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炮手

文/李义芳

女炮手

文/李义芳

在修建襄渝铁路旬阳火车站的前期工程中，我们48团学兵女子2连的任务是在山体陡峭、岩石裸露的半山坡上打眼放炮，为修建火车站炸出一块平地来。

经过半个多月的努力，我们的第一批炮眼打好了。炮眼成队列式的方阵在山坡上一字排开，每个方阵大概有五六十个炮眼，一共有4个方阵。当天晚上，指导员召开全连大会，就放炮炸山工作进行了宣传鼓动。当指导员说到“下面宣布炮手人员名单”时，我的心剧烈地跳了起来，只听到耳边传来了许多人“让我去、让我去”的呼喊声，我却不敢出声，因为我自幼胆小，每当过年时我总是双手紧紧地捂着耳朵，让爸爸抱着我站在很远的地方看哥哥放炮，就在去“三线”前的那个新年我还在妈妈怀里看哥哥放炮呢！这时我看到我们班的阳春也在高声呼喊着，阳春不仅个头比我矮很多，而且身体也比较瘦弱，相形之下，我终于在犹豫中颤抖着举起了右手。这时我脑子里嗡嗡作响，周围的一切声音似乎都听不见了。不知过了多久我感到肩膀被谁摇晃着，同时耳边传来了一个战友激动的喊叫声“哎！你怎么了？宣布的名单里有你呢！”这时我才如梦初醒般强笑着向对我表示祝贺的战友机械地点了点头。

巴山深处的夜晚是寂静的，只有旬河的流水声在耳边哗哗地流淌。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恐怖袭击着我的每一条神经：想着我年轻的生命之花可能就会在明日的瞬间凋零，想着我可能再也见不到我的父母、同学、邻居和从小玩大的伙伴，想着未来那精彩纷呈的生活也可能已经不属于我了。想到这里，我浑身一阵战栗，便打开手电筒，在战友们轻微的鼾声中将自己蒙在被窝里写下了一封遗书：“爸爸，妈妈：明天我就要去执行一项任务，这项任务很重要，也许任务完成后我很快就可以回来，也许我要去很长很长的时间……如果这样我就再也不能孝敬你们二老了。我只希望你们二老能够保重自己的身体，好好的生活，并希望哥哥能在每年春暖花开的清明时节，朝着巴山的方向和我聊聊父母的生活状况……”

第二天，我特意穿上妈妈为我寄来还没有来得及上身的新衣，将自己平日凌乱的头发细心地梳理整齐，把手伸到枕头下面，将遗书又一次抚平放好，然后面色凝重地坐在床边，等待着出工的哨声响起。

到了施工现场，我和战友们一起埋炸药布导火索。朱副连长在旁边不停地叮咛着：“一定要将导火索接好，否则安全就没有保障”。我凄然地朝朱副连长望去，她朝我微微一笑说：“不怕！只要胆大心细。”我强忍着泪水朝她点了点头，并怆然生起了一丝诀别的悲壮。朱副连长毕业于上海铁道学院，是铁道兵的一个技术干部。由于我们是同乡，经常在一起用家乡俚语说一些悄悄话。她每年回上海探亲必定要带一些家乡的糖果偷偷地塞给我，所以她对我有一种姐姐般的亲切。

撤离现场的哨声响了，除了我们几名点炮手外，其余的战友都在离施工现场稍远的地方找到了合适的掩体。我和其他炮手也都在这之前看好了自己的掩体，熟悉了点炮后的返回路线。我们的任务是负责将4个方阵中的200多个炮捻全部点燃。

一位战友点燃了自己手中的导火索，我们其他人随即将自己手中的引火绳在其手中滋滋作响并冒着火花的导火索上引燃。我紧张得浑身发抖，因为我们必须在一分钟内点燃所有的导火索并以最快的速度撤离现场，否则将会出现意想不到的人身事故。我想：无论心里有多么害怕都不能改变自己目前的处境，无论我们现在多么危险都不能退缩，因为在那个特定的年代退缩就代表着临阵脱逃，落后就代表着耻辱，我只能不顾一切地冲上去！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战友们，上啊”，声音一落我们就如离弦的箭冲向了阵地。

点第一个炮捻的时候，我的腿和手还在微微地颤抖，引火绳在我的手中晃来晃去，怎么都不能和炮捻对接，危急中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终于将第一个炮捻点着了。当点第二个炮捻的时候，我的心已经渐渐平静了下来。在我和战友的努力下，整片的炮捻瞬间全部被点燃。但是当滋滋作响的声音布满了整个施工现场时，我却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突然我隐隐约约听到战友们急切的呼喊声：“小赤佬快撤！快撤啊！”“小赤佬”是战友们给我起的外号。听到喊声我才猛然清醒，撒开腿像受惊的小鹿，连蹦带跑冲向了掩体。

在掩体里我按住狂跳不止的胸口，竖起耳朵等待着爆破声的到来，同时感到整个世界寂静的令人恐惧。骤然，200多个炮同时轰鸣，紧接着翻滚的浓烟呛得我喘不过气来，我捂住耳朵将脸深深地伏在膝盖上。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一阵欢呼声，我慢慢地站起身来朝施工现场望去。我惊呆了，原来陡峭的山坡居然不见了，半边山已经被削去了一部分，一块平地呈现在我的眼前。

在收工的路上我放眼望去，只见身边的旬河水清澈见底，偶尔可见鱼儿在水中嬉戏；旬河的对面山岭重叠，白云在山间缭绕，翠绿的山林中可见丛丛野花随风摇曳。我深深地出了一口气，感到今日的山水是这样的美丽，生活是这样的美好。也就是从那天起，我感到自己成熟了、坚强了。

又过了许多年，我结了婚，有了孩子。每到春节，孩子们放炮时，我就会想起我十六七岁时在“三线”建设中当炮手时的情形，想起那段令人难忘的坎坷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