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阿蛋

2016-06-01 12:33张佳羽
高中生之友(中旬刊) 2016年9期
关键词:样子同学语文

○张佳羽

毛阿蛋

○张佳羽

梅小凤超喜欢毛阿蛋。这种喜欢很单纯,属于欣赏的范畴,而不是那种暗送秋波的喜欢。两个人从上幼儿园开始就牵手,一直牵到高中。你写他们若使用“这俩人”,梅小凤则马上更正道:“错,是‘这两人’,‘两’不加单立人。”表示除了友好的同学关系外,没有其他的内涵。梅小凤称毛阿蛋是“醍醐才子”,还对他有一句专用语:“看你死样子。”梅小凤说这一句话,非常唯美,如清泉汩汩,如黄莺唧唧,声调纤细而润泽,音量恰好而动听。只有毛阿蛋配这一句,别人十万两黄金也买不来。

每当毛阿蛋才华绽放,梅小凤就喜不自禁,在其旁来一句:“看你死样子。”毛阿蛋顺势做个鬼脸,头一歪,眼一斜,舌头一吐,两只手臂向前曲曲地一伸,手指做鹰爪状,嘴里简短地“嗷”一声。梅小凤问他:“咋了?”毛阿蛋回答:“挂了。”梅小凤笑:“挂了还会说话?”毛阿蛋补充道:“我怕你鞭尸,疼,不说不行。”梅小凤追打:“那我改口啦,看你活样子。”毛阿蛋不同意:“凭啥改?我的死样子都好看,那活样子岂不更好看?你这句多抬高我呀!改了,我的颜值就低了。”

这个毛阿蛋确实是个人物,每次踩着上课铃声进教室。他坐在第二排中间,梅小凤坐在第一排中间。这节课是语文课。语文老师爱穿跟儿高三公分的锃光瓦亮的皮鞋,走起路来脚步声特别响亮。毛阿蛋一听到老师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响,他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左手撑着梅小凤的桌角,身子一偏,双腿一跳一收,“嗖”地来个鹞子翻身,动作干净利落,从梅小凤头顶飞过去,不偏不倚正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做完这些动作,他还不忘顺手摸一把梅同学乌黑若瀑的头发。梅小凤刚想还击,他立马就改起了李白的《望庐山瀑布》:

灯照美人发如烟,

近看垂柳挂前面。

流光沁脾三两尺,

疑似含香还人间。

语文老师是个爱才的人,听到毛阿蛋送梅小凤的诗,不但没训斥他,还一路鼓着掌走进来。“好,好,改得好!”他将教案夹向讲台上一扔,“学习是为了什么?为了应用。要学以致用,活学活用。不能把活的知识学死,要反过来,把死的知识学活。知识是为我们人类服务的,我们绝不能让它成为身上的包袱,压得我们喘不过气。知识若成了我们前进的负担,那就干脆把无法消化的知识扔了,轻装上阵,或能起死回生。毛阿蛋同学是好样的,学古诗不是为了向古人汇报:你看,你的优秀诗歌我们继承了,还会背。会背有何用啊?要会用,变死的诗句为活的源泉,丰富我们的想象,激发我们的潜能,绽放我们的才华!”

老师的赞扬令梅小凤兴奋不已,她脱口而出:“他还会改毛主席的《浣溪沙·和柳亚子先生》呢。”语文老师一脸期待,右手食指遥指毛阿蛋:“快快道来,毛爱卿,你是怎么改的,寡人想听。”全班哄堂大笑,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毛阿蛋乘势站起来说:“嘿,这个嘴尖皮薄的梅小凤,关键时刻当叛徒,女版蒲志高。那天我们几个同学在一起过单身节,吼歌吼到夜深,梅小凤拿出我们在幼儿园的合影照,大家指认谁是谁,发感慨。我触景生情,胡诌了几句。题目就是《浣溪沙·和毛泽东先生》。”老师双手上扬,示意他快点说。毛阿蛋脱口而出:

长夜难明忆翩翩,

一忆忆到幼儿园,

兄弟姐妹对床眠。

一声闹铃吵翻天,

你推我搡找鞋穿,

老师瞪眼立床前。

听完,语文老师先呆了一下,接着仰头大笑,笑得旁若无人,泪花都笑出来了。这是他上课以来,第一次不像个老师,倒像位兄台。笑完,他掏出手绢揩眼泪,揩罢,边往裤兜里塞,边点评:“毛主席是伟大的政治家,他的诗气势磅礴、波澜壮阔,哪是你们这些小家伙们胡诌几句就能比拟的?你这顶多算首套改词。我们暂不考虑平平仄仄平平仄,那种严格的声律,没有深厚的功底是做不到的。但你几句就描画出幼儿园午睡的生动场景,实属难得。‘老师瞪眼立床前’,哈哈哈,大家看,是不是我这个样子?哈哈哈,诬蔑我们老师,毛爱卿,说,该当何罪?”梅小凤眼里掠过一丝不解,回眸毛阿蛋,见他拱手作揖:“陛下,是您下令风闻言事,自当言者无罪啊!”

掌声雷动。梅小凤真替毛阿蛋高兴,轻淡地说了一句:“看你死样子,说你有才,你还扛上了呢。”语文老师似乎兴致未减,背着手踱了几步,忽然转身,又指毛阿蛋:“写了幼儿园,再写首怀念小学的诗。来来来,别谦虚,我看你有这个能耐。”梅小凤接话:“当然有,他写过。”“?”语文老师故意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样子很滑稽,“呈上来,快,快给寡人呈上来。”梅小凤催毛阿蛋:“老师叫你呈上去,你还磨蹭啥?”毛阿蛋学老师做怪样子,梅小凤笑喷了:“看你死样子!”

写小学的诗还是在初二的时候,学校开春季运动会。毛阿蛋、梅小凤等五六名一块上小学的同学下午没有比赛项目,就聚在一起,到上过的小学去漫步。毛阿蛋即兴改了一首唐代崔护的名诗《题都城南庄》。当时改这首诗时,梅小凤还嘲笑他:“那是情诗哎,你坠入情网啦?”毛阿蛋还嘴:“你是不是吊坠戴多啦,动不动就坠入情网,和谁呀?”梅小凤羞得满面通红,祭出对他的专用语:“没一点正经,看你死样子。”这倒好,现在正经起来,任毛阿蛋搜肠刮肚地回忆,三年前的诗句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都是随口说的,说过就抛诸脑后,谁还把那玩意儿当宝贝天天抱着呀?梅小凤看他一时口吃,就勇敢地举手。语文老师允她说话。梅小凤说:“我记得清清楚楚。”于是乎,钢盔里煮饺子——倒得真顺溜:

去看小学旧桌椅,

红门绿窗书声起。

当年不知何处去,

红花依然榜中立!

语文老师一琢磨,把讲台拍得教案夹都跳了起来:“好诗,你很有天赋啊!”梅小凤又接话:“他仿古诗作诗,就跟闹着玩儿似的。谁知道他到现在作了多少首诗呢,因为这只猴子太能掰苞谷,掰了扔,扔了又掰。”毛阿蛋让梅小凤闭嘴:“没让你做广告。”梅小凤根本不听他的,回一句:“看你死样子,尾巴还能翘到天上去,你以为你是孙猴子呀?小心二郎神捅你的窗户。”

全班吵成一团,语文老师也不制止。以前大家不太在意嘴上没毛的毛阿蛋咧咧什么,现在认真一听,还真有味儿。这是个让人刮目相看的角儿。这节语文课到底要上什么,大家都糊涂了。语文老师却没有要进入正题的意思。他左手一个指头弯成钩儿一样,挠挠自己宽大光亮的脑门,抬起眼皮:“同学们,语文课怎么上?我一直在琢磨。今天这节课不是很好吗?毛阿蛋让我茅塞顿开,就是要大家开动脑筋,把学过的美文、美诗用心好好地搅拌搅拌,潜移默化,将其变为自己表达的一种借鉴、一种创新、一种能量。不能光念得很好听,念罢,别人的还是别人的,与自己没多大关系,这样的话,我们的教学就是失败的。”

梅小凤抢话:“按老师的意思,那毛阿蛋这样的同学,就是好样的?”语文老师十分肯定地答道:“对,他做得不错。要对学过的诗文进行消化,借别人的椟,装自己的珠;拿别人的旧瓶,灌自己的新酒。”梅小凤看毛阿蛋傲傲的样子,又送了他一句:“看你死样子,下巴再翘,也拴不了十头牛。”毛阿蛋张开右手的虎口,卡在下巴上,一捋,再往远处一抻,意思是丈量一下这条牵牛的缰绳有多长。梅小凤“哼”了一声。人在得意时,对别人的反应不太在意。毛阿蛋根本不知道梅小凤这一“哼”包含了何种意思。只见她站起来,向语文老师进言:“这么大一个才子放在这里,哪能不听他对初中作一首诗呀?要有连续性。”语文老师极其赞成,让毛阿蛋再来一首!

毛阿蛋躲不过去,只有站直了,方显英雄本色。他寻思着,改哪位古人的哪首诗呢?梅小凤扭头抛一句:“简单一点,改李白的《独坐敬亭山》。”语文老师又准奏:“就这一首,命题来作诗,看你敢不敢应考。”毛阿蛋咬咬牙,心想:“今天横竖都是个死,都是你梅小凤整天死样子死样子咒的,我也不能死得难看啊,否则还叫什么毛阿蛋啊!”他从座位上起身,走出来,在过道里迈了一个来回,朝语文老师站定:“有了。”他说道:

说一声再见,

树倒猢狲散。

相看两不厌,

只有斐文娟!

大家一片哗然。“斐文娟是哪路女神啊?”“毛阿蛋,快道来!毛阿蛋,快道来!”大家击着掌,有节奏地催促。语文老师也好奇:“你个毛头小子,心里也藏着少男少女对彼此的萌动啊!”梅小凤一脸着急的样子:“你快说啊!”毛阿蛋忽然闭口立,环视一下大家,像抛出一个谜面,谜底你来猜。梅小凤不容许大家对毛阿蛋胡乱猜疑,她替毛阿蛋说了:“是我们初中的女班主任,人长得漂亮,课又讲得好,对大家照顾得十分周到,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老师,我们都喜欢她!”语文老师感叹:“毛阿蛋,但愿你们高中毕业以后,某一天回忆高中,也能送我一首赞美诗啊!”

哈哈,梅小凤“出卖”毛阿蛋,这个叛徒当得相当有水平。从此,毛阿蛋声名鹊起,名声在外,连晚报的记者都惊动了。他们不打招呼,悄悄地来,躲在教室后面,听毛阿蛋在语文课上的反应。毛阿蛋有语文老师宠着,胆儿壮着呢。即便胆儿壮不起来,有梅小凤这三脚架支着,他也倒不了。语文老师讲着讲着,点名毛阿蛋:“有何感想,用诗抒发一下。”毛阿蛋还没顾得上推辞,梅小凤就发话了:“看你死样子,大堂之上,你还想坐八抬大轿呀!”毛阿蛋便收住自己的谦虚,小老夫子似的作起放胆诗来,技惊四座,记者们叹为观止……

(插图:姜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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