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东两座贺秘监祠来历考证

2016-04-13 11:35张炎兴
关键词:贺知章绍兴宁波

张炎兴

(绍兴文理学院 图书馆,浙江 绍兴312000)



浙东两座贺秘监祠来历考证

张炎兴

(绍兴文理学院图书馆,浙江绍兴312000)

摘要:依据新旧唐书、《会稽掇英总集》、嘉泰《会稽志》等相关地方文献,对浙东地区的两座贺秘监祠的来历进行梳理考证,确认绍兴的贺秘监祠建于贺知章还乡生活之处,属于历史的存在;宁波的贺秘监祠,源于南宋明州知州莫将所建的逸老堂,是后人景仰贺知章而建,属于文化的存在。

关键词:贺知章;贺秘监祠;绍兴;宁波

贺知章(659-744),字季真,唐代著名诗人、书法家,累官至正授秘书监,人称贺秘监。浙东地区有两座贺秘监祠,一位于绍兴市越城区劳动路277号*绍兴贺秘监祠的真正位置,应在现贺秘监祠后的学士街49号(原劳动路小学)内,尚存少许遗迹。,一位于宁波市海曙区柳汀街150号。本文将就两座贺秘监祠的来历作一考证。

一、绍兴贺秘监祠

(一)贺知章建道观于会稽五云门外

绍兴的贺秘监祠,得从贺知章还乡说起。《旧唐书》本传称:“贺知章,会稽永兴人,太子洗马德仁之族孙也。……天宝三载(744),知章因病恍惚,乃上疏请度为道士,求还乡里,乃舍本乡宅为观。上许之……御制诗以赠行,皇太子以下咸就执别。至乡无几寿终,年八十六。”[1]5033-5035《新唐书》本传称:“贺知章字季真,越州永兴人。……天宝初,病,梦游帝居,数日寤,乃请为道士,还乡里,诏许之,以宅为千秋观而居。……既行,帝赐诗,皇太子百官饯送。……卒,年八十六。”[2]5606-5607对于贺知章的籍贯,《旧唐书》称会稽永兴人,《新唐书》称越州永兴人。唐时的会稽、越州均指现在的绍兴市,永兴现属于杭州市萧山区,唐时属会稽管辖。既然是永兴人,那么,贺知章的还乡该是回萧山,但事实上,贺知章回的却是会稽郡城(现绍兴城区)。

新旧唐书提到贺知章还乡时,有帝赐诗,皇太子百官饯送。宋孔延之编定的《会稽掇英总集》中的“送贺监”部分,收有唐明皇、李适之、李林甫等人的《送贺秘监归会稽诗》三十八首,均只言归会稽,并未言归永兴。对于贺知章归会稽的具体去处,“送贺监”之宋鼎的《送贺秘监归会稽应制》云:“谁知探禹穴,更有散金人?”[3]28郭慎微的《送贺秘监归会稽应制》云:“少别商山下,长探禹穴前。”[3]32均提到贺知章的去处有禹穴。对于禹穴的位置,清嘉庆《山阴县志》所录明郑善夫的《禹穴记》记:“禹穴在会稽山阴,昔黄帝藏书处也。禹治水至稽山,得黄帝《水经》于穴中,案而行之,而后水土平,故曰禹穴。”说明禹穴就在会稽山阴的会稽山上。另外,“送贺监”之卢象的《送贺秘监归会稽歌并序》中提及:“山阴旧宅作仙坛,湖上闲田种芝草。镜湖之水含杳冥,会稽仙洞多精灵。”[3]35其中的会稽仙洞就是唐司马承祯《天地宫府图》所言的“三十六小洞天”之“第十洞天”:“第十会稽山洞,周回三百五十里,名曰极玄大元天。在越州山阴县镜湖中,仙人郭华治之。”[4]154因此,综合以上文献提到的会稽、山阴、镜湖、禹穴、会稽仙(山)洞等绍兴府城周围固有的关键词,可以确定,贺知章的还乡,还的不是永兴,而是会稽郡城。从新旧唐书及《会稽掇英总集》极自然提到贺知章还乡到会稽府城来看,贺知章或祖籍永兴,但似乎已长居于绍兴郡城。而且,贺知章不仅还乡会稽,其墓地也在会稽。嘉泰《会稽志》卷第六称:“贺知章墓,在山阴县东南九里,其地因名九里,墓在山巅,乡人呼为贺墓。”[5]111“九里”地名至今尚存,在距今绍兴城区九里处。贺知章《回乡偶书》之二也云:“离别家乡岁月多,近来人事半消磨。惟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因此,可以确定,当年贺知章还乡回的是会稽郡城(现绍兴城区)。

贺知章回到会稽后,《新唐书》说其“以宅为千秋观而居”。对于千秋观的位置,宋嘉泰《会稽志》卷第七称:“天长观,在府东南六里一百六十六步,隶会稽。唐天宝三载,秘书监贺知章辞官入道,舍宅置,号千秋观。七载,改今额。初,开元十七年,从群臣请,以八月五日上降诞日为千秋节,观盖用节名。后改千秋节为天长地久节,观名从之。”[5]117其中不仅说明了唐代天长观(千秋观)名称的由来,还指出天长观(千秋观)的位置在府*府指绍兴府,其位置在现绍兴城区府山的东南麓。东南六里一百六十六步。对于府东南六里的具体方位,明万历《绍兴府志》卷之十称:“贺监宅,在五云门外,一名道士庄。贺知章以秘书监请为道士,还乡里,诏许之,以宅为千秋观。”[6]224其中提到的五云门,是绍兴旧时九座城门之一,位于原坊口大街(今东街)东端,即今与环城东路相交接的东环城河东侧。五云门外已属绍兴城外,其与绍兴府的距离,与嘉泰《会稽志》所称的天长观(千秋观)位置基本相符。然而,北宋以后,由于湖底淤积,加上绍兴北部平原的垦殖,山会平原南北成为一片河湖交错的水网地带,道士庄的具体方位,贺知章天长观(千秋观)的到底在何处,现已很难确定。

(二)贺知章建行馆于会稽郡城

既然贺知章的千秋观在城区东南五云门外的道士庄,何以现在绍兴的贺秘监祠却是在市区的劳动路上?

事实上,从宋嘉泰《会稽志》开始,即已有贺知章宅在郡城的记录。

嘉泰《会稽志》卷十三记:“贺季真宅。唐贺秘监宅,在会稽县东北三里八十步,知章晚自号四明狂客,天宝初,请为道士还乡里,诏许之以宅为千秋观。……宅今天长观是。”[5]256

称贺知章宅在会稽县东北三里。据嘉泰《会稽志》卷十三记:“(会稽)知县廨在府东一里。”从会稽县廨到现城区劳动路的贺秘监祠,约在东北三里左右,说明当时已有贺知章宅在绍兴城区。明万历《绍兴府志》卷之二十二中的“明真观”条云:“明真观,在府东北二里,贺知章行馆也。”[6]464亦称贺知章宅在府东北二里,与嘉泰《会稽志》卷十三所称的位置较为接近。

综上所述,同样是嘉泰《会稽志》和万历《绍兴府志》,上节引文言贺知章宅在府东南六里的五云门外,本节引文又言贺知章宅在府东北二三里的城区,如何解释这一矛盾?仔细品味,万历《绍兴府志》将贺知章宅称“贺知章行馆”非常重要。行馆是古时官员出行在外的临时居所,因此,万历《绍兴府志》所称的“贺知章行馆”,应是贺知章除五云门外住宅以外的另一处居所。笔者认为,这处居所,或与贺知章还乡之时,为将其五云门外的住宅改为道观,而在城中暂住有关。自此之后,该处城区的住宅一直保留下来,由此造成贺知章既有府东南六里五云门处住宅,又有府东北二三里处居所的两宅共存局面。

(三)绍兴贺秘监祠的出现

对照一下嘉泰《会稽志》卷第七和卷十三的内容,一个现象值得注意,就是贺知章五云门外和城区的住宅,都称之为千秋观或天长观。按理,城区贺知章的居所仅是行馆,五云门外的住宅才可称千秋观和天长观,何以贺知章城区的住宅也会称千秋观和天长观?其中原因一是嘉泰《会稽志》卷十三的记述有误,将两处贺知章宅的记述相串户所致,但更重要的是与贺知章五云门外住宅的逐渐荒芜有关。

万历《绍兴府志》卷之十九记:“会稽贺监祠,在镜湖上。宋王十朋诗:贺老祠堂枕鉴湖,霓裳羽化宅荒芜。无人更问君王觅,转使高风千载孤。”[6]404王十朋绍兴二十七年(1157)状元及第,初添差绍兴府佥判,二十九年(1159)腊月解官还乡,绍兴三十一年(1161)又迁著作佐郎、会稽大宗正丞。因此,他对绍兴非常熟悉。从“贺老祠堂枕鉴湖,霓裳羽化宅荒芜”句可看出,至迟在1160年左右,绍兴城东南五云门外鉴湖上的贺监祠业已荒芜。贺监祠的重建是在宋乾道四年(1168),嘉泰《会稽志》卷第七称:“千秋观,在县东南五里。乾道四年八月,安抚使史丞相浩奏移天长观旧额建。”说的是乾道四年(1168),宋代绍兴安抚使、官至右丞相的史浩移唐天长观的旧额重建千秋观,并指出其位置在县东南五里。绍兴府与会稽县衙约相距一里,因此,宋千秋观与府东南六里的唐天长观差不多在同一位置,或许宋千秋观就重建在唐代天长观旧址上。其后贺监祠又有过更新,宋宝庆《会稽续志》(1225)卷第三“宮观”称:“千秋鸿禧观,初贺知章入道,以其所居宅为观……嘉定十三年(1220),赐名千秋鸿禧,仍为祠官典领之地。……新额颁降,守汪纲以观偏小,无以揭虔,即更新之,为屋六十余间。……”[5]429说明至迟在1220年,千秋(天长)观尚在府东南。

饶有意思的是,嘉泰《会稽志》卷第七称:“千秋观,在县东南五里。乾道四年八月,安抚使史丞相浩奏移天长观旧额建。其中为三清殿,两庑分享前代高士,东庑曰高尚之士,西庑曰列仙之儒,凡四十一人,故俗谓之先贤堂。……”万历《绍兴府志》卷之二十二中的“明真观”条云:“明真观,在府东北二里,贺知章行馆也。宋乾道中,史浩奏移千秋观旧额建,其中为三清殿,两庑分享前代高尚之士,凡四十一人,故俗称谓之先贤堂。又名鸿熙观,永乐中,改今额。”显然,贺知章县东南五里的千秋观和府东北二里的明真观,均含有史浩重建贺宅的内容,且其写法基本一致。个中原因,或由于随着鉴湖的逐渐缩小,到明代,原来在城东南“千秋观”的建筑已移植至府东北的“明真观”。万历《会稽县志》卷十六称:“天长观,即贺知章宅……越人相传,谓明真观即贺监宅,然所谓鉴湖一曲者,观中盖无此景,则尝疑之。今考前志,乃知贺监宅在五云乡,其地风景宛然如昔,而宅乃为河之废署,可慨也夫。”其中“其地风景宛然如昔,而宅乃为河之废署,可慨也夫”一语,说明原在五云乡的贺知章宅,至迟在万历年间业已废署,进而贺知章在五云乡的天长观,也由于鉴湖的缩小而废署,观内的有关器物,亦由城东南的天长观移放到城区中心的明真观,原为行馆的明真观逐开始被认作为贺知章宅。

因此,贺知章宅由城东南“搬入”城区中心,显然发生在汪纲更新扩建千秋(天长)观的宋嘉定十三年(1220)至编定万历《会稽县志》的明万历三年(1575)间,至于具体年代,前引万历《绍兴府志》卷之二十二“明真观”条,有“明永乐中,改今额”句,说明位于城区的明真观原称千秋观,改名在明永乐年间(1403-1424)。或许,明真观改名之时,即是贺知章宅由城东南“搬入”城区中心之时。

进一步的问题是,城区的“明真观”又在何时改称了“贺秘监祠”?

宋宝庆《会稽续志》卷第三“宮观”中记述汪纲更新扩建天长观时,有“又增建真武殿、先贤列仙祠,并贺秘监祠、爽气堂”语,这是绍兴相关文献第一次出现“贺秘监祠”之称谓,但这一称谓显然指的是城东南鉴湖上的贺知章宅,而不是城区的贺知章行馆。此后康熙《绍兴府志》(1673)、乾隆《绍兴府志》(1792)均称贺监祠在镜湖上,明真观在府(县)东北二(一)里,为贺知章行馆,并没有将城区的明真观称为贺监祠。清嘉庆《山阴县志》(1803年)卷二十一载:“贺秘监祠,在城西一十五里十五都一图,壶觞埭。”但壶觞埭在现绍兴西边的东浦镇,既与绍兴东南的天长观等无关,也与绍兴城区的明真观无关。不知贺知章的祠,清嘉庆年间为何会出现在绍兴东浦的壶觞埭?或许,贺知章的后代曾经迁居过东浦镇?

对于城区的“明真观”改称“贺秘监祠”的时间,1937年蔡元培的《重修贺秘监祠记》有过记述。在叙述贺知章会稽县东北的行馆,至清嘉庆年间历史的基础上,《重修贺秘监祠记》又云:“……清嘉庆中,里人重修,有碑存观中。近年以来,祀事废缺。今浙江第三区专员永新贺君名扬灵者,秘监之第四十一孙也。守越两载,政通人和,文献保存,尤所注重。议恢复秘监祠,请于大府,获报可需赀三千余版,期月而成,丹雘焕然。属记于余。……”[7]189蔡元培题目中的重修,显然指的是在清嘉庆里人重修基础上的重修。不知嘉庆里人的重修,与上引嘉庆《山阴县志》的贺秘监祠是何种关系?但既然蔡元培称嘉庆里人重修,有碑存观中,相信其称劳动路上的“明真观”为“贺秘监祠”,肯定有确凿的证据。因此,将绍兴城区的“明真观”改称“贺秘监祠”,应是在清嘉庆之时。从而有了现今劳动路上的贺秘监祠。

二、宁波贺秘监祠

(一)莫将建逸老堂于明州

宁波的贺秘监祠,得从南宋莫将的《逸老堂记》说起。

比史浩在会稽建千秋观(1168)略早,1144年,莫将在明州建起了逸老堂。宋《乾道四明图经》(1169)卷九之莫将《逸老堂记》云:“士有负高世独见之明,介然自守以表于世者,必不俟招而来麾而去,能此者非学也,气也,非气也,识也。……盖自汉晋以来至唐,得二人曰贺季真李太白……二子之识,所以绝人远甚者也,季真于长安一见太白,呼为谪仙人。而太白在金陵送权昭夷亦曰:‘吾希风广成,荡漾浮世。受宝诀,为三十六帝之外臣。即四明逸老贺知章,呼予为谪仙人。盖实录尔。’则二子之相与,当有神交于窈冥者矣。……四明按东汉《地理志》乃越之鄮县,地有句章城及古鄞城,皆汉废城也。唐武德初,鄞复为州,与嵊姚严婺并总于越。八年(625)废鄞为鄮县,开元二十六年(738)析会稽之鄮置明州,取四明山为名,实并东海。真淑气蜿蟺扶舆、磅礴积郁之地,宜有魁奇才识之士,必季真乃当之。而四明之人,初不以季真为乡人。予为明州一年,得湖上茀地为堂,以太白所称季真之名榜之,曰‘逸老’,并绘季真之像于堂上。尚友千载,凤藻鸾觞,而想遗风焉。昔通和先生祖贯子元,元和己亥年(819)尝遇季真,授以至诀,言季真得摄生之妙,近数百岁不死,负笈货药,如韩康伯,近于天台上升,遍于人听。则季真果仙去无疑。予闻仙人左元放、许宣平,每往来九仙城阳山中;蔡经仙去,亦十二年一至其家,得道者或未能忘其乡里,安知季真不时来还此闲耶?!绍兴十四年(1144)八月日谨记。”[8]4936-4937

莫将(1080-1148),字少虚,曾以敷文阁学士身份于绍兴十二年至十四年任明州(今浙江宁波)知州,《逸老堂记》为其在知州任上所作。

“明州”称谓的来历,与四明山有关。四明山位于浙江省东部,横跨现宁波的余姚、鄞州、奉化和绍兴的嵊州、上虞五市区,呈东西向狭长形分布。正如莫将在记中所指出的,明州在东汉的《地理志》中为越之鄮县,属会稽郡。到唐武德四年(621),以鄮县、鄞县、句章县设鄞州,州治在鄮县,同时在越州置总管府,总管越、嵊、姚、鄞等十一州。武德八年(625)又废鄞州为鄮县,重归会稽管辖。到开元二十六年(738),再析会稽之鄮县置明州,取四明山为名,州治设在鄮县(今宁波市鄞州区鄞江镇)。由此可知,唐开元二十六年(738)设明州前,包括贺知章生活的大部分时间,明州区域主要为越州管辖。而且,四明山列道教洞天福地三十六小洞天中的第九洞天,因此,李白称越州的道士贺知章为“四明逸老”,是极其自然的事。

莫将的《逸老堂记》以贺知章与李白的关系为线索展开全文,其中的“逸老”,出自李白《金陵与诸贤送权十一序》中“四明逸老贺知章,呼予为‘谪仙人’”一语中的“逸老”一词。而莫将把贺知章与明州联系起来,也是因为此语中有“四明”一词。莫将为明州知州时,州治在鄮县,鄮县境内也有四明山。因此,通过“四明”一词的过渡,莫将把越州的贺知章请到了明州。

从《逸老堂记》中可以看出,“四明之人,初不以季真为乡人。”当时,明州人并没有将贺知章认为同乡,莫将也没有特别去认定贺知章就是明州人。只是作为知州,他感到“真淑气蜿蟺扶舆、磅礴积郁之地”的明州,“宜有魁奇才识之士”,而贺知章号“四明逸老”,明州州治鄮县境内又有四明山,于是,莫将便“得湖上茀地为堂”,建起“逸老堂”,并“绘季真之像于堂上”,开始祭祀贺知章。

(二)宋《宝庆四明志》始称贺知章始居地在鄞县

此后“逸老堂”经历过两次修缮。宋《乾道四明图经》卷二之“祠庙”称:“逸老堂在西湖上,众乐亭相对,为唐秘书监贺公知章季真而作也。而祠堂在其西。皇朝绍兴十四年八月,太守莫公将建,乾道五年(1169)四月,太守直秘阁张公津重修。”[8]4885宋《宝庆四明志》(1226-1228)卷三“叙郡下”之“公宇”云:“德隐堂,众乐堂之南,绍兴十三年守莫将为贺公知章立设像而祠焉,取李太白之句名以逸老,久而圯。宝庆三年(1227),守胡榘更新之……明年乃绘夏黄公之像,合祠其中,更今名。”其中并没有涉及贺知章的籍贯问题。

然而,同时期宋《宝庆四明志》卷第八“叙人上”之“贺知章”,在叙引唐书所录贺知章内容的基础上,却有以下记述:“唐书本传所载如此,然今鄞县句章乡小溪之马湖,有洗马池故迹,世传以为贺监旧宅。相距三里曰贺家湾,其地贺姓甚多而贫,掘土得碑石率弃之。今其断石存而可识者曰‘会稽郡贺’与‘府君’六字而已。耆老谓贺监始居此,后乃徙剡川也。”作者根据洗马池故迹和碑石刻字认为,贺知章的始居地在鄞县句章乡小溪之马湖、贺家湾一带。《宝庆四明志》之所以言“洗马池故迹”与贺知章有关,大约是因为《旧唐书》称贺知章为太子洗马德仁之族孙之故。然太子洗马是中国古代的一个官职,为太子随从官员。太子洗马意即在太子马前做先导,似乎与是否洗马以及洗马池关系不大。同时,该文也没有说明刻有字样的断石究竟何在。而且,即使有断石存在,仅凭“会稽郡贺”与“府君”六字,也很断定其与贺知章有什么关系。因此,《宝庆四明志》称贺知章始居地在鄞县,不免有些突兀。

《宝庆四明志》称贺知章始居地在鄞县,在同时期似乎影响不大。宋开庆元年(1259),任沿海制置大使的吴潜(1196-1262)有《重建逸老堂记》(《两浙金石志》卷十二)流传,其中云:“逸老堂者,绍兴十四年郡守莫侯将所创,并为文以记之者也。……是堂之建,迨今一百十五年矣,屋老圮坏,屡葺屡颓,片瓦尺椽几无存者。予领郡之三年,始克鼎新之,规模宏敞,视昔稍异。因求季真之像于越,绘而龛之,且诔以词,述以赞,用诏永久,俾邦之人士,景清风而企芳躅,或少裨于风教云尔。”[9]293“俾邦之人士,景清风而企芳躅,或少裨于风教云尔。”文中可看出,吴潜重建逸老堂目的,是为教化之用,并没有特别强调贺知章是否为明州人士,而且其中“因求季真之像于越”一语,似乎隐含有贺知章为越州人士之意。

因此,贺知章与明州关系的相关文献并没有出现在唐代,而且出现在宋代。而且,在宋代的相关文献中,与逸老堂记有关的文献,如莫将的《逸老堂记》、吴潜的《重建逸老堂记》以及宋《宝庆四明志》卷三,均未提及贺知章为明州人士;只有《宝庆四明志》卷第八在介绍贺知章时,将其列为了明州人士。

(三)元代《贺秘监祠堂记》让贺知章成为明州人

将宁波相关文献统一起来,让贺知章成为明州人的,是元至正二十年(1360)刘仁本所撰的《贺秘监祠堂记》。刘仁本(?―1368),字德元,授江浙行省左右司郎中。至正十四年(1354),方国珍统辖台温,刘仁本应聘为幕僚。其《贺秘监祠堂记》(《两浙金石志》卷十八)云:“唐秘监贺知章,字季真,世居四明小溪湖上……迨宋绍兴间,郡守莫将访其读书故地,辟‘逸老堂’于城西隅月湖之曲,与李太白同祀,盖取白称其为‘逸老’也。宝庆中,守胡榘又更为‘隐德堂’,以汉四皓黄公并祀,盖拟其同郡同德也。既而毁废,寻属其址为驿传,至元更化因之弗改。至正十九年冬,江浙行中书省理问官丘楠奉省命缮修馆舍,得碣像于芜秽中,爬挲刮涤,衣冠俨如,即驿东偏别作祠堂三楹,以专祀。撤黄公、李白位,设椒醑奠之,昭崇敬焉。于是,吞吐湖光,以据十洲岛屿之胜,而云烟月露,徘徊于斗牛之间者,尚想先生之风可陟也。彼车尘辙迹,宦途鞅掌,过祠下,趋馆谷,宁无一二竦息者乎?……”[9]458刘仁本《贺秘监祠堂记》的重要性在于,其综合了莫将《逸老堂记》以及宋《宝庆四明志》中与贺知章相关的内容,不仅称贺知章“世居四明小溪湖上”,而且强调“逸老堂”原来就是贺知章的读书故地,贺知章已俨然成为明州人。

到明末高宇泰的《贺秘监祠堂记》,贺知章已经完全变成宁波人。《贺秘监祠堂记》云:“唐贺公知章,鄞人也。……而或有疑公非鄞人者。按,汉为会稽郡,合明越皆其地,唐开元间鄞尚为鄮,原隶于越州,旋因四明山分置明州,然则言会稽、言越州、言明州,可通称也。至于旧唐书原多舛误,其言永兴未足为据。公实生鄞小溪之响岩,今名高尚宅,旧有公读书楼。其地马湖有洗马池,相传公读书处。公本洗马贺德仁之族孙,池名或因是。相距三里曰贺家湾,迄今贺姓尚多。城之月湖亦公读书故地。……考会稽固列于寓贤,而以所舍宅为行宅也。……”*参见冯贞群、张寿镛编《贺秘监遗书》外纪卷三“祠庙”。高宇泰在确认贺知章为鄞人的基础上,还增加了贺知章世居之地小溪的一些细节:“公实生鄞小溪之响岩,今名高尚宅,旧有公读书楼。”然而,高宇泰对于贺知章世居宁波的理由首先是:“言会稽、言越州、言明州,可通称也。”就是说,高宇泰认为,会稽、越州、明州原是一家,因此,新旧唐书称贺知章为会稽人或越州人,也就是称贺知章为明州人。但新旧唐书称的是贺知章为会稽或越州之永兴(萧山)人,似乎与明州并无关系。于是,高宇泰就认为:“至于旧唐书原多舛误,其言永兴未足为据。”不免显得有些强词夺理了*对于贺知章世居明州而非永兴一事,毛奇龄的《萧山县志刊误》卷二有辩驳,但其文只是围绕萧山展开,也显然有些强词夺理。。

到清代,全祖望的《逸老堂碑铭》(《鲒埼亭》卷第二十三之“碑铭十八”)认为,对贺知章籍贯之争,已是久来之事:“……秘监籍里,会稽人争之久矣。会稽所据者新、旧两《唐书》,吾乡所据者不但李杜二公之诗,而以莫氏之碑;会稽所据者遗墓,吾乡所据者故居。将其何以质之?予考秘监先世本居会稽……自六朝至唐,学士大夫虽迁居,必著旧籍,晋隋诸史,无不然者。刘昫、宋祁系秘监以永兴,盖以此也。秘监之生,则于甬上,实在城南马湖,有村曰贺家湾,有池曰洗马,以秘监族祖德仁得名。马湖稍北为响岩,秘监钓台在焉。有泽曰高尚,莫将之定秘监以鄞产,盖以此也。秘监晚年复居会稽,则剡川既赐之后,以周官湖为放生池,以千秋观为道场,故其嗣子曾子即以贰郡侍养,而墓亦在焉。徐渭之列秘监于会稽寓公,盖以此也。然则无所事于纷争,如后人辈之哓哓也。”[10]420-421全祖望为了调和越甬之争,编制了一份贺知章的世系图:贺知章世居会稽永兴,生于甬上,晚年复居会稽,云云……全祖望可谓用心良苦,但其中有两点必须特别强调:一是莫将建起逸老堂时,并没有称贺知章生于甬上;二是徐渭为主编纂的万历《会稽县志》,的确没有将贺知章列入卷十一“列贤”中,而是将其列入了卷十二“寓贤”中,但将贺知章列入卷十二“寓贤”,并非如全祖望所言,是因贺知章生于甬上,而是因为贺知章为会稽永兴人。

三、结论

通过上述对绍兴和宁波贺秘监祠的分析,可得出以下两点结论:

绍兴市越城区劳动路的贺秘监祠是贺知章曾经生活之处,为历史之存在。从新旧唐书、《会稽掇英总集》到嘉泰《会稽志》、万历《绍兴府志》的记载可以看出,会稽是贺知章晚年还乡之所。尽管当时贺知章的主要居所,在距府东南六里的五云门外道士庄,现劳动路的贺秘监祠,仅是其行馆,而且历代文献对劳动路贺秘监祠的记述,也有矛盾之处,但这些均不足以否定,现在劳动路的贺秘监祠就是贺知章曾经生活之所。

宁波市海曙区柳汀街上的贺秘监祠,则是宁波人民景仰贺知章而建,为文化之存在。宁波的贺秘监祠,始于宋莫将所建的逸老堂。莫将建逸老堂,是因贺知章为“有魁奇才识之士”,并没有认定贺知章就是明州人。称贺知章始居鄞县小溪,逸老堂是贺知章的读书故地等等,均是通过距贺知章至少有近五百年之远的宋《宝庆四明志》、元刘仁本《贺秘监祠堂记》、明高宇泰《贺秘监祠堂记》等文逐渐补充、完善而成,其真实性令人质疑,贺知章到过宁波的证据并不充分。但本文称宁波贺秘监祠并非贺知章居住、读书之所,并没有要贬低宁波贺秘监祠之意。“俾邦之人士,景清风而企芳躅,或少裨于风教云尔。”宁波人民对贺知章的景仰,令人感动。而且,对贺知章诗文的整理,绍兴、萧山、宁波三地中,宁波用力最多,宁波的地方文献中留下了许多贺知章的诗文。笔者撰写本文时,手边的重要参考书《贺秘监遗书》,就是由民国时期的宁波人冯贞群、张寿镛编辑而成。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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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林东明)

TextualResearch of Two Hemijian Temples in East Zhejiang Province

Zhang Yanxing

(Library, Shaoxing University, Shaoxing, Zhejiang 312000)

Abstract:Grounded upon the literature review of the origins of two Hemijian Temples from The History of the Tang Dynasty, Sylloge of Notable Literati in Kuaiji, and Records of Kuaiji compiled in the reign of Emperor Jiatai in the Southern Song dynasty, this paper summarizes and confirms that the Hemijian Temple in Shaoxing was the historical residence of He Zhizhang after his retirement in the Tang dynasty, and that the Hemijian Temple in Ningbo was established as a memorial hall for He Zhizhang by a magistrate Mo Jiang in Ningbo in the Southern Song dynasty.

Key words:He Zhizhang; Hemijian Temple; Shaoxing; Ningbo

中图分类号:K878.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8-293X(2016)02-0008-06

doi:10.16169/j.issn.1008-293x.s.2016.02.002

收稿日期:2016-01-12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后期资助项目“会稽山文化的起源与演化研究”(15FSH004)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张炎兴(1963-),男,浙江绍兴人,绍兴文理学院图书馆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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