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单车

2016-05-05 08:50王明洪
前卫文学 2016年2期
关键词:文具盒单车姐姐

王明洪

每次回家,我都要去老宅子看看,不为别的,只为追寻那段旧时光。房前屋后走两圈,最后脚步又不自觉地停留在一辆锈迹斑斑的单车前。单车甚是破旧,车身零件也残缺不全。有几回,我上前欲扶起,推上它走一走,可终未成功,如此几番后也就打消了念头。

小时候,我的家境不好。虽然善于理财的母亲恨不得把一分钱掰成两半来花,但日子过的依然拮据。家里一贫如洗,唯一让我引以为豪的是那辆威风凛凛的凤凰牌单车,它是母亲的嫁妆,是父亲的坐骑,也是我和姐姐心爱的宝。为补贴家用,农闲时父亲常常到县城的建筑工地干活。县城离我家大概有三十里地,中间有座山有条河。父亲骑着单车翻山过河,把一张张面值不大的钞票带回家交给母亲,母亲将钱小心保管。这两毛钱买盐,那三毛钱打油,每一分钱怎么花,在她心中早有了名目,不会有丝毫差错!

父亲早出晚归,通常是我和姐姐还在睡梦中,他就揣着母亲头天晚上备好的干馒头,推着单车离开了家门,直到黄昏才迎着漫天的云霞风尘仆仆归来。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和姐姐会候在村口翘望父亲的归来。我们将手掌搭在额前焦急而又耐心地张望,心里充满了期待。童年的岁月里,守在村口等父亲是甜蜜而幸福的。当父亲骑着单车的身影摇摇晃晃由远及近时,我和姐姐欢呼雀跃,像两只欢快的小鹿,不顾一切地向父亲奔去。父亲停下车,乐呵呵地把我和姐姐安放在车梁上。不出意外,他还会从口袋里变戏法般摸出两块麦芽糖或是两个橘子之类的小零食给我们,一切妥当后,单车在我和姐姐的欢呼声中缓缓前行。我们唱着歌谣,呼啸而过的晚风轻抚着我的衣角,抖出柔美的弧线。车轮嘶哑的低鸣声和麦芽糖香甜的味道,沉醉了童年一个又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上学后,学校的方向和父亲的工地同路。早上我神气十足地坐在父亲的单车上,一路引来同学们羡慕的目光。在车上父亲会不厌其烦地给我讲述城里的有趣见闻,城里的楼房有多么的高,城里的柏油路有多么的宽,城里人多么的富有,每顿都吃肉。我猜想父亲嘴里的城里一定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光彩照人又充满诱惑。到了学校门口,父亲稳稳停下车待我下来。有几次,我回过头去,看见父亲还立在原地扶着单车,暖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当我的背影融进人群或拐角再难以寻觅,他才依依不舍地骑上单车向县城奔去。

当父亲承诺在我9岁生日送我一只铁皮文具盒时,我高兴得几乎跳起来。那种文具盒很是精美别致,我班同学几乎都有。在此之前,我所谓的文具盒只是母亲缝制的一个布袋,上课时都不好意思拿出来。打那以后我的梦时常和一个崭新的文具盒紧密相连,无数个睡梦中,我的面前飞舞着一只漂亮的文具盒,近在咫尺,触手可及。生日那天,放学后我早早回到家,眼前不断幻想着新文具盒的模样,没想到父亲见我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月的工资老板拖欠了,文具盒没买,下个月发工资一并买上。”父亲的话语很缓慢。说这话时,他正蹲在地上擦拭单车。我失落到极点,一怒之下推倒了父亲的单车,单车“哐当”一声摔在地上,如一个庞然大物,随即发出痛苦的呻吟。母亲闻声赶来要揍我,被父亲制止了,父亲叹了口气,吃力地将单车扶起。夜晚昏黄的油灯下,父亲弓着背费劲地修复摔坏的单车链条,浓密的发丝在灯光下闪出点点银光。那一刻,我的心头莫名地生出一丝丝隐痛。

渐懂人事后,给父亲买辆新单车是很长一段时间里潜藏在心底的一个愿望。韶光似水,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白了少年头,我还没来得及把这个愿望实现,父亲就老了。

父亲的身体越来越坏,第一次意识到这一点,我十分难过。那日在商场购物,在一个自行车商行,父亲伫立了下来。吸引父亲的是一辆款式新颖、做工精细的自行车,价钱也很公道。我上前欲和店主攀谈,被父亲阻止:“还是别买了,现在老了,不比当年。老胳膊老腿都不灵便,买了也骑不上!”父亲的晚境很颓唐,有时腰痛得整宿睡不好,实在难受就用拳头狠命去捶,豆大的汗珠从苍白的鬓角渗出,顺着脸颊而下。他向来都是自己默默忍受,从不向别人述说。

这些年我一直在军营,一年里难有回家的日子。前段时间姐姐打来电话,无意间提到父亲的那辆单车,我的心头一怔,好像被什么刺了一下。闭上眼沉思良久,等再睁开眼,已是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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