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渐逝和乡土的解体

2016-05-14 15:09陈培浩
农家书屋 2016年8期
关键词:人类学现代性凤凰

陈培浩

黄金明写“凤凰村”,内在于现代性背景下空心化的乡土之殇。作为乡土之子,黄金明以“乡土三书”书写尚有余温的乡村记忆与正在消逝、解体的当代乡土相互纠缠的复杂况味。《田野的黄昏》连同之前的《少年史》《与父亲的战争》构成了黄金明纸上还乡的长篇散文三部曲。

黄金明书写凤凰村“金色晚霞般的光辉”和“落日急速下沉的绝望”,“映照出中国农耕文明逐渐崩溃乃至解体的悲怆历程”。凤凰村是黄金明成长的粤西小山村,《田野的黄昏》除开篇和尾声外分别书写了凤凰村的“山水”、“建筑”、“植物”、“风土”、“器具”和“生灵”。黄金明为我们留下以凤凰村为样本的诗意乡土的丰盈细节,也留下了凤凰村荒废乃至消逝的渐变过程。其间有清澈的河流“裂坑”中被鱼咬到脚拇指的情景,也有河流日渐死去的悲哀。这里有屋舍、祠堂、庙宇、学校、桥梁等现实的乡土居所,也有作者父亲—一个充满浪漫情怀的农民构想的“不存在的房屋”。黄父身上典型地体现了乡土文明那种前现代性的未分化特征:他和自然打交道,获得自然的馈赠,在没有机器的世界上,他创造所有需要的物品。这种既智慧又笨拙的农民当然是典型的乡土文明之子。“现代”加倍放大了这类人的笨拙姿态和不合时宜。属于他们的时代已经过去,属于他们的乡土同样正如黄昏房间的光线一丝丝被抽光。有一天,当城市彻底吞噬了村庄,当现代性将乡土消化为残山剩水,我们也许会感激黄金明,他在纸上留下了乡土黄金时代的美丽背景、丰盈气味和多维度人类学景观。

村庄,作为乡土最重要的地理单位,对于它的反复摹写,事实上关联着当代中国的精神难题。伴随着现代化和都市化的过程,乡土常常成为文学现代性返观的对象,特别是像黄金明这样在乡土的哺育下成长,经历了由现代批判乡土到由现代返观乡土的写作者,很可能正处于一种进退维谷的精神困境中:进是全面城市化的现代性深渊,不值赞美;退是故乡沦陷的破碎乡土景观,无可归宿。可在这种无路可走中他们依然要靠书写去见证当代和确认自身:“我在纸上建筑另一个村庄的妄想太过徒劳,但这种对抗遗忘的想法让人安慰”。这种不无感伤颓废地见证现代的立场在《田野的黄昏》中化为“叶赛宁的忧伤”:

在我居住的遥远地方,没有我的田园。故乡再也回不去了,它就像空中花园在塌陷的乌云中崩溃,一场大雨就要从天而降,像我失控的诗篇。雨越下越大,我没有回头。在白茫茫的雨幕中,将有一辆公共汽车开过来将我载走,在铺天盖地的雨声中,交织着叶赛宁的忧伤。

还必须说,《田野的黄昏》的分量不仅来自于它的社会、精神容量,它的文体创制使它完全可以称为一种全新的散文。作者自称“以乡村为主角,在工业时代的背景下,以一个乡村数十年的繁荣兴盛为蓝本,从自然学、人类学、社会学、历史学、心理学及哲学诸角度切入”。作者使用的那么多角度其实最核心的还是人类学的角度,可是黄金明毕竟不是纯粹的人类学家,他对凤凰村的人类学勘探中更弥漫着文学家对“人何以如是”的追问。因此在我看来,毋宁说黄金明创造了当代的长篇“精神人类学”散文。这种散文有别于以往的叙事、抒情、审智散文,它考察的不是某种事件,它的内质不是作者的情性(所谓“散文的背后站着一个人”),而是兼具地理学、自然学、社会学、历史学等诸多属性的书写对象的精神人类学秉性。凤凰村的人类学尺幅决定了《田野的黄昏》的结构空间。某种意义上说,黄金明是以人类学的方法写散文,他也是以文学的方式进行人类学考证。这种精神人类学散文无疑是当代散文的独特创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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