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川龙之介《罗生门》对《今昔物语集》的历史再现与突破

2016-07-13 20:01林绿
黑龙江教育学院学报 2016年5期
关键词:芥川龙之介罗生门

林绿

摘要:《罗生门》是芥川龙之介以《今昔物语集》中的故事为原型而创作的短篇小说。故事大体上都延续了原典的精髓,但在细节处理上却体现了芥川高超的写作技巧。很多改动看似不经心,却别有寓意。他借着简单的故事,铺陈着善恶的纠葛,尖锐地揭露了陷于困境中的人们的自私本性。通过小说及其原典的比较研究,可以更好地把握芥川对历史的解析,并可由此分析他的创作意图和思想走向。同时,也可以从他对历史的再现程度和突破性的创作来了解芥川对《今昔物语》的解读。

关键词:芥川龙之介;罗生门;今昔物语集;历史突破

中图分类号:I106.4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001-7836(2016)05-0103-02

一直以来,许多研究从不同角度对芥川的《罗生门》进行了详尽的解读。其中该作品和《今昔物语集》卷二十九第十八篇说话的比较就是研究的重点之一。芥川龙之介曾坦言对《今昔物语集》的热爱,称赞它“充满了野性美”。并从中取材创作了他的几篇传世之作,《罗生门》就是其中之一。通过对作品及其原典的比较研究,有助于我们更好地把握芥川对历史的解析,以及分析他的创作意图、思想走向,并能从他对历史的再现程度和突破性创作来了解芥川对《今昔物语》的解读。

一、《罗生门》的取材再探索

多数先行研究都认为《罗生门》取材于《今昔物语集》卷二十九第十八话《盗人登罗城门上见死人的故事》。通过阅读研究,笔者发现《罗生门》以卷二十九第十八话为基础进行的创作,这是毋庸置疑的。芥川龙之介将原本简短扼要的故事扩展开来,加进了血肉,变成了一篇丰盈的小说。小说中下人与老妪的每次对话描写都十分详尽。在两个主人公饱含询问——力争——辩解——质疑的对话中将故事的发展推向高潮。而在原典《今昔物语集》卷二十九第十八话的故事中两人的问答只有简短的三句。对于老妪为何要拔死人头发这一情节,原典中只点明——“那女子的头发很长,想拔下来做假发。”对此,芥川在《罗生门》中“抱怨”道:“回答竟如此简单,让家丁大失所望。”于是设计了让老妪对拔头发行径做出辩解的桥段——“拔死人头发也许不对,可这些人虽死,在世的时候也没少干这档事。”——点明这些死者并非善类,死后受到这种惩罚对待也不值得同情。紧接着,老妪又讲道:“这个女人,我现在拔她头发,她生前就把蛇肉切成一段段,晒干后拿到兵营当鱼干儿卖。”——为自己拔头发的合理性进行辩解。而这段话的内容并非芥川自己设计的。这一情节出自《今昔物语集》第三十一卷第三十一话《大刀带阵卖鱼妪的故事》。芥川将原典中的两篇故事融合到《罗生门》中,让故事的叙述变得更加有理有据,说服了自己,也说服了读者,不再令人感到“失望”了[1]。

所以,除卷二十九第十八话之外,《罗生门》还取材于卷三十一第三十一话。由此也可见芥川对《今昔物语集》的熟悉程度,驾轻就熟地从这部拥有千余则故事的庞大说话集中选取出两则,并让它们巧妙地结合在一起构成一个古老而又崭新的故事。

二、“罗生门”与“罗城门”的区别

故事发生的场景即题目所示——罗生门。小说一开始便大篇幅地描写这座城门,渲染事件发生的阴森氛围。这座城门确实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位于平安京。但其名应为罗城门(らじょうもん)。在许多古代文献中能看到对罗城门的记载,如《拾芥抄》中如此描述罗城门——“罗城门,称ラセイ,或称ラショウ。二重阁楼,七隔间……居朱雀大路南面”,点明了罗城门的格局和位置。后来,随着平安京的没落,罗城门经历了两次倒塌和再建,现今在日本京都市南区住宅街还能看到其留下的几块石碑遗址[2]。

再看原典《今昔物语集》卷二十九第十八话,它以历史为据,取“罗城门”一词。也曾有中文译本里出现“罗生门”的译文,不知是现代的译者反倒受了芥川的影响还是有其他原因。有一说——日本江户以来出现将“罗城门”误记为“罗生门”的情况。或许有江户学者在重新整理《今昔物语集》时就将原文误记为了“罗生门”,从而芥川看到的就是这个误记版本,后来的中文译者也受此影响。当然,这没有定论,还有待进一步研究探讨。

那为何有此误记呢?因为“罗城门”自古有多种读音,在一些发音及歌谣的影响下出现了“罗生门”一译。而小说虽有受时代影响之嫌,但凭芥川对《今昔物语集》和古代历史的熟识程度,为何不沿用“罗城门”,而取“罗生门”呢?“城”和“生”,一字之差,笔者认为此中暗含深意。

原典中并没有直接描述罗城门的语句,只能从只言片语中了解到——城门有两层,这与古书描述相符;二层处有格子窗;这座城门是用来弃置尸体的。通过盗人的见闻表现了城门的衰败。而小说《罗生门》,与原典不同,对城门做了详细的描述。

芥川在城门描写上着实下了一番功夫,但他并非是为了写城门本身而花费这许多功夫,而是这些描写在对家丁身份遭遇的介绍、故事情节的发展上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原本“宽大”、气势磅礴的城门因为王朝的没落而变得“朱漆斑驳”,成了鸟禽的栖息地、死尸的抛弃场。在这不景气的时代,家丁的前途也变得迷茫,“无可去之处。”所以才会为了逃避现实躲到这破落不堪的城门楼下,才有了城门楼上发生的故事。正因这一时事,年老的阿婆才会为了填饱肚子拔死人头发卖钱。一切皆为了在这凄凉的世间求得生存,而这种求生的本能直接在“罗生门”的“生”字上体现了出来[3]。

另一处值得注意之处是芥川对楼梯的描写。原典中并没有楼梯,这显然是芥川考虑到行文的合理性而增设的场景。一来使得家丁上下二重阁楼有了途径,符合了逻辑。二来为家丁的逃生提供了出路。文末有如此描述——“家丁麻利地扒下老婆子的衣服……三步并两步,跨到了楼梯口。……一闪身下了楼梯,消失在夜色里。”作者在文末都不忘再次提及“楼梯”。这一空间设置串联着城楼上下层空间,上层的局促和下层的宽阔形成对比。在局促的阁楼上将矛盾纠葛推向高潮。在矛盾纠葛中,家丁又做出了自己的选择,逃向了广阔的下层空间。此时楼梯就起到了引渡的作用。即便夜色迷茫,前途依然未卜,但楼梯下依然有“生”的希望。

三、故事中人物设置的差异

《今昔物语集》卷二十九第十八话中“盗人”这一人物设定很符合本朝部世俗说话的个性,编者在世俗说话中多选取社会下层人物来描写,并加以调侃,借以警示世人。而芥川龙之介的《罗生门》将这一形象改写成了“下人”(即武士家中的家丁)。

《今昔物语集》卷二十九第十八话开篇即点明了主人公的身份和来京城的目的。“天还大亮着”,他“便藏在罗城门下”,伺机而动。由于“怕被人看见”躲到二层,推进了故事的发展。第一段人物地点线索都交代得十分清楚。“轻巧”“悄悄”等词汇形象地描绘了“盗人”行动的敏捷。不容分说地抢夺体现了“盗人”残忍的本性。全文最后一句话,则反应了“盗人”在残暴之余的豪爽,把自己盗窃抢夺之事毫不避讳地讲给别人听,非一般人所能为。

再看小说《罗生门》中的“下人”,文中对主人公描写的语句无数,从“下人”的外貌到心理活动,描写都极其详尽。首先,我们可以看到,“下人”来到罗生门下的目的和“盗人”截然不同,他只是无可奈何之下到了这里,又无可去之处,毫无目的地在城门下徘徊。“下人”在文中不断地“反复寻思”,大篇幅的心理活动叙述着“下人”的矛盾与挣扎。即便他已得出“除当强盗,别无生路”的结论,心里仍然很忐忑。从他动作的笨拙等处也可以窥见他内心对“当强盗”这一决定的迟疑。最后,老婆婆对讨生计的一番哭诉让他突然坚定了想法,动作变得麻利残忍。最终他还是消失在了黑夜里,毕竟强盗这一职业并非正当,他的消失,他的不知下落,都说明在“下人”的心中仍留有羞耻之心。

与“盗人”相比,《罗生门》中“下人”这一人物设置更符合作者对小人物寻求生存、摸索、挣扎等一系列内心描写的意图。“下人”并非“盗”,因生活所迫,不得已而为盗的故事进展更贴合芥川当时生活的社会实情[4]。

四、故事结尾处设置的含义

《今昔物语集》在每个故事的结尾都会有一两句编者劝诫世人的语句。在“盗人登罗城门上见死人的故事”这一故事的结尾,编者写道:“这件事是那个盗人对人说起来的。”不似其他说话结尾处的警句,没有对盗人的行为做出评判。这最后一句话只能让读者体会到盗人对“作案”过程的无所谓,甚至心里还带着些许自豪[5]。

而《罗生门》的结尾是:“下人的下落,更无人知晓。”这一小说结尾,给读者留下许多联想。其实,芥川的《罗生门》初稿结尾是下人已变身为强盗,几经修改后才变成现在的结尾。芥川最终让下人消失在了雨中,给整部作品蒙上了混沌的色彩,这也正体现了作者当时创作中的彷徨与无奈的混沌心理。这一改写,也许就是作者对人性理解的变化。从对人性单一性的看待到多元化的理解正是作者不断思索、思想得到飞跃性提升的表现[6]。

芥川龙之介的这种创作让更多的人认识了《今昔物语集》,也是对古典文化传承的一大贡献。

参考文献:

[1]芥川龙之介短篇小说选[M].高慧勤,译.桂林:漓江出版社,2012.

[2]金伟,吴彦.今昔物语集(三)[M].沈阳:万卷出版公司,2006.

[3]拾芥抄卷中宫城部第十九.尊经阁善本影印集成17[C].八木书店.平成17年7月.

[4]池上贵子.《罗生门》论——以文末修改为中心[A].日本文学研究[C].卷39,2004.

[5]黄忠.试论芥川小说《罗生门》与《今昔物语集》[D].长春:东北师范大学,2009.

[6]吉田精一.罗生门[A].吉田精一.吉田精一著作集[C].东京:樱枫社.昭和54年.

(责任编辑:刘东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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