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初来时浩浩荡荡（组诗）

杨晓澜

多么羸弱

他说请坐时

我泪水横颤

这个春天的早晨，在长沙商务中心

唯一的国际星城

我看到：一家六口在二十平米相拥

孩子和老人卧床

男女主人拘谨

一个手忙脚乱

一个前身匍匐

急着

要倒满热情

我全身羞愧

再多的热茶也抵不住寒流漫涌

不敢坐下

不敢和女主人对眼

更不敢询问细节

春天，万物生长

我多么羸弱

甚至不敢在浩荡的春风中

送上一曲温暖

楼上机器轰鸣，尖叫刺耳

但，我无权制止

无权要求时代的脚步停下来听听

这些悲渺的声音

我只是怨恨

怨恨

百无一用的书生啊

他们白天为你燃烛，为你打扫街道

晚上你独居浩瀚星空

却不能带来

一丝光明

在出租房枯坐

这几天，穿梭于背街小巷

文艺路，乔庄巷，复兴街，二里牌

我熟稔于心

好像熟稔于故乡醒着的稻田和谷子

还记得初来时的浩浩荡荡

一切拒绝

都挡不住针尖

风生水起

要为百姓请命

为万民祈福

要让天下寒士在雪花堆积的梅里

欢颜起舞

可道路多么曲折

谁又能猜到远方的结局

只如今，在二十平米的出租房枯坐

仿佛决堤的河流

扑奔在凄凉的日夜

仿佛故乡的颓败

横走在经年的鲜血

而鲜血背后，是一片打结的褴褛

那里，曾有一个少年苦苦寻觅

他静静的，企图飞翔

企图，抓住白云

与李小桃对谈

凉风滑过明媚的下午后

我与这个叫李小桃的女孩开始对谈

她面带羞涩

如同她名字里的桃花

我说聊聊工作吧

她说欢迎领导指导

我惊讶于她不符合90后身份的成熟

她侃侃而谈

说在社区分管的综治城管司法条线

说大都市后老城区的提质改造

说远在北京求学的亲人

但说着说着就流下泪来

她说领导，你在上面不知道下面的苦

我们是太忙太累了

白加黑，五加二

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畜生用

“不怕你笑话，我月经经常失调

不过，生理和身体上我都能扛住

每次成功调解一次纠纷，每次消防问题

化险为夷，每次圆满完成上级检查

再苦再累，都在一次次收获中欢喜”

只是，每天都害怕夜幕降临

想起房租，弟弟的学费

生病在床的奶奶，穿梭田埂的父亲

时常哀叹的母亲

和每个月不到2000的工资

心里就蹦出疼来

见我一直沉默

她说对不起，本来是谈工作的

她想打破这种气氛

笑了笑：我还是单身呢

有合适的给我介绍一男朋友啊

再坚强的女孩也需依靠

领导介绍的我放心

我使劲点头应答

说一定一定，你这么优秀的女孩

肯定是众多男生的梦中女神

直到现在我也没实现那天的承诺

之后的日子，我再无勇气和小桃对话

除了安慰几句，我还能做些什么呢

和她一样，我也来自贫穷疼痛的村庄

我也害怕夜幕的降临

堂 哥

堂哥在屋后种瓜

都四十好几了

他每天挖地，培土，下苗

每天劈柴，烧火，做饭

风里来雨里去

用高度近视的迷蒙细眼

用多年残缺疼痛的六根手指

和他同龄的，都已结婚

他的同学大都为官

而他，一直形影相吊

坐在田野低矮的斜坡

与老式收音机日日为伍

他的手指在广东被机器所切

他的心在村庄被邻里所割

他很想结婚

可老天总难遂人

愿意嫁的女孩他觉得毫无共同语言

他喜欢的女孩又嫌他残疾

每年春节，是他开心的日子

他说我的归来让他减少了许多落寞

在喝杨梅酒的桌上

他把自己灌醉

嚎啕大哭

他说老弟你在城里真好

在农村的我不该多读书啊

高不成低不就的日子真是太难

保持了尊严

却孤单一辈子

杨 晴

她开始抱怨

手持的剪刀在我头上飞舞

满怀怨恨

好像要剪除世间一切

出租费、水电费又涨了

发廊的生意越来越差

孩子来年的学费还没着落

丈夫依然喝酒赌博

母亲的疾病可能挨不过冬天

她说这个小店真开不下去了

全靠自己一个人维持

除了担忧

有时更多的是恐惧

昨天几个混混伸手要钱

他们拿刀直抵胸口

我感叹几声

笑着安慰这个叫杨晴的女人

我说杨姐我办张会员卡吧

都是出自杨门

都住在这条乔庄巷

她说是啊在外一家亲

以后还请你多照顾

都说你是干部

以后可要多做好事

多为民做主

我暗叫一声惭愧

除了多来理几次头发

我又能帮这个异乡的姐姐做些什么

责任编辑 石彦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