敞开的校门

2016-06-01 12:33洪忠佩
高中生之友(中旬刊) 2016年9期
关键词:婺源文字图书馆

○洪忠佩

敞开的校门

○洪忠佩

连续几天,我都是在失眠中度过的。新学期开学,看到同学们一个个拿着成绩报告单去报到,我却不得不省下9元5角钱的学费让两个弟弟去报名。那一年,我读初中二年级,两个弟弟还在上小学。

在20世纪80年代初,城镇的门槛很高,农业户口和非农业户口之间是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我家正陷在这样的鸿沟内。父亲之前在县城工作,属非农业户口,母亲带着我们三兄弟均属农业户口。这样的境况生活在县城,就像水面上的浮萍,只要一阵风、一个浪,随时都有可能漂走。面对家庭的变故与困境,我不得不选择辍学,以打零工补贴家用。一个15岁的少年,为了每百斤3角5分至4角钱的收入,每天要从北门洲河滩上捡拾近700斤用来搅拌水泥的小鹅卵石,而且要一担担地挑过北门河,并挑上自来水厂200级左右的台阶。

当时寄居的地方,是婺源县城的居民区,市井而世俗。我不愿看到居民之间交头接耳,更不愿听到别人谈起父亲母亲的名字。精神上压抑、忧郁、焦虑,感觉无所适从。我像一棵生长在贫瘠而又板结的土地上的植物,难以扎根土壤。1985年的一个春日,迷茫而无措的我,用卖鹅卵石的钱买了车票,浑浑噩噩地登上了一辆客车,想独自一个人去看看浩渺的鄱阳湖,去看看奔腾的长江。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坐轮船,第一次乘火车,第一次看到许许多多的陌生……

尽管有这么多的第一次,我却觉得都与我没有多大的关联。那,真是一次漫长而孤独的旅行。所幸的是,我没有极端的想法。一个星期后,我结束了一个人的漂泊,又疲惫地坐上班车,一路颠簸回到了生我养我的村庄。面对年迈的奶奶,看到她“三寸金莲”踉跄的步履、银白的头发、木刻般的皱纹,我哽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奶奶说:“人没有越不过去的坎,但有些事憋在肚里是会把人憋死的,你想哭就大声地哭吧。”看到奶奶浑浊的双眼流下的泪水,我心中郁积的洪流终于决堤而出——仿佛那次回故乡,就是为了在奶奶面前痛哭一场。

那次,可以说是对我的一次洗礼,心中好像从来没有如此轻松。那个时候,县总工会正在兴办职工夜校,我毫不犹豫地报名了,成为夜校年龄最小的学员。1986年5月的月末,我重新走进婺源中学参加了毕业统考,获得了初中毕业证书。

后来,我仿佛完成了一次蜕变,在县城的图书馆找到了自己的天地。图书馆有书借有书看,每个图书管理员在我眼里都很亲切。《红楼梦》《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等中国古典名著,以及《中国现代文学作品选》是我的最爱。为解决生词和提高欣赏水平,我下决心用6元9角5分钱买了《现代汉语难词词典》《文学词典》。久而久之,每阅读一段文字或一篇文章之后,我总有一种表达的冲动、一种倾诉的欲望。我用文字的解构,开始了对精神的救赎——文学,成了我青年时期的精神食粮。

清楚地记得,我第一次走进县图书馆,与一本本书相遇,立即被书本的幻香缠绕与包裹,有一种晕眩与怦然心动的感觉。县图书馆内除了整齐划一的书架上排满了书籍,还有供人阅读的有着木质条纹光泽的条椅条桌,墙面上挂着的马克思、恩格斯等伟人的头像画和印刷体的名言警句,算得上是馆内唯一的装饰。一本蓝色的塑料封面的借书证,让我抛开了茫然与无措,找到了内心的安静。一排排重叠的标有上海纸品商店出品的木屉子里装满了图书目录索引,我可以通过目录索引和通透的借阅窗口,去汲取汉语文字的滋养。当时的阅读,是对我心灵的一种水分补给,所有借阅的读物,都是实用而通俗易懂的。平心而论,作为一个刚迈过初中门槛的人,我当时对一些国学典籍还是敬而远之的。

在80年代中期的婺源县城,县图书馆与县新华书店是处在一个直角两条边线上的,书店当街,而图书馆正对人民广场。如果说,人民广场是具有时代属性的符号,那么,图书馆与书店是构筑在我心中的风景。白天,我以少年向青春伸展的肩背与体能,对付着机械而繁重的劳作:挑石子、搬砖块、扛水泥、拌砂浆、搭脚手架。晚上,我还不知疲惫地从县图书馆借来文学书籍进行阅读。昏黄的白炽灯下,我成了夜里的禅者。每天晚上,是书伴我进入梦乡。我青春的梦境,不再虚无。1986年9月,处女作在《赣东北报》上发表,让我种下了作家梦的种子。后来,这颗种子开始慢慢生根发芽,并长成了希望之树,我以文学的名义叩开了中国作家协会的大门。十字街称不上是婺源县城的中轴,巷道却也四通八达。而我当年正徘徊在人生的十字街口,东南西北,不知走向何方,是图书馆书本里飘溢的幻香,是职工夜校的课堂,是写在方格稿纸上的文字,让我找到了人生的态度和精神方向。

1988年的秋天,我成为了婺源电视台的一名记者,开始用画面语言来表达自己。后来,我参加了省高招办的成人自学考试,获得了江西师范大学的专科文凭。

这样的记忆是安静而又温暖的,即便重温亦是一段幸福时光。或许是与文字有着一种缘分与情结,我工作辗转多年,却在2008年的年初,又走进了十字街,开始在县图书馆同一楼院上班。面对潮润暗褐的二层楼房,面对熟悉的书架,面对书脊上一个个熟悉的名字,我又感受到了久违的来自书本的幻香。朱弁、朱熹都是我的婺源老乡,我到今天还没有系统地读过他们的文字。《四库全书》(婺源有172部著作入选其中)应是国学的经典之一,我还未曾一一拜读。一次偶然的机缘,我在县图书馆的库房里见到了它们的身影,1500册《四库全书》(上海古籍出版社)静静地躺在75个樟木书柜内。这样的巨著,是先人用文字与思想构筑的中华文化的殿堂,我只能保持一种仰视的姿势。于我,书就像一个人的初恋,或是一段深藏于心的恋情。我每天都离不开纸质的阅读——鲁迅、茅盾、老舍、巴金、沈从文、钱钟书、汪曾祺、史铁生、巴尔扎克、里尔克、卡夫卡、马尔克斯、博尔赫斯、毛姆、卢梭……他们都曾以不同的方式进入我的视野。

在人生的路上,图书馆与社会,就是一扇扇向我敞开的校门。在这样的校园里,永远摆着我的精神课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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