状况,而且在小说中的内嵌小说——克里斯创作的历史小说中也频繁论及这一主题。克里斯凭借自己的想象和一定的逻辑推理对历史事实进行重叙,并且试图重新解释某些历史事件中的个人动机。当谈到玛丽女王的丈夫达恩利(Darnley)谋杀里奇奥(Rizzio)的原因时,克里斯说:“妒忌。对于女王来说,她的丈夫不如里奇奥有趣。刚开始,他俩是挚友,但后来达恩利对里奇奥充满着妒忌” (96)。克里斯对妒忌的主题颇感兴趣,他还说:“达恩利高大帅气,是女王的堂兄,也是皇室成员。当他听到传言说,出身卑微、身材矮小的里奇奥是女王的情人时,非常吃惊。里奇奥具备极高的音乐天赋,擅于讨好人”(97)。在随后跟同学的交谈中,他还透露了自己给三个出版商的信件内容:“我刚满17岁,正在写一部历史小说,有关苏格兰的玛丽女王和她丈夫达恩利的谋杀事件。主题是妒忌和激情”(98)。在苏格兰历史的研究专家爱丽丝(Alice)做讲座时,克里斯不但重新想象和解释了历史,而且再次提出妒忌的主题:“……这些谋杀的原因是妒忌,无法控制的妒忌”(125)。

克里斯对于妒忌的深刻洞察力赋予他丰富的想象力。以部分历史事实为基础,他构思并书写着别有新意的历史小说,在一定程度上重新建构了有关玛丽女王的历史。可以说,他在现实生活中遭遇到的妒忌和自己正在经历的对罗兰德的妒忌有助于他对于历史上的故事做出新解释。就此意义上来说,罗兰德的妒忌再次催生了积极的效应,深刻影响了克里斯的创作,为他提供了创作灵感和新型思路。斯帕克笔下描写的妒忌的积极效应再次彰显了自己的特色,因为大部分的研究都是针对妒忌的消极影响的,“大量的实证研究证明妒忌会引发消极的结果:犯罪行为和群际冲突”(王月竹、方双虎 2013: 14)。

斯帕克对人性中的阴暗面——嫉妒心理的如此关注,出自艺术家本人对于人性本身的深刻观照。不可否认的是,她本人对于妒忌这种情感一直有着很深的体会,尤其是在她成名后。她曾经因他人对自己的妒忌而疏远了不少昔日友人,并且离群索居,最终移居意大利。如同斯坦纳所写的,“在缪里尔的一生中,她总是怀疑别人会背叛自己。几乎所有的她早期生活中的朋友都跟她变成了陌路人”(Stannard 2010: 193)。朱永康也指出:“60年代初,她不惜移居万里之外的纽约,显然是为了躲避那些妒火中烧的朋友和同行,他们对斯帕克的成功越来越嫉恨和不满。几年后,她不得不再次改换居住地,这次是迁往意大利的罗马”(朱永康 1999: 6)。 功成名就的斯帕克知道妒忌是人类的一大弱点。在小说中,她谈到自己对妒忌的观点,指出它是罗马天主教的七宗罪之一,“第四大罪是‘妒忌他人精神上的快乐’,而这一罪过正是罗兰德痛苦的来源”(93)。无论在世俗抑或宗教意义上,妒忌对人类都有着重要影响,因此成为文学史上的重要主题之一。作为作家的她很自然地会利用亲身感受和经历,在小说中再现和强化这种主题。

由此,斯帕克通过详尽描写妒忌的表现,试图引起读者对此的关注,鼓励他们直面这种情感,积极寻找应对的策略。 心理学家塞拉维(Peter Salovey)曾经做了一项研究试验,发现人们可以通过自我调节策略应对妒忌。这种自我调节包括三个主要维度:自我依靠、自我支持和选择性忽视(Salovey 1986)。《精修学校》中的罗兰德因为妒忌克里斯而产生对他的依赖心理恰好证明了他缺乏自我依靠和自我支持。这样他势必难以通过自我调节来应对妒忌。此外,他也未能对克里斯采取选择性忽视。相反地,除了少数时段外,他几乎未曾停止对克里斯的关注。他参加父亲的葬礼后告诉妻子妮拉:“昨天和前天,也就是在葬礼之后, 我情况还好。我一直想着父亲,想得很多。他的去世让我不再去想克里斯。可是现在,你知道吗,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又回到沉思的状态。我知道我对克里斯感到着迷,但我需要这种着迷……”(133)。这种着迷意味着他不能忽视克里斯,做不到自我调节。其直接后果就是他的妒忌与日俱增。通过未能完成自我调节以克服妒忌的反面例子,斯帕克在警示和提醒读者必须克服惰性和障碍以学会应对。斯帕克在最后一部小说中通过妒忌主题的再现,重申她关于艺术与生活之间关系的创作观。妒忌主题成为《精修学校》和它的内嵌小说的联系纽带,突出了小说人物克里斯在生活中遭遇到的妒忌对他的创作产生的影响,再次强化了斯帕克的创作观:艺术与生活密不可分,两者永远在互相交融和渗透着,彼此产生深不可测的影响。这种创作观频繁体现在斯帕克以往的作品中,如《安慰者》、《来自肯辛顿的呼唤》和《带着意图徘徊》等。

二、“终结”主题的多义性

作为收官之作,《精修学校》是斯帕克意识到自己的事业即将走向终结时,试图再次展示其创见的一种有效尝试。就标题本身的另一种释解和引申意义来说,精修学校具有“终结学校”(finishing school) 之义。

“终结”主题的复杂性体现在以下多个层面:情节、人物关系、个体青春期的结束以及对于精修学校本身办学理念的反讽。

首先,就情节而言,小说中的两个主要人物克里斯和罗兰德都试图终结对方的事业、学业甚或性命。他们在学校内因为互相忌恨而反目成仇,最后都想方设法互相迫害,企图终结对方。小说接近尾声时,一个对克里斯即将完成的小说产生兴趣的出版商在与罗兰德会面后与他一拍即合,准备出版罗兰德的小说。克里斯感到忌恨,对此深表不满,“你看,罗兰德。我很清楚地可以看出来,你正在尽量地利用我的天赋以及我与他人的联系来实现你的文学抱负”(168)。罗兰德毫不退让,“我本应认为是你在利用我的好客和我的学校来进一步实现你的文学野心”(168)。接着他们的争吵升级。罗兰德企图开除克里斯,而克里斯威胁要杀了他。罗兰德告诫他,“你需要进行治疗”(168)。小说最后,克里斯进入罗兰德的浴室,把加热器扔进罗兰德躺着的浴缸,企图终结对方。 最终,他的阴谋没有得逞。不过罗兰德极力反抗后还是受伤了。虽然克里斯没有像罗兰德的妻子所计划的,被移送警方,但被迫离开了精修学校。在某种意义上,克里斯和校长罗兰德基本都达到了互相终结的目的。在他们相互的博弈和争斗中,作为学生的克里斯的学业被彻底终结,而作为校长的罗兰德的生命也差点被终结。他们既是彼此的施害者,同时也是受害者。

其次,小说主角罗兰德的婚姻关系也告终结。学校的年度演出之后,罗兰德与妻子结束了多年以来的婚姻关系。此外,终结在一定程度上也意味着青少年的成长与青春期的结束。这个“黎明学院”的学员都是超过16岁的未成年人,即将步入成年社会。他们成年之前的最后一两年就是在学校内度过的。他们在此接受教育,不仅在生理上而且在心理上逐渐走向成熟。可以说他们离开学校也就意味着他们的未成年生活被终结,即将面对成人的社会空间和未知的生活道路。

再则,终结事实上是对于精修学校办学理念的反讽。这所学校办学的目的是为了把学生们雕琢成为一块璀璨发光的宝玉,但学校的教育并非总是正确的,有时还对她们疏于管教。这在一定程度上也决定了她们将来的命运,终结了她们进一步发展或变化的可能性。极端的例子是一名叫悌丽公主(Princess Tilly)的学员在年仅17岁临近毕业时就怀孕,并且生下了一个女婴。尽管她的家境殷实,但是过早地成为母亲还是限制了她的进一步发展。

综上所述,小说题目似乎也可以直译为“终结学校”。“终结”主题在斯帕克的小说中并不少见。比如,《驾驶席》就是讲述了一个女子设法找到一个终结自己性命的杀手的故事;《死亡警告》描述一群老人对待人生的终结的不同态度以及他们如何度过生命的最后时光。在《布罗迪小姐的青春》中,敬业的女教师布罗迪精心培养她的学生,不料因为其中一位得意门生的背叛而终结了自己为之献身的教学事业。源于对“终结”主题一贯以来的兴趣和偏好,斯帕克在她最后的小说《精修学校》中再次完美地诠释了这一丰富而复杂的主题。

三、婚姻和性爱的主题

除了终结和妒忌主题之外,《精修学校》还触及日常生活中的婚姻和性爱主题。*此外,斯帕克在《精修学校》中还不断穿插她以往创作中的主题。其中,最为突出的是她从第一部小说《安慰者》开始就一直在不断探索的主题,即小说创作的主题。关于小说的创作主题,笔者另一篇论文“《精修学校》的元小说叙事策略”已经有详尽的叙述,在此不再赘述。小说的一条重要的叙事主线就是关于精修学校的校长罗兰德与妻子妮拉之间的婚姻关系以及这种关系的最后解体。小说开始没多久就指出学校是“罗兰德·马赫莱创办的,由他的妻子妮拉·帕克协助管理”(2)。学校创办后的第三年,当他们从奥地利的维也纳搬到瑞士的洛桑时,为了“保存他的文学实力”(3),罗兰德开始把几乎所有的工作都交给妮拉。斯帕克在这里埋下伏笔:虽然妮拉非常能干,但是作为一校之长的罗兰德为了他个人的追求和爱好几乎不管理学校。长久下去,这可能会导致两人的矛盾。果然,长期沉溺于如何创作小说却又无所作为的罗兰德不仅疏于对学校的经营和管理,而且忽视了对妮拉的关心和对家庭关系的呵护,导致她的不满。虽然他投入很多精力试图创作一部小说,最终一无所成。于是,“她决定告诉他(罗兰德)她对他的小说感到厌倦”(63)。随着故事的进展,罗兰德把对创作的痴迷转移到对学生克里斯的妒忌和干扰上,也因此愈发引起妮拉的不满。她甚至当面说他心理有问题。在寂寞之际,妮拉与邻居伊斯雷尔·布朗逐渐发展了婚外恋情,并尽享肉体的欢愉,彻底背叛了罗兰德。在他去修道院静修的那几周内,“妮拉一旦从学校的事务中解脱出来,就与伊斯雷尔·布朗在一起消磨所有的时光”(120)。结果,学校的学生和工作人员都知道他们的恋情。塞莱斯蒂纳直言“他们的婚姻结束了(137)”。“她(此处指妮拉——作者注)知道她与伊斯雷尔·布朗的风流韵事不是个秘密”(158)。到了小说最后,罗兰德只能接受事实,“他们的分手并非事先计划好的;这是必然会发生的”(169)。“妮拉现在甚至向学生透露她会怎样去找伊斯雷尔·布朗并加入他的艺术馆,开始崭新的生活”(169)。综上,罗兰德与妮拉的婚姻的解体过程贯穿《精修学校》始末。婚姻问题成为她小说创作的重要主题之一,一直都受到斯帕克的关注。这些体现在她以往的多部代表小说中,比如《安慰者》、《请勿打扰》、《带着意图徘徊》、《唯一的问题》等。

与婚姻主题密切相关的是斯帕克小说中的性爱主题。在小说中,斯帕克多次描写不同人物之间的性爱关系。主人公克里斯对于两性关系的态度比较开放。斯帕克在小说中暗示过这与他的家庭教育有联系。“克里斯更加确信她的母亲正在与叔叔私通。这件事没有困扰他……”(33)。这种明显有悖人伦的关系居然没有对克里斯造成任何困扰实在令人匪夷所思。其中缘由作者没有给出答案。显而易见的是克里斯的道德感和伦理意识较为薄弱。正因为如此,他还未满18岁就与学校的女厨师塞莱斯蒂纳发生不正当关系,“塞莱斯蒂纳有二十四岁。克里斯有时与她睡觉”(33)。年长于克里斯的女性能够给予他性爱上的指导,共享欢愉。然而,他们并未在床第之外发展出男女朋友关系,仅仅是性伙伴而已。此外,克里斯利用校外专家爱丽丝博士访学的机会与她讨论自己的小说构思,并在一个雨夜与她发生了关系,“在恭维她甜美的声音和姣好的长相之后,克里斯与她一起上了床”(128)。在这里,令克里斯产生占有欲的不仅仅是爱丽丝博士颇富女性魅力的外表,更深层次的意义在于作为一个在校的学生能够凭借男性的特质征服一位智力、学识、学历远胜自己的女博士,没有什么能比这更能彰显男性的权欲野心。克里斯借由肉身的占有显示男性的权威。性政治由此可见一斑。与克里斯相似的是学校的园艺工人阿尔伯特以及另一人物妮拉。表面看来,斯帕克在小说中似乎是有意无意地叙写着各色人物的男欢女爱,实际上她借助这些描写表达了自己的观念和看法。

在以往的小说中,比如,《安慰者》、《收入菲薄的女孩们》、《布罗迪小姐的青春》、《来自肯辛顿的呼唤》等,有关男女性爱的描写比比皆是。这些说明斯帕克并不避讳一般作家有所顾忌的性爱话题,而是直接叙写。不过她并不像英国现代主义作家劳伦斯那样注重细节的描写,给予读者强烈的感官刺激,而是用轻描淡写的方法传达她的见解。斯帕克对于性爱主题的表达有着一定的缘由。一方面,她认为现实生活中的性爱问题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作家为了如实反映生活,不应规避现实问题。性爱的主题正是写人的关键之一。在此方面她与中国当代著名女作家王安忆的观点似乎是不谋而合的,“写爱情就必定涉及性爱。而且我认为。如果写人不写其性, 是不能全面表现人的,也不能写到人的核心, 如果你真是一个严肃的、有深度的作家,性这个问题是无法逃避的”(王安忆、陈思和 1988: 78)。现实中的斯帕克经历过一次短暂的婚姻。离婚后,她对于生活有了更深的认识,对于婚姻也有着更高的要求,因此在后来虽然有过几任男朋友,但是始终没有再次结婚。在与不同男友的交往过程中,她对于男女情爱有了更多的了解和感悟,对于这类主题的作品也比较重视,也就能够驾轻就熟,于是能够佳作不断。 此外,斯帕克借助这些主题的作品的创作,间接表达了她相对开放的性爱观——即性与爱是分开的。因此她笔下的主角可以不需要谈感情,在毫无感情的基础上随意开始和终结一段关系,之后就再无下文。肉体在斯帕克的小说中显得无足轻重,可以轻易地被获得,有时仅仅只是为了宣泄欲望而存在。欲望主体都无意探究对方灵魂的深度与广度。肉身是沉重的,也是轻盈的。与此相对照的是斯帕克对于主人公复杂精神世界的深入描绘。她很少对淫靡细节进行描摹,也鲜少对他们后续的情感发展予以浓墨重彩的书写,留给读者许多阅读空白,带给他们无穷的想象。她的写法具有一定的颠覆性,因为传统的写法经常会描绘女性的身体或者两性的感情、心理和活动经验,但是斯帕克用新小说的手法,不带感情地描述事件的过程,不对故事进行评判,而是在其中非常含蓄地暗示自己的理念以后,把更多的诠释权力交给读者。在小说中,斯帕克的态度是宽容的,她似乎认为性爱是一种可以理解的生理需要,无需刻意去压制。

在一定意义上,斯帕克《精修学校》中的各种主题正是她对以前创作的主题的总结和概括,也是她对自己整个漫长的创作生涯的回顾和反思。2004年,86岁高龄的斯帕克在小说面世后接受采访时表示:“有了后见之明……这个美妙的东西,我可以重写我的一生。……总的说来,我必须说我对我所做的感到满意……你知道,往后看——如果一个人必须回顾——有时回顾过去是很好的一件事”(Taylor 2004: A5)。在这部最后的力作中,对于多重主题的回味和聚焦巡视了她毕生创作的关注点,成为读者对她整体创作的主题的美好纪念,再次证明斯帕克的创作实力和无穷魅力。斯帕克借鉴自己复杂而丰富的人生经历,借助《精修学校》中诸多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展示了关于人性和世人的生存状况的主题,带给读者许多关乎人性特点和伦理价值的启示和教益,如同陆建德所言:“抽象的伦理价值体系还无法深入内心,润物无声。一旦它有了文学的形象思维的血肉,才有鲜活的生命力”(陆建德 2014: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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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李巧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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