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黄色墙纸》的前景化语言艺术

徐雯雯

（龙岩学院 外国语学院，福建 龙岩 364012）

解读《黄色墙纸》的前景化语言艺术

徐雯雯

（龙岩学院 外国语学院，福建 龙岩 364012）

《黄色墙纸》是美国著名女作家夏洛特·帕金斯·吉尔曼的经典半自传体短篇小说。在小说中，吉尔曼巧妙运用前景化语言艺术，如语相变异、词语重叠和平行结构、不合乎常规的语法现象以及颠三倒四的矛盾表达等，深刻揭示了一位身患抑郁症的女性被丈夫囚禁在监狱般的“疗养所”，因黄色墙纸而出现幻觉，最后精神彻底崩溃的悲惨命运。

《黄色墙纸》；前景化；吉尔曼；写作

《黄色墙纸》是美国著名女性作家夏洛特·帕金斯·吉尔曼（Charlotte Perkins Gilman 1860—1935）的经典半自传体短篇小说。小说以第一人称“我”的经验视角，叙述了一位女性在一座充满神秘、诡异和恐怖色彩的偏远乡间别墅里接受丈夫约翰——一位内科医生的“休息疗法”的经历。约翰为“我”选了一间带有黄色墙纸的育儿室作为护理所，那里的床被固定，窗户加了保护木栅。由于被禁止思考和书写，又被当成婴孩一样治疗，“我”的精神日渐紊乱，因黄色墙纸而出现幻觉，觉得可怕的图案背后藏着一个随时想冲出来的疯女人。最后，“我”“逃脱”了约翰的控制，神经彻底错乱，歇斯底里地撕扯墙纸以解救墙纸背后的女人。

关于这部小说，目前学界多从女性主义、生态女性主义以及叙事策略等方面展开研究，很少有人关注小说中的前景化语言特征，譬如，语相变异，词语重叠，平行结构，不合常规语法以及颠三倒四矛盾表达法等。本文拟从前景化概念出发，分析《黄色墙纸》中语言前景化的特征及其对小说主题表达的深化作用。

一、前景化理论概述

“前景化”（foregrounding），也叫突出，是文体学中较为重要的概念之一。它源于绘画理论，意指将需要突出刻画的人或物放到画面突出的地方作为前景，陪衬的人或物则用作背景。在文体学中，“前景化”理论是对常态语言在文学创作中“变异”现象的分析研究。在同一文本中，传统的普通语言或常态语言是背景，而经过变异的语言则为前景。

目前文体学界普遍认为前景化存在着两种类型：一是偏离，“指对那些在不同的语言层面上，如语音，书写，语法及词义搭配层面上对我们的感官系统已产生了麻醉效力的常规语言现象进行变异，从而使经过变异的语言更容易引起读者的关注”[1]。利奇在A Linguistic Guide to English Poetry中对偏离的种类做了细致、科学的分类，他区分了词汇偏离、语法偏离、语音偏离、字音偏离、语义偏离、方言偏离、语域偏离、历史时代偏离、外来语的搀杂等[2]。2006年，刘世生、朱瑞青在其编著的《文体学概论》一书中提到了语相与文体，并举例阐释了一些特殊语相对文体所产生的表达效果，如印刷体和手写体、标点、特殊符号、字母大小写、斜体、单词的排列以及空间排列等。作家可以通过上述语相的特殊效果来表达一些用常规的方式无法得到的意义[3]86-98。事实上，笔者认为语相变异理应归属“偏离”门下。二是显耀，包含“两种形式，一种是通过对常规语言的肯定和确立而取得，另一种是通过改变语言的频率分布来取得。对常规语言的肯定和确立是指在特定语篇内对某种语言现象规则的、重复的运用，造成诸如在语音层面上的头韵（alliteration）、元韵（assonance）、辅韵（consonance） 等的使用以及在句法结构层面上的平行并列（parallelism）、叠用（paradiastol） 等手段的运用，从而取得前景化效果，加强作品的语言表达力和艺术感染力。改变语言的频率分布（frequency distribution）是指通过改变某一特定语篇内某种语言现象的频率分布而使这种语言现象显得突出而引起人们的注意”[4]。

二、《黄色墙纸》中前景化语言的运用

（一）语相变异对主题的表达和深化

刘世生和朱瑞青在其著作《文体学概论》中分析了作家可以通过语相的特殊效果来表达一些用常规的方式无法得到的意义，其中包括印刷体和手写体、标点、特殊符号、字母大小写、斜体、单词的排列以及空间排列等[3]86-98。《黄色墙纸》全文共出现斜体字二十多处（有的版本是以大写字母形式呈现），形成了明显的前景化语言特征。斜体一般用于表示引用的词、标题、外来语、书名或者报刊名等，但是《黄色墙纸》中的斜体均不属于上述情况。因此，吉尔曼多次交替使用斜体和正体的深层动机值得读者深思。小说开始处，叙述者“我”提到自己的丈夫是内科医生，但是这并没有使“我”的病情得以好转，甚至可能是“我”不能更快恢复的一个缘由：“John is a physician，and perhaps—（I would not say it so a living soul，of course，but this is dead paper and a great relief tomy mind）—perhaps that is one reason I do not get well faster.”[5]1在这里，“perhaps”一词使用斜体且重复两次。叙述者“我”认为自己病情不能更快康复的原因之一可能正是由于自己的丈夫是医生。这难道不是一个极大的讽刺吗？身为医生的丈夫非但没能让“我”尽快康复，反而成为“我”不能尽快康复的一个潜在原因。

出于对“我”的健康着想，约翰禁止“我”从事写作。但“我”并不赞同他的想法，“我”认为“适量的写作可能对‘我’的身体有好处”（Personally，I believe that congenial work，with excitement and change，would domegood.[5]1） 因此，“我”尽量避开约翰的监视偷偷地写作。但是由于种种缘由，“我”会感到筋疲力尽，认为写作常常使“我”力不从心。“I did write for a while in spite of them；but it does exhaustme a good deal—having to be so sly about it，or else meet with heavy opposition.”[5]2（“我不顾他们的反对确确实实地写作过一阵子；但那也确确实实令我感到精疲力竭——写作不得不在暗地里偷偷地进行，不然会遭到强烈反对。”[6]108）“does”一词使用斜体，蕴意耐人寻味。写作确确实实让“我”感到精疲力竭，这似乎与“我”提到的“适量的写作可能对‘我’的身体有好处”相矛盾。然而，真的是“写作”令热爱工作的“我”感到精疲力竭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我”的写作遭到了约翰的强烈反对，他坚持认为写作不利于“我”身体的恢复，在“我”身体恢复前绝对不许“工作”。事实上，在父权文化中，写作本身就是男性才能拥有的特权，为此“我”成为约翰和他妹妹“凝视”的客体，他们通过“凝视”对“我”加以控制和管束。日本文艺理论家厨川白村指出：“生命力受到压抑所生的苦闷懊恼是文艺创作的根底。”[7]因此，写作是“我”抒发愤懑的最佳方式。“我”不得不想方设法抵抗、逃离他们的“凝视”，偷偷地写作。为了避免被人发现，“我”时常惶恐不安。所以，家人的严密监视使“我”原本脆弱的神经近乎崩溃，这可能才是“我”感到精疲力竭的真正原因。另外，“我”不能逾越的另一监守来自自己的内心，“我”一直在矛盾中煎熬——对约翰的所作所为既拒绝又表面遵从。一方面，“我”不赞同他自作主张；另一方面，“我”却一再为没能好好控制自己，不能完全依照他的意思行事而心怀内疚。因而“我”反复提醒自己“约翰爱我至深”，“如果不对他的关怀倍加珍视，我绝对就是忘恩负义之辈”[8]12。由此可见，真正使“我”身心俱疲的原因，无论是外在的“凝视”，还是内在的斗争，与写作并无丝毫关系。

约翰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将“我”带到一幢偏远的殖民时代的房子（colonial mansion）进行疗养。但“我”觉得这房子有些奇特，是“鬼魂出没的房子”[6]108。“我”把“我”的感觉告诉约翰时，他奇怪地认为“我”的感觉是“一阵风”[6]109。“I even said so to John onemoonlightevening，buthe said what I felt was a draught，and shut the window.”[5]2（“在一个月光皎洁的晚上，我甚至把这一想法告诉了约翰，但他说我感觉到的是一阵风，于是他关上了窗户。”[6]109） “draught”一词使用了斜体，是为了凸显约翰专制地剥夺了“我”自我言说的机会。当“我”对他提及感觉房子有些奇异的时候，他根本没有考虑“我”的感受，不假思索地说“我”的感觉只是一阵风而已，接着很轻率地关上了窗户。实际上，他所关上的是一扇与“我”沟通交流的窗户，是“我”言表感受的窗户。另外，约翰带“我”去的“疗养场所”虽然外观漂亮，但是从地理位置看，“它远离公路，距附近村落也有三英里之遥，显得十分冷清僻陋”[6]108；从房屋设计来看，“这儿有篱笆，隔墙和上锁的围墙门”，特别是他为“我”选的卧室的窗户都钉上了栅栏。这所房屋不就是福柯所描述的“圆形监狱”的翻版吗？表面上，约翰是带“我”去“休养”，实际上，“我”是被禁锢起来，所有活动都受到了严格的控制和监视。这也体现了父权制社会中女性被“隔绝”“孤立”和“压抑”的生活状态，同时也说明了父权制社会中女性无法逃脱压迫性的生活空间。[9]

对于“我”入住的婴儿房和墙上的黄色墙纸，“我”的态度前后矛盾：刚开始极其厌恶，后来为其着迷。“I’m getting really fond of the room in spite of thewallpaper.Perhaps because of the wallpaper.”[5]6（“我真的开始喜欢上这间屋子了，尽管这墙纸有点特别。说不准我正是因为这墙纸的缘故才喜欢上这屋子的。”[6]111） “I had no intention of telling him it was because of the wallpaper—he would make fun of me.Hemight even want to takeme away.”[5]11（“我不想让约翰知道是因为墙纸的缘故，我的身体状况才有所好转，因为我怕他会取笑我，甚至把我带走。”[6]114）上述两处“because”使用斜体突出强调了墙纸的效能：“我”完全因为墙纸才喜欢上这间房子，而且同样因为墙纸“我”的身体才有所好转。这与小说开始处对房间和墙纸的态度自相矛盾，“我一点也不喜欢现在住的房间”“我这一生中从未见过比这更差的墙纸”“墙纸的颜色令人反感甚至恶心”[6]109。吉尔曼用这种“自相矛盾”“完全不合逻辑”“前言不搭后语”的叙事策略颠覆了男性文学标准中的逻格斯。女性主义者主张，要改变妇女的处境，首先必须冲破男性话语的囚笼，颠覆妇女的言说宿命。这种与传统的语言规则和方式相反的话语形式，在一些女性主义者看来，正是对抗男性中心话语的强有力武器。因此，作为美国首波女权运动骁将，吉尔曼以其独树一帜的文学作品篡改传统小说的叙事方式、结构及其语言，以此来摆脱禁锢女性和女性作家的精神桎梏，从而构建属于女性自己的文学，争取属于女性自己的话语权力。

（二）叠用对主题的表达和深化

叙述者“我”在谈及自己的病情及治疗方式时这样说道“Personally,I disagreewith their ideas.Personally,I believe that congenial work,with excitement and change,would do me good.”[5]1“What can one do?”“What isone to do?”“Whatisone to do?”[5]1-2“Personally”重复两次，“What can one do?”“What isone to do?”重复三次，表现出“我”的被动、无奈以及满腔怒火。在不了解“我”真正病因的情况下，具有较高声望的内科医生丈夫和哥哥一致认为“我”只是得了间隙性精神抑郁症，稍微有一点歇斯底里的倾向而已，并且给“我”开了“我”无法接受的处方：服用各类药物和补品、呼吸新鲜空气、参加锻炼、禁止写作甚至是思考。而“我”别无他择，只能谨遵医嘱。为此“我”的内心在挣扎，“该怎么办？”但是吉尔曼没有直接说“what can I do?”或“what am I to do?”所以此处指示代词“one”的用法值得探究。一方面，它道出了“我”的孤寂：“我一个人，该怎么办呢？”在丈夫和哥哥的“科学、理性和权威”面前，“我”孤孤单单没有任何话语权，处于近乎“失声”的世界，自己的想法和想说的话也只能悄悄地在纸上一吐为快，绝对不会说给一个活人（a living soul）听。另一方面，“one”也可能指代任何一个可能读到“我”作品的读者，“我”也许在和读者进行交流，“如果你是我，你该怎么办？”抑或是，“我”在追问其他男性，“如果你是他（“我”的丈夫），你该怎么办”？

墙纸后面的女人总是在爬行（creeping），而且是在树荫下，黑暗处，看到马车就躲起来：

I see her in that long shaded lane,creeping up and down.I see her in those dark grape arbors,creeping all around thegarden.

I seeheron that long road under the trees,creeping along,and when a carriage comes she hides under the blackberry vines.

I don’t blameher a bit.It must be very humiliating tobe caughtcreepingby daylight！[5]12

小说中“我”以及墙纸后面的女人的爬行预示着当时的妇女解放运动还没有胜利，社会对女性解放持怀疑态度，女性如果在社会上抛头露面是会遭到非议和排斥的。因此，她们不得不躲躲藏藏。

（三）平行结构对主题的表达和深化

有一天，“我”试图告诉约翰，“我”想拜访堂弟堂妹。他以“我”身体虚弱为由拒绝了“我”的请求，然后像哄小孩一样安抚“我”：“And dear John gathered me up in his arms，and just carried me upstairs and laid me on the bed，and sat by me and read tome till it tired my head.”[5]7（“他抱起我，把我抱到楼上，放在床上，然后坐在我身边读些东西给我听。”[6]112） “gathered”“carried”“laid”“sat”以及“read”这一系列并列动词，仿佛让人联想到一位慈父哄孩子睡觉时的场景。而且，小说中约翰称呼“我”为“little girl”“dear”“little heart”，这意味着在约翰的心目中，“我”不过是一个由他庇护和操纵的“小宝贝”。约翰无意识地将“我”贬低到了未成年人之列，“我”无力主宰自己的生活，只能在狭小的空间里按照他指定的轨迹活动，所有的主动权都掌握在他的手中，而“我”只是处于附属和被动的地位，没有独立的身份和自由[10]。在男权社会中，男人把女人当成婴儿或者是未成年人对待，表面看好像女性得到了“爱和呵护”，但是，众所周知，无助的婴儿没有独立行为能力，没有语言表达能力，无力主宰自己的生活，完全由成人庇护并且受控于成人。这也预示了男性主宰一切，女性只好惟命是从。

（四）语法偏离对主题的表达和深化

约翰的妹妹被成功规训为男人眼中的“天使”，她也坚信是写作损坏了“我”的身体，禁止“我”从事写作。“I verily believe she thinks it is thewritingwhichmademe sick!”[5]5（“我确信，她肯定认为是写作损坏了我的身体。”[6]111）“believe”一词引导的宾语从句是强调句，强调句的基本结构是：It+is+被强调的部分+that+分句。然而，吉尔曼在此使用“which”而不是“that”。很显然，“which”的使用有悖于常规语法，引起读者注意，突出强调损坏“我”身体的并非“写作”本身，而是另有原因。约翰的妹妹非但没有同情“我”的处境，反而充当约翰的得力助手。约翰不在时，她会监视“我”的一举一动，并向约翰一一汇报“我”的情况。难怪乎《女性的奥秘》的作者贝蒂·弗里丹曾指出，女性要获得彻底解放，问题不仅仅在于男权专制，也在于女性群体自身的反应[8]12。

三、结语

《黄色墙纸》的创作“颠覆”了传统的文学创作模式。它既没有刻画使人印象深刻的灵魂人物，也没有设计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和错综复杂的环境依托。然而，它却通过使用大量前景化语言表达手法，使读者深切体会到一位身患抑郁症的女性被丈夫禁足在监狱般的“疗养所”，因黄色墙纸而出现幻觉，最后精神彻底崩溃的悲惨命运。

[1]罗绮伦，刘琼.简析语言前景化现象的深层理论依据[J].武汉科技学院学报，2002（2）：5l.

[2]胡壮麟.理论文体学[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0：95.

[3]刘世生，朱瑞青.文体学概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

[4]胡明珠.《宠儿》中前景化语言对主题的表达和深化作用[J].外国语文，2009，25（3）：44-45.

[5]CHARLOTTE PERKIN GILMAN.“The Yellow Wallpaper”and Other Stories[M].New York：Dover Publications，INC，1997.

[6]夏洛特·帕金斯·吉尔曼.黄色墙纸[J].吴其尧，译.名作欣赏，1997（3）．

[7]冯川.文学与心理学[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3：47. [8]沈艳燕.《黄色墙纸》的女性主义解读[J].湖州师范学院学报，2005（3）.

[9]洪流.规训权力与反抗权力——吉尔曼《黄色墙纸》的权力机制解析[J].外国文学，2006（3）：60.

[10]黄芳.《黄色墙纸》的女性主义解读[J].福建教育学院学报，2007（7）：80.

【责任编校李婷】

The Art of Foregrounding in The Yellow W allpaper

XU Wenwen
（CollegeofForeign Languages，Longyan University，Longyan 364012，China）

The Yellow Wallpaper is themasterpieceof Charlotte Perkins Gilman，a well-known American feminist writer.In this novel，Gilman ingeniously utilizes the art of foregrounding，such as graphological variation，parallelism，paradiastol，grammatical mistakes and inconsistentexpressions，etc.，profoundly revealing the tragic fateof awoman，who，imprisoned in a“sanatorium”，hallucinates becauseof the yellowwallpaper，and at lastmentally collapses.

Theyellowwallpaper；foregrounding；Gilman；writing

H052；I712

A

1674-0092（2016）05-0084-04

10.16858/j.issn.1674-0092.2016.05.018

2016-03-28

福建省教育厅社会科学研究项目（JBS14169）；龙岩学院百名青年教师攀登项目（LQ 2013040）

徐雯雯，女，山西运城人，龙岩学院外国语学院讲师，硕士，主要从事英语教学及英语语言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