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树下长不同的菌子

2016-04-01 02:33张翔武编辑李颜岐
中国三峡 2016年2期
关键词:菌子木耳

文/张翔武  编辑/李颜岐



不同树下长不同的菌子

文/张翔武 编辑/李颜岐

憨厚可爱的青头菌

每年六月上旬,便是云南雨季开始的时候,在昆明大大小小的菜场,最先上市的野生菌就是青头菌了。青头菌的名字来历,大概因为它的菌盖顶上那抹呈现龟裂的石青色,而菌褶、菌柄都白如牛奶,其整体形状近似于口蘑。

住在山村里的农民趁雨没停,去森林里采得菌子,背下山来,进城来卖。小贩把青头菌分开成堆,装进红色塑料小盆。没有开伞、个头肥硕的为一类,价格比较昂贵。开伞的归在一起,没有成形、指头大小的菌子又归为一类,这两者就要便宜许多。

因为年份、雨水的关系,青头菌的价格一年与一年不同。而山民的说法是,大山生病的年份,野生菌子就比较多。这是有些原始宗教的思维了。去年青头菌刚刚上市,卖价高达每公斤五百元。前年就便宜多了,也才每公斤一百四五十元。当时,我站在菜场里,一问价格就有些咂舌,心里纳闷,与其吃这样贵的菌子,倒还不如把自己的嘴巴抽两下哪!话虽然这样说,也很少有人舍得虐待自己,毕竟山珍还是要吃的。人不能对自己太过残忍嘛,不是说懂得爱惜自己的人才会去爱别人吗?

开伞的青头菌适合炒食,没有开伞的菌子叫骨朵,煮汤的最佳选择。 摄影/敢于胡乱

蹲下去拿起一朵菌子,左看右看,仿佛欣赏一件手工雕件。对于一些洁癖或懒惰的吃货来说,买到当天下山、干净的青头菌自然是美事一件,省去很多清洗的工夫。有些采菌人很注意菌子的干净美观,这样比较有卖相。而有些采菌人却似乎急躁一些,不管三七二十一, 一把撸在手里,连带根部的红泥巴一起放进背篓。潮湿的红泥巴、洁白的菌子放在一起,好看是好看,可是其他的菌子沾污泥巴,清洗起来就比较麻烦了。

买家和小贩讨价还价,上演着小小的舌战,各自施展自己那套生活智慧。我自然不免动心,也去买上三四公两,不过十几朵菌子而已。回家坐下来,握着小刀,刮去菌盖上黏附的松针、泥巴,削去菌根,冲洗一遍,沥干水分,然后切片。

来云南十四年,青头菌的做法我知道不少,就自己而言,喜欢换着花样来做,也会三四种做法。爆炒青头菌,加上虎皮青椒、蒜片,炒到出汁,放点盐,便可出锅;另一种是青头菌汤,和炒菌有些类似,炒上三分钟,放水,汤沸即可;第三种做法是我自己的发明——清蒸肉末青头菌,菌子切片,一公两新鲜三线肉剁成肉末,两者倒进一个大碗,添加少许盐、细葱末、芝麻油,拌匀,再装盘铺匀,放进蒸锅,大火蒸上六到八分钟,则关火。

青头菌的外形憨厚可爱,其性无毒,口感鲜美爽口,非常下饭。据说,青头菌还可以炭烤,蘸点油辣子或盐辣椒面就行。我的居住条件有限,不曾尝试。

见手青

见手青是一种牛肝菌,又叫红牛肝菌。清理时,菌盖上覆盖了一层细泥,还黏附线头似的草叶、松针,得削去带泥的根部。我握着小刀,剔除杂物,刮掉泥巴,切去根部,花了一个小时左右。

我端着菌子,在水龙头下冲洗。一般人用南瓜叶子当抹布,擦拭菌盖、菌脚上的泥土。几片绿意盎然的南瓜叶子,赋予清洗菌子这项活计更多诗意,还能舒缓眼睛的疲劳。我在城市里没法找到南瓜叶子,便用海绵代替,一朵一朵地擦拭,冲淋,再拿起来仔细检查,像神情淡漠的酒吧伙计站在吧台后面擦拭一只只玻璃杯。清洗过的菌盖,迅速氧化成蓝黑色,接着又恢复先前的颜色,还更鲜艳。

因为在清洗的时候,菌子容易吸收水分,需要放在通风处晾干,不然下锅炒后容易起汁,菌子的香味散入黏糊的汤汁,口感和香味会大打折扣。炒牛肝菌跟炒青头菌大不一样,炒青头菌就是恰好要求出汁,舀半勺青头菌和汁,盖在热米饭上,青白相间的青头菌、白蒜片、虎皮青椒片,鲜味实足,食客觉得自己不是在吃素,而是吃鲜嫩的鱼肉。

见手青晾了半个小时,拿来切片,菌盖大如雪饼,菌脚粗如拇指,一般纵向切上三刀即可。我三下五除二切好菌子,又拿回客厅,放在茶几上,继续阴晾。见手青的切口出现蓝黑色,像人身上的淤青。

不能把菌子切成蒜片那么薄,酒店、饭馆和小气鬼才这么干。他们把菌子切得薄如蝉翼,一则便于油炸即熟,节省时间;二则盘子里铺上一层鸡零狗碎的菌子,催人下筷无数次,才逐次积累山珍的美味于舌尖之上。急躁的人恨不得冲出饭馆,寻找地摊买上一只放大镜,这样才能发现菌子的踪影。在餐馆里点一盘牛肝菌,人需要耐心的美德——菌子太小,人要认真下筷,心、眼、手协调一致,必须多夹几筷子,才能尝出味道。

炒野生菌必须配有大蒜,据云南人说,蒜片可以消除野生菌里的毒性。大蒜果一个,剥蒜切片。一把干辣椒。在锅热之后,放半小碗油入锅,待油烧热至翻花,再放干椒、蒜片,炸香之后,菌子下锅,翻炒七八分钟,等到菌子色泽金黄闪亮,最后加盐,锅铲再快速翻炒几次。行啦,出锅。

有些人的口味不同,在菌子下锅之前,爱放几片腊肉,和干椒、大蒜同炒,直到腊肉出油,再放菌子。添加腊肉是增加油滑肥美的口感,避免菌子的味道过于寡淡。然而这些菌子来自海拔900~2200米的森林里,一个珍惜食材的厨师应该懂得如何尊重它们的原味。

有人道是:吃野生菌,不要喝酒。可是,桌上已经摆上一瓶55度的木瓜泡酒。

切片的见手青表面氧化成蓝黑色。  摄影/张翔武

左图:怒江贡山黑松露。供图/张翔武

右图:松露一般用于炒蛋,有的炒饭,还有切片炭烤食用,这是松露蛋卷。 供图/张翔武

树下生松露

路过菜场,有个年轻女人在卖松露,每公斤两百三十元。如果全要,则每公斤两百元。那些松露外形如小土豆,又像泥丸,土褐色,表面许多针孔般的砂眼。我俯下身去,端起一篮松露,凑到鼻子下面闻了闻,有些失望:没有什么明显的香气。时值刚刚立秋,松露还小,得到冬天,它们才会完全生长成形。

另一个女人路过,站住,有些好奇,就问:这是什么?

旁边卖核桃的女人看摊主在忙,连忙代为回答:松露,就是松露巧克力的松露。

可是松露巧克力里并没有松露,我不能确定她这句话是指哪个意思。

拣出篮子里最大个头的一枚松露,放在鼻孔下闻了闻,可惜还是没有闻到什么气味。我有些扫兴,问摊主:这种菌子怎么清洗?摊主正在给人称菌子,匆匆回答:用刷子刷干净。这么小的个头,怎么用刷子清洗?那把刷子也得很小吧。

我放下篮子,转身走开。这位小贩不懂现在的松露还不能吃,要到冬天才会成熟。我有些期待冬天的来临,便可趁机去挖一些松露,用于炒炒鸡蛋。

说起来,我仍然为那些过早被挖出土的松露感到可惜,这实在是一种浪费。

前些日子,刚刚读完美国作家古斯塔夫·索宾的《寻找松露的人》,男主人公在法国普罗旺斯地区拥有一片破败的农庄,它属于法国南部,比中国云南的纬度要高出一二十度,那里也出产松露。根据我粗浅的了解,松露是乳白色,人们都牵着一头猪去森林里寻找松露,那些幽深、神秘又弥漫生命气息的采菌场景,不免令人遐想。其实,白松露出产在意大利,跟法国毫无渊源。

然而,读完这本薄薄的小说,我却陷入一种压抑当中。可怜的普罗旺斯方言教授,寻找松露只是为了炒蛋食用,增强睡眠时多梦的效果。也就是说,松露于他只是一种催梦剂,以便每个晚上梦见他那更可怜的、死于流产的情人。比照书中对松露的描述,法国松露的外形、颜色和云南松露基本相同,同属于黑松露,生于松树之下,离地面三四十厘米处,通过松树树根来吸收土壤里的营养成分。

我没有需要梦里相见的情人,所以对眼下上市的松露并无急切的食欲,宁愿它们在云南的森林里睡得足够深沉甜蜜,长至很大的块头。一个同样迷恋食材的朋友说:松露冬季菌,目前味寡质渣。

黑木耳

有一年农历六月回家,偶尔在田间地头转悠一会,看看翠绿的稻田、玉米地、芝麻地,公路两旁杂草丛生,白杨树在风里哗啦啦直响。早上吃的是木耳炖鸡,是河边白杨树桩上长出来的。爸爸说,这河边的树林里还有野生菌,只要一下雨,它们就会长。得闲的时候,就有人捡来做菜。我以为安乡没有菌子,这下听说也产菌子,心里有些亲切感来。

一九九七年秋天,我因为升学去县城读书,入学前,家里给我补充营养,于是杀了一只童子鸡,和木耳同炒。那顿木耳爆炒童子鸡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木耳又薄又大,可以盖住一只汤碗。虽然木耳很薄,柔软如同猫耳朵,嚼在嘴里,脆生生,清爽爽。听我提起旧事,爸爸端起的酒杯悬在空中,琢磨了一会,说那是枸树上的木耳。十八年过去,他居然还记得那道菜里的木耳是从什么树上长出来的。

从前河两岸栽满几排水杉,过了三十年,林业站全部砍掉水杉,改栽白杨树。白杨树生长快,木质松软,只合造纸,不能做家具。现在河岸上的白杨树已经是第二拨了,从前砍伐留下的树桩还在。湖区的雨水丰富,每每雨后,这些树桩上就生出大大小小的黑木耳。有人闲来采摘一些,便拿回去做菜。

河岸几十公里,那可以捡许多木耳,还能拿去卖钱吧?我问了一句。

左图:一棵香樟树干上,密密麻麻长着大小不一的肉噗噗木耳。 摄影/吕斌/东方IC

右图:某餐厅推出的一份黑木耳。  摄影/潘伟军/东方IC

这些磨人的琐细小事,不是男人该干的。爸爸似乎对捡木耳一事非常不屑,端起杯子,仰头大喝一口。

我没有做声,做事哪分什么男女,捡木耳可是一件极富野趣的事情。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住在河边能捡到木耳,自然让我感到有些意外,长期以来,我以为木耳只产于深山老林里呢!

吃着木耳炖鸡,从贵州回来的哥哥和嫂子都评价说,这木耳着实好吃。妈妈夹了一筷子菜给我,说:“屋里还有一大包木耳,我洗得索索利利,晒干了,用塑料袋装好的。你们兄弟俩,一人带一半回去。”我说:“你们自己留着吃算了。”妈妈两眼一瞪:“河边多的是,只要落雨,俺只用去捡就是了。”我不再说话。

吃完早饭,爸爸穿上雨靴,一声不吭,拿个篮子,走出院子,横穿水泥公路,走下河坡,弯腰去看一截树桩。想起他在饭桌上说的那些话,“那些磨人的琐细小事,不是男人该干的”,望望他的侧影,暗暗感到十分好笑。今天天气凉快了许多,西风在河面掀起粼粼波浪,时下涨水季节,水面十分宽阔,两岸草丛树林都是一片翠绿,养眼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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