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目珍的诗

2016-05-06 15:41
诗林 2016年3期

击壤歌

之 一

生来彷徨。某日,我们将停止这种感受。

想到安生,渴盼性命无忧。

我们都不过是被造物主流放到大自然的种子。

飘忽,行走;劳作不息。

有时不妨试着观察造物的力量,它的确才华横溢。

但我欣赏这让人惊艳的世界,正如同我的担忧。

面对每一个即将离去的,我心急如焚;

面对每一个即将到来的,我忧心忡忡。

击壤,击壤。我多么渴望掘出一井枯泉。

让那无边的泉水,漫延到万水千山。

那万水千山的每一处都充满了灵性的气象。

从每一片灵性的气象中,我们都照见完整的自己。

之 二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这从不久违的日出与日落,它与我们有些迥异。

在宁静的宇宙,它从不厌倦旅途劳顿。

它竭诚尽力,不欺世盗名;它忠心耿耿,不逃避责任。

而在闲居的日子里,我们用盲目顺从了理智。

我们已经习惯了那些冥顽不灵的重复与说教;

我们已经习惯了不痛不痒、不热不冷、不火不瘟;

我们甚至厌倦了投桃报李,以及克己省身。

击壤,击壤。我们只汲汲于追求那些满足于感 官的事物。

比如美酒,一些鱼类,或者乡间“野味”。

而此刻,你眼前的景色正含有不尽之意:

光芒洒满了整个山地,青石板上拖下长长的阴影。

之 三

暮色四合。总有人顶着主角的光环出现。

当风云骚动,孤寡之圣听不进激进的言语。

你仔细端详,我心生隐忧。

那触手可及的地方,到处充斥着孤独盛大的悲苦。

那些逝去的背影,它们多么富有弹性。

山风完全消退,磷火徐徐攀升。

墓碑被切成琐细的方块,刻上丰饶的动词与形容。

一代风流如何?该去的终将远去。江山雨过天晴。

击壤,击壤。先锋的坍毁永远亲近着无形反抗。

空洞久负盛名。

获得升腾,需要付出不朽的代价。

当原生态的脸上长满青苔,完美黯然成伤。

之 四

至人无梦。一切都将从忙乱的梦境中得到回归。

世人不都似蝴蝶,栩栩然而飞。

世人不都是庄周,可以一世昏迷。

世人皆是牧羊人。

“因羊而念马,因马而念车,因车而念盖。”

以至于最终“曲盖鼓吹”,成为王公大人。

我们都超越了自己的界限。

外在世界失去了的无限终将被灵魂的无限所取代。

击壤,击壤。“其寐也魂交,其觉也形开。”

那梦中的落花,谁是它的主人?

我始终迷惘不喻。

最美的幻觉,依然从“因想”中奔腾而来。

之 五

天地烟煴。万马鬃飞蹄张。

那一瞬间纷纷落去的昙花,它们也曾占据胜场。

你看那万马扬起的飞鬃,和奋起的四蹄。

它们与昙花的神韵多么肖像!

击壤,击壤。万物本就一理:

死生多么自然,消散何其芬芳。

之 六

日月叠璧。那漫天的水墨结响,结出蔚然的气象。

自然化朽腐为神奇,大河在转瞬间改弦更张。

我们的心和自然的抽离,是建构世界的两大阵营。

对意象进行深构和消解,我们有着共同的基因。

那龙蛇泛滥的日子,离我们仅有一步之遥。

阵图演绎成画卷,隐逸者消匿于田园风光。

这世间,像呼吸一样自在的游弋是不是一种幻象?

“天地为炉,造化为工。”无声的陶冶充满想象!

击壤,击壤。饱读诗书与景慕先贤使我们陷入 尴尬的境遇。

历史的光影变幻难测,但向前的甬道只有一条。

啊!——我们都在史册中找寻着属于自己的词根。

寄望与恰到好处的魂灵相遇,成就自我不朽的作品。

之 七

大星如虹。悲悯之心必将重返神圣的救赎。

在荒芜的异乡,我再次寻找曾经的河湾。

而骏马闪烁,暗礁出炉。

我深入茫茫世事。大风跨过自由的风物。

不过是恒河一粟,何来辽阔的身躯?

万物有限,红尘中暂时显露卑微的倒影。

无数的人惊心于赞美。

无数的人被遗忘于水中。

击壤,击壤。内心的野草时有癫狂的迹象。

镰刀只收割有效的庄稼。白云屯在高处。

我是不习惯沉湎于捕风捉影的人。所谓风声鹤唳,

草木皆兵。那些反复失衡的节奏,皆不在我掌中。

之 八

月照危楼。月照着一地光阴和消逝的虚无。

月光起舞后的花朵,略带有战栗的恐惧。

唯有风,不朽。

它吹折了声色与犬马,也吹皱了疆域与版图。

月照危楼。月照着一地苍白和消失的符咒。

故国陷于砂砾,雕栏玉砌堪忧。

“去阳关千六百里,去长安六千一百里。”

看上去不远。看上去,像一壶千年的老酒。

击壤,击壤。天光泻地,万木苍凉。

流沙卷入空中,酷似龙的模样。

一切都是那么地美。它们本来没有任何光辉。

夜囚只想剥落掉脸上的刺字,他无暇接受赞美。

之 九

大气神游。东风与西风仍在为谁弱谁强而战。

赤壁的火光犹如一面镜子,而历史被风吹到\相反的方向。

“蜗角虚名,蝇头微利,算来著甚干忙。”

琵琶摊破了荒烟蔓草,二十四史不过一纸荒唐。

那横槊赋诗的人物,曾经器宇轩昂。

他回首漫天火海,铜雀台将迎的美人仍然在浩荡江水一方。

东风本无罪。

火光烧红了天光。一江权谋,最终以无限风光 收场。

击壤,击壤。那羽扇纶巾的男子是否依旧雄姿 英发?

他们可怜的意中人,差一点来不及倾囊相向。

这无边的青史,就仿佛连绵不绝的春梦。

醒,即一场慰安;不醒,你是永远陷落的羔羊。

之 十

凤凰将逝。有备而来的香木集满了浩然正气。

那熊熊的火光和无穷的余烬,正毁伤着灵的毛羽。

“天式纵横,阳离爰死。”万物自在奔驰。

这伟大的神鸟多么可怜!美丽是它唯一的悼词。

可总有些事物高于燃烧,高于匍匐的大地。

五彩之鸟尚未起身,隐逸的故乡尚未相遇。

冥想和独白必将造就另一种呼吸。

一切都躲不过“大象”的恩赐和剥离。

击壤,击壤。不必太忧心大地的支离破碎。

“满五百年。”——只要历史的“火候”恰如其分!

这伟大的Phoenix便能从死灰中更生。

它洵美异常,从此不担心死神的任何一次亲吻。

之十一

慎终追远。我们有数不尽的好礼,送山河远去。

水绕山,天接水。漠漠流去的无不是庄诚姿态。

吾乡人近来不喜饮酒。

齐鲁故地,原野乡村,好似荒废了孔孟遗风。

所幸,“亲亲尊尊长长”仍然彰显着“人道之大”。

我多少也还记得些礼仪,比如“免而以布,括发为麻。”

但“慎终者,丧尽其哀;追远者,祭尽其敬。”

那时的阳光低沉、无聊,孝子们早已不知身在其中。

击壤,击壤。伯爷、阿叔、老太公们毅然鲜活。

风水先生指点着山峦浮脉,以及大河的盘桓曲折。

这世间最淳朴的心境莫过于时移事往带来些莫名的感伤。

“祭神,如神在!”于自己,我们却望尘莫及。

之十二

彼世何世?鸿雁云泥一直沉浸在静安当中。

风声游移不定,流水自然歌哭。

星榆落尽,荒鸡端坐于扶桑之弓。

青史从山的另一边赶来,其势形如破竹。

彼世何世?连牛羊、骏马都放归于南山,无须劳作。

它们集体俯卧,摒除一切思量。任时光轻盈拂过。

夕色连着山色,休闲绕着青螺。

茅屋已经结成,正等风来吹破。

击壤,击壤。彼世何世兮?

“自云先世避秦时乱,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击壤,击壤。彼世何世兮?

武陵人将归。此中人语云:“不足为外人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