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槐花

此刻树下的我，那感觉，那心态，一下子恢复了童年的感觉，连着那小花的清香，连着那绿叶间湿润的气息。

六月的午后，我和妻子在北京的一条小巷里散步。走着走着，我忽然闻到了槐花的香味，那味儿夹带着暖风，混着丝丝甜意。巷子的两边是槐树，我的老家称这树为黑槐。黑槐六月中旬开花。许是地域的缘故，在北京，这种树开花的时间稍晚些。那槐树的枝叶挂满了小白花，如串串铃铛轻轻摇曳在风里，脉脉余晖从浓绿的枝叶间透过来，温柔而静谧。

叫卖声歇了下去，行人似乎比往日稀少，此刻是少有的宁静。我们静静地走着，见前面有棵大而苍老的槐树。那弯曲的干和枝，那枝杈间茂密的绿叶，那绿叶间串串在晚风里摇曳的小花，和满树甜丝丝的清香，带着遥远年月的氛围，使我不经意间走进了童年的生活。

小时候，在我乡下老家的大门口，也有过这样一棵苍老而粗大的槐树，那密密的浓阴覆盖了我的整个童年。记得那时正值初夏，槐树上刚刚长满绿叶，就引来了不少黄鹂和喜鹊。在树的顶端，黄鹂曾筑巢，巢圆圆的，上面覆盖着一层密密的树叶。

奶奶说：“黄鹂做三年窝，家里有吃有喝。”我那时整天饿得发慌，听奶奶这样一说，再也不随意爬到树上搅扰黄鹂了。白天，我时常仰面躺在树下，看黄鹂在枝叶间飞来飞去，看蚂蚁在干裂的树皮上爬上爬下。偶尔，几只黄鹂突然鸣叫起来，圆润婉转，如歌如诗，我便能即刻音“译”出其中的意思，如“听我唱歌了吗”？“谁吃青枣了”？奶奶觉得好笑，说我不是黄鹂，又怎知鸟语？

那棵老树曾给我无限的乐趣。夏日里雨急，我则常常往老树下跑。那浓密的绿叶遮住了雨点。偶尔从缝隙间漏下一滴，凉凉的，滑进我的衣领。那感觉，似乎十分爽快。夏至一到，大人们就拆了铺（农村缺少床，只好用土坯垒成铺，中间填满柴草，春秋天和冬天当床用），我则常常拉上一张席，睡在老槐树下，浓浓的绿叶和密密的花儿时常遮住夜空。一阵风过，也能从缝隙间瞥见几颗星星。半睡半醒之间，疑是天上的星星钻到树叶间来了。夜半，觉得有蚂蚁在脸上爬，醒来后，常听到鸟巢里黄鹂抖动翅膀的声音，似乎是在紧紧抱搂它们的雏子。我那时则想，变成黄鹂真好，可以把家安在树上，夏天就不再愁没床睡觉了。

这些年过去了，我几乎很少想到老家的那棵槐树以及上面黄鹂。至于那对黄鹂筑了几年巢，我实在记不确切了。现在，我很少见到黄鹂。如今回首，觉得在乡间的鸟国里，黄鹂堪称是高贵的皇后和乡村一流的“歌手”。

这几年来，我从省城来到北京，曾见过不少槐树，奇怪的是，我竟然没有一次想到老家的那棵槐树。偏偏在今晚，眼前这棵树，又让我在瞬间重温了童年的岁月。

此刻树下的我，那感觉，那心态，一下子恢复了童年的感觉，连着那小花的清香，连着那绿叶间湿润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