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的记忆

2016-04-15 22:16伊涅斯·巴谢马耶尔
海外文摘 2016年4期
关键词:经历记忆身体

伊涅斯·巴谢马耶尔

人的幼年经历虽然很多都没有保存在大脑的记忆中,但一直保存在身体中,这些“记忆”将会伴随我们一生,并极大程度地影响着我们今后的生活。

隐形的记忆

你是否还记得自己一岁时从床上掉下来,把父母吓得够呛的经历;是否还记得晚上妈妈为你唱过的摇篮曲;爸爸如何将你高高抛起;很可能,你已经不记得了。通常,人们开始有意识地了解自己是在大概4岁的时候,此前的所有经历都只能从父母那里得知。但这些早年的经历会在你一生的记忆当中留下深深的痕迹。

人们记得第一天上学的场景、熟悉的人、电话号码。这样的记忆在科学上被称作“显性记忆”,它由现实存在的信息组成,存储在大脑皮层,可以形成意识,塑造语言。它会有意识地再现过去的经历,在吸取从前经验的基础上预知未来。

但是,人会无意识、机械地完成许多行为:系鞋带、蹬自行车脚踏板、在黑暗中摸索灯的开关……这些行为动作也会被以记忆的形式保存起来。它们不仅被保留了,似乎还被编制在了一起,尽管我们自己意识不到这些。

这种记忆被称为“隐性记忆”,是无意识地将信息储存在大脑里,并且是难用语言描述的一种记忆。这种记忆的承载者就是我们的身体。德国哲学家、精神病医生托马斯·福克斯将其定义为“身体的记忆”。

这种记忆是身体对于过往的经验,人在生活中无意识地被这种经验引导着。例如,经常用电脑工作的人,不用回忆就可以知道键盘上字母的分布位置,他的手指就 “知道”该按哪里。

但有一种经验的获得就无需意识的参与。例如,所有人都知道用拥抱安慰别人,通过颤抖的声音判断出说话者的心情。

通常,这种记忆在无意识状态时被“打开”,也会在人受到外界强烈刺激时被唤醒。例如,尖锐的刹车声可以唤起整个身体对很久以前发生的车祸经历的回忆。

最重要的因素——父母

精神生理学家曾致力于研究意识现象,他们认为:身体的意识能对情感、思维产生巨大的影响。首先,无意识的记忆是在婴儿期形成的,那时我们和人交流还不是通过语言和智力,而是触觉和感觉。

婴儿期是心理发展最重要的阶段,许多方面都取决于这个阶段,例如,孩子是成长为胆小还是果断,自卑还是自信的人,以及他在和其他人相处的时候如何表现自己。

毕阿特丽斯·比博教授对孩子和母亲之间的非言语交流进行研究。她的目标是确定双方何时无需语言就可以相互理解。她的研究对象是4个月到一周岁的孩子。

通过观察母亲肚子里的胚胎,意大利学者得出,14周的孩子开始有目的、有针对性地运动。孩子出生后的一个小时内就开始模仿周围人的动作和表情。这并没有什么惊奇的,因为成功和周围人交流是活下去的保证。

美国科学院院士和医学研究院院士、加州大学最权威的神经学家之一迈克尔·莫山尼奇说,依据孩子成长的环境,一些神经元紧张地工作着,另一些则在“睡觉”或处于随时“断电”状态。这样一来大脑就可以很好地适应现实,并依靠现实存在。刺激人脑发展的主要动因就是与身边人的联系,首先是父母。这时父母的主要任务是使孩子产生安全感,缓解孩子的紧张感,在孩子和外部世界间扮演媒介的角色。

父母经常扮鬼脸逗孩子笑,这时孩子会模仿他们的表情:咧大嘴角或者伸长舌头。学者们认为,这是一个确凿的事实:新生儿已经开始捕捉并模仿大人的行为。婴儿把看到的事物投映在自己的身体感觉上,这时理解他人、换位思考等与人交往的最重要的能力也开始在他们身上萌芽。

孩子生来就具有基本情感:不满、高兴、恐惧和兴趣,在孩子没有语言表达能力时,身体就是它们的传感器。

最初孩子表达情感的方法让父母很难辨别他们的感情,例如孩子尖叫,可能是因为疼痛或饥饿,也可能只是出于无聊。面对孩子的尖叫,母亲总是表现出夸张的面部表情,孩子渐渐学会了如何通过表情正确表达自己的情感。孩子受到惊吓时,父母通常会边用手轻拍边柔声安慰,这样的动作无形中刻在了孩子的身体上,长大后,他们虽然不记得何时开始知道轻抚可以安慰他人,但这样的肢体情感表达已经在无意识状态下机械完成了。

渐渐地,孩子在与他人相处的过程中,身体中积累了越来越多的动作记忆,尽管他们自己没有意识到,但当再次遇到与以往相似的情境时,他们凭借过去的经验就可以越来越准确地做出与情感对应的身体反应。

孩子“好的”或者“坏的”情感表达方式都来源于父母。他害怕面对陌生世界,可能是因为他的母亲敏感多疑;他喜欢钻牛角尖,可能是因为他的父亲倔强固执。父母在日常生活中表现出的这些情感,深深地印入了与他们朝夕相处的孩子的身体记忆系统中,渐渐地孩子就表现出了与父母相似的所谓“性格”和“脾气”。

起初,孩子主要通过全身的肢体动作来表达自己的情感。从两岁时起,他们开始掌握新的、更加有效的沟通方式——语言。语言是开启孩子内心世界的钥匙,但也不能没有父母的帮助。当孩子大哭时,父母会关切地问他:“你为什么哭?发生了什么事?”听到这样的话,孩子会感到内心的情绪得到安慰,他也开始学习通过语言释放自己的情绪。听到自己内心的声音后,他们在学会用语言表达情感的同时,也用一些细微的肢体语言——抽搐、颤抖或是肌肉紧张等来表达自己的情绪。父母曾将这些信息展现在孩子面前,尽管孩子还没有形成清晰的大脑记忆,但它们却在孩子身体里留下了印记。当孩子释放情感时,这些肢体动作就会随即自动重现。

“我们有10%的患者不能忍受与异性发生身体接触,”身心医学专家彼杰勒·伊奥拉什金说,“他们有肢体洁癖。通常,这与他们童年缺乏与父母的肢体沟通有关系,他们很可能有一个不愿意与孩子进行身体交流的偏执的母亲,也很可能他们童年曾被父母太过用力地挤压在怀抱里,或是长时间地不被父母关注。”

10岁以后,这些孩子开始在与父母的亲密关系中经历更大的情感落差,开始从厌恶与父母及身边的其他人发生身体接触转变为潜意识中不愿意接受自己的身体,并在以后的性成熟期发展为厌食,从而身体变得消瘦。

父母要有意识地给予孩子有益的早年经历,以更好地帮助孩子心理发展,就像园丁为小树苗修剪枝叶,是为了让它们以后长成想要的形状。如果父母没有给襁褓中的孩子及时换尿布,或是让他们在痛苦的时候没有及时得到安慰,他们的身体就会将这些消极的情绪记录下来。身体的消极记忆不仅不会被轻易忘记,还会被轻易地唤醒,在瞬间爆发。如果负面情感在身体中积压得越来越多,积极情感的可用空间就越来越少,长此以往,身体中的消极记忆就会成为主导。

负面偏好

“消极的童年经历不会消失,它常常将伴随我们一生。”美国医生文森特·费利蒂说,“时间难以治愈人早年间的心理创伤。我们以为我们忘记了,但身体都还记得。”

在美国波士顿剑桥大学城,全美最优秀的学生从地铁里走出来,但广场前的站台边游荡的完全是另一类年轻人:无家可归者、酗酒者、瘾君子。多么令人忧伤的对比!但究竟为什么一些人能成功挖掘自己的潜力,而另一些人走入低谷后却迟迟不能重新振作?

所有失败者都有一些共同之处:美国心理学家们接待的病人中70%都在抱怨沉重的童年经历,他们几乎全部都坐过牢。这样的统计数据只是冰山一角。1955年,美国医疗机构进行了一项关于“不良童年经历”的特别研究后,大量问题才真正浮出水面。研究对象超过1.7万人,其中三分之一的受调查者承认童年经常挨打,20%的受调查者控诉小时候曾被性侵,四分之一的受调查者都有一位酗酒的直系亲属,五分之一的受调查者有患有心理疾病的亲属,八分之一的受调查者在童年时经常目睹父母吵架。

类似的数据还有很多。研究者最终发现,这些童年有过消极经历的人,成年后更容易患抑郁症、变胖、酗酒、吸毒,患癌和得糖尿病的几率也更高。这6种不良症状会导致人的寿命缩短20年。

身体是我们“随身携带”的一个记录器,记录下我们所经历和感受到的全部喜乐哀愁,但它似乎又是一个喜欢“记仇”的“控诉者”,它将一些情绪,尤其是负面或创伤性的情绪牢牢地记住。弗洛伊德在早年研究发现,人都有生的本能和性的本能,在晚年,他又发现,人还有一种破坏本能,就是在我们的身体里,与生俱来的一种破坏性和毁灭性的特质,也叫作“负面偏好”。

快乐、愤怒、恐惧不是先天可以塑造的情感。但在我们成长的过程中,如果经历了更多美好的事物,感受到了更多善良、温暖与爱,这个无时无刻都在“监视”我们的“控诉者”也会被感染。相反,如果我们在成长的过程中,经常经历创伤性的事件,出现过多的负面情绪,那么这个本身喜欢挖掘消极情绪的“控诉者”就会变得更加底气十足,这正是我们的身体更喜欢记录那些悲伤、压抑、恐惧和愤怒等情绪的原因。

为什么节食减肥总是适得其反?为什么我们无法克制地想要摄入甜食和咖啡?为什么医生建议我们不要忍受身体的痛感?一支烟会对我们的身体留下多大的创伤?身体的消极记忆似乎常伴我们左右,却常常被我们忽视。

英国研究人员发现,肥胖也与身体的记忆功能密切相关,几乎一半以上通过节食减肥的人都会以失败告终。因为这样的减肥方法虽然可以使身体重量减轻,但之前的记忆并不会轻易减退,仍存留在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里。因此在忍受饥饿之后,脂肪细胞会继续将自己的仓库重新填满,甚至将其扩充到更大。这就是我们常听营养学家说的,为什么单纯依靠减少摄入热量来减肥,体重不仅可能反弹,甚至比原来更重。

如果你经常在白天吃很多甜食,将自己的血糖含量升高的话,大脑就会养成习惯。如果到了晚上停止了糖的摄入,大脑就会敲响警钟。这样,就会造成夜晚烦躁不安和早上过早醒来。一小杯咖啡的作用总被低估。如果每天都喝咖啡,仅需一个星期就可让身体的脑细胞养成习惯并且上瘾。

为什么医生建议我们一旦被胃痛袭击,就要立即服用适当的药物,不要让忍受疼痛成为习惯。由于过于丰盛的膳食和长期精神压力导致大量胃酸的产生,对胃黏膜产生刺激,胃黏膜就会发挥其记忆功能,如果我们长期忽视胃痛,胃黏膜记忆的累积就会引起慢性胃痛,长此以往患食道癌的几率也会随之增加。这个问题类似过敏,有些人一旦出现花粉过敏,就会在每年春天发作,就是因为他们在第一次偶尔过敏时没有及时有效地处理,过敏的症状被身体储存在记忆里,而不得不花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应对这种过敏病症。

身体要多久才能“原谅”一支烟? 戒烟半小时后脉搏和血压恢复正常,数小时后红血球会输送更多氧气,一天后心肌梗塞发病率开始降低,两天后嗅觉和味觉会变得灵敏,3个月后肺活量会增加近三分之一,半年以上后咳嗽好转,一年后心肌梗塞发病率减少一半。十几年后,身体就会彻底忘记你抽的每一支烟。

主动选择

童年的痛苦经历会在什么时候转变为心理创伤?经过研究,学者得到了这个问题的更准确的答案:孩子两岁前可靠的情感支柱可以避免消极的经历在身体中留下“记忆”,甚至可以具有“先天”应激能力。

如果孩子的身心曾在童年时遭受家人的暴力,今后可能导致一连串的悲剧发生,这就是为什么现在许多专家希望人们更多地关注“发展性创伤”这种疾病。

有消极经历的孩子需要学会从身体上控制自己的情感。运动是帮助身体忘记所有疼痛记忆的良药。波士顿心理创伤研究中心的贝歇尔教授创立了儿童及青少年恢复训练室。

这里与其说是一个恢复训练室,不如说更像是一个游乐园。训练室里有旋转木马、玩具球、弹簧床,到处都铺满了厚厚的垫子。对于易怒、自闭、叛逆的孩子来说,这样的场所才是最理想的放松空间。他们可以在这里弥补缺失的身体经历——放松、与自己的身体“做好朋友”。

项目主管艾利扎布特·乌聂耳带着总是尖叫着将玩具扔到墙上的7岁儿子来到贝歇尔教授的恢复训练室。当孩子再次无端发火的时候,艾利扎布特和他一起玩蹦床,他开始露出开心的笑脸,渐渐地甚至开始和父亲畅聊。艾利扎布特渐渐发现了一些奇妙的变化。孩子的一些压抑在内心的情感似乎从“冬眠状态”苏醒了。

现在的父母尽可能早地让孩子养成单独待在自己房间的习惯,却忘记了孩子也是社会性动物。社会性的特质在人类出生之前就已经产生了,孩子在作为一个独立的社会个体生活的同时,更需要父母的陪伴和与他人沟通。

早在一个世纪前就有研究者曾提到:患有心理创伤的人会一次次在身体上再现过往痛苦的经历。他们常常会一生陷入这种循环。暴力受害者总会给自己找一个发泄口,即便是在他们施暴时,也仍然把自己当作受害者。但对于一个7岁的孩子来说,他所谓的施暴,只是无意识地试图从困境中挣脱出来。

“只要孩子开始感到与其他人可以建立可靠的关系,愿意毫无保留地倾诉,就说明他已经开始努力改变——走出消极的受害者的角色。”艾利扎布特说。

记忆存在于我们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里。过度压抑、遭受暴力、快乐奔跑、享受美食或是诉说与倾听,所有这些都会在我们身体结构中留下记忆。每一次经历,每一个动作都被记录下来,就像硬盘上存储的文件。

研究显示,身体不仅是记忆的携带体,还是自我发展的工具。而且,不仅是孩子,成年人也同样是。问题就在于,成年病人却总是喜欢躺在心理医生的睡椅里不停地倾诉。

他们努力找各种语句来描述自己的痛苦,但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只是从不愿意面对转变为接受现实,从前痛苦的经历最终只是被分置在意识的“书架”上。

他们曾经的伤痛并没有得到解脱,身体仍在潜意识中对它们“念念不忘”,过往不断以身体反应再现。“为了改编身体记忆的‘程序,需要在能够给予足够安全感的环境里让身体重新经历‘愉快的记忆。”贝歇尔教授说。

[编译自俄罗斯《GE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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