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的流水今天的岸

赵欣郁

还得从水说起。因为属于我们的一切，都与水有着不解之缘。

还得从嫩江说起。多少年来，多少故事，在这条江边扮演；多少年来，多少风景，在这条江边变换。而值得说的，是变换的历程；值得看的，是今天的美丽。

“嫩水流长，历尽沧桑，沿岸人民，得失嫩江。丰年雨顺，喜获五谷；灾年洪害，民遭祸殃。”这是一段碑文，来自齐齐哈尔抗洪胜利纪念塔；这是全部的历史，是嫩江子孙几百年的悲欢。

我们要看的是嫩江公园，但要说的是抗洪胜利纪念塔，因为这座塔是嫩江公园的标志。

1988年、1989年，嫩江连发洪水，齐齐哈尔军民众志成城，抗拒洪魔，正如碑文所记：“叠坎疏洪，破阻排险，虽洪位几十年一遇，然城乡无一受患。”为了来之不易的胜利，为了给城市的记忆一个可以仰望的高度，就有了这座纪念塔。

塔，耸立于城市西南部，耸立于嫩江公园的中心，耸立于嫩江历史的醒目之处。原齐齐哈尔市委书记、全国政协副主席陈俊生为之题写了“抗洪胜利纪念塔”七个大字，塔顶和塔座上有三组“抗洪英雄”的群体雕塑，那一只只有力的手臂让人感受到的是坚强的意志，那一双双坚定的目光透露出了对家园的挚爱。

应该说，这块土地上的人们与嫩江水患的抗争从来没有停止过，清朝乾隆年以来就开始叠坝阻水，只是那时人的力量与自然的力量相对比，显得过于渺小。一代又一代人，用汗水和着泥土在江边堆积、堆积，堆积艰难，堆积希望。时光的脚步总是前行的，希望总是越垒越高的，到了1986年，固坡筑堤，植树绿化真正形成了规模；到了1994年，嫩江公园真正成为了一座公园。

为了几百年的艰难与汗水，这里就该有一座公园，让人们坐在树荫下，散步在大堤上，任水在江里流着，任太阳在天空照着，尽情享受生命的无忧无虑。

在嫩江公园还没有成为公园之前，这里有个老名字，它多年不曾被人提起了，这个老名字是葫芦头。因为这里的江道形状好似葫芦，于是就有了这样一个形象而动听的名字。又因为筑坝，葫芦形的江道早已不复存在，葫芦头的名字也渐渐被人们淡忘了。

现在只有嫩江公园。这个公园是一个开放式的景区，以沿岸自然风光为主，从防洪堤坝向市内延伸，临江景区是公园主景区，往东还有水上游乐区、垂钓区等，与人工水系、道路桥梁和周边建筑构成一个整体。它是齐齐哈尔建设“生态市、园林城”理念的形象阐释，是鹤城人家楼下的风景。只要有空，人们就到这里来，做运动、散步或者谈恋爱。因为公园是开放式的，所以心情也是开放式的，比如坐在水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垂钓；比如躺在长椅上，看飘忽不定的云；比如登上小船，漫不经心地划几下，享受的就是那种随意。这种情形感动了诗人，于是就写道：“曲岸游人皆惬意，早晚临风时候。芳洲香霭，更浓歌舞红酒。”

但是七十年前诗人们眼里的葫芦头却是另外一番景象：“蕞尔葫芦港，帆樯集若林，几家成市落，五里接城荫。”诗的作者叫魏毓兰，是清末至民国时候齐齐哈尔著名诗人，他说：“小小的葫芦港，船帆象树林一样密集，虽然人家不多也形成了集市，而五里外就是卜奎城了。”

曾经的葫芦头是个码头？是的，当齐齐哈尔还叫卜奎的时候，这里就是码头了。

康熙三十年，也就是1691年齐齐哈尔建起城池后，人口增加，需求也就增加了，而蛮荒之地的孤城，没有平坦的大道连通外面的世界，所需的物资如何运来呢？好在有嫩江，有宽阔浩荡的嫩江，于是水运就更加兴盛了。木材、粮食、军火，以及今天的我们想象不到的好多好多东西，都在葫芦头码头卸下船来。码头越来越成规模，城市也越来越成规模，二十世纪初叶，公路和铁路就延伸到了这里，而水运就衰退了。流水带不走历史，在老城的西南，在嫩江东岸，船来船往曾经二百多年，二百多年的船工号子和烧锅酒香在葫芦头萦绕不散，二百多年的船帆和夕阳在葫芦头辉映成风景。诗人就又来写道：“苍苍暮色日西衔，指点归来几片帆。美景流连浑忘返，凉风阵阵透罗衫。”这一位诗人叫胡斗南，在民国的齐齐哈尔诗坛颇负盛名，他这首诗与魏毓兰的诗题目都是《芦港归帆》，这是为什么呢？

旧时的齐齐哈尔，旧时的文人们，应该是比较寂寞的，边塞之地多的是自然风光，缺少的是人文景观，可是诗总要有题材，心总要有依托，于是他们选取了八个地方，八个能够构成风景的地方，谓之“卜奎八景”，而葫芦头和它黄昏的船帆就是其中一景了。不过，胡斗南笔下的美景是“苍苍暮色、凉风阵阵”的美景，不免让人觉得有些凄清，与今天的嫩江公园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

只是有一点没有变——在这里看风景，最美的依然是黄昏。站在大堤上极目眺望，夕阳染红了江水，水天一色，那是一种震撼人心的绚烂。江边是绿色的林带，对岸是无边的原野，大江自天际而来，又奔云霞而去，那样的壮丽辽阔，是让人荡气回肠的。

其次是夜晚，嫩江公园的夜景另有一番味道。每当夜幕降临，纪念塔周围华灯齐放，多彩的光芒穿透夜色，使月光星光成为了陪衬，使心情敞亮起来。而夜来香从不放过良辰，追着人们的脚步，从幽暗处袭来，令刚刚敞亮的心情又恍惚了。

那么冬天呢？嫩江公园的冬天是一首诗，作者当然是大自然了，它写下了雪压枝头，又写下了千里冰封，诗的妙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体会。

其实每一处风景都是一首诗，每个人的体会又不尽相同，所以，要想读懂一处风景，就要走进去，做风景这首诗的一个词、一个标点。

劳动湖是齐齐哈尔的又一首诗。

劳动湖是一个俗称，指的是穿过市区西部的人工水系，嫩江水从市区西北部的提水闸门进入，经胡家泡子、秀水公园、西泊公园、卜奎公园、龙沙公园、嫩江公园，最后由市区西南部的泄水闸门回到江中，水系全长7.5公里。

作为写在齐齐哈尔土地上的一首诗，它的意境远远长于7.5公里，它的意境也只有齐齐哈尔人最能读懂。远来的游人看到的只是它靓丽的堤岸、清澈的湖水，而在齐齐哈尔人心里，它是一段酸涩的记忆，也是一种甘甜的自豪，其中滋味就像一只海棠果，那是情感之树上结出的一只百年海棠果。

这个水系原为旧河道，建国初期，市政府组织十余万人参加义务劳动，他们挥舞着对新生活的无限激情，开拓了龙沙公园西侧的一段河道，形成了水面约20公顷的人工湖，这个由义务劳动换取的成果，怎能不以劳动命名呢？进而，人们也就把整个水系都称为劳动湖了。

那么，它又是怎样的旧河道呢？在静静的水底，沉淀着怎样的往事呢？

1772年，即乾隆三十七年，时任黑龙江将军的傅玉产生了一个灵感，那是一个关于水的灵感。因为他嫌葫芦港和另一处官渡口都离城稍远，运送物资多有不便；因为他看好了城池西门外那处水泡，准备派上用场。他将自己的打算告知幕僚们，得到了一致赞同，于是他亲自带人勘测，招募民工，开始挖渠引水，首先将嫩江与胡家泡子开通，再将胡家泡子与城西水泡开通，工程竣工后官船从嫩江直接驶到城下，人来货往的确方便了许多。百姓们便给这条人工河起了个贴切易懂的名字——官沟；而文人们却觉得这个名字不雅，另起了一个名字——西泊。“墙阴临岸近，桥影压波低，放艇寻花坞，垂竿坐柳堤。”西泊，成为了“卜奎八景”之一，称为“泊上沧桑”，官员们、文人们经常泛舟湖上，饮酒赋诗，百姓们也在此钓鱼捕虾。

光绪三十三年，也就是1907年，最后一任黑龙江将军程德全为更好地利用这条官沟，又组织开挖了从西泊经龙沙公园至葫芦头的河道，使葫芦港的船只能够一直行驶至西城门。这时的齐齐哈尔，城区面积扩大了许多，旧城池已经是城中之城了，而这个贯通了齐齐哈尔城西部的人工水系，其意义不仅在于水运，也使这个边疆老城多了一丝灵秀之气。水通了，路却断了，那么再于水上设几座桥，风景就更生动了。

但要看到的是，程将军和他的工程有一个摆脱不掉的灰暗背景，这背景就是二十世纪初叶的中国，一个在外族重压下几乎窒息了的中国。程将军挥洒尽了对国家的希望，可是，又能在这巨大的灰暗背景上增添多少亮色呢？工程，只能是一个短期行为。

所以有了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的再一次开掘、疏通。但是，在人类活动的范围之内，没有永远的风景。美是需要时时呵护的，忽视美就忽视了自身的生存质量。到了七、八十年代，由于泥沙淤塞，河道升高，嫩江水不能再流入劳动湖水系了。湖水浑浊了，水草疯长着，湖岸堆满了垃圾，劳动湖成了齐齐哈尔的龙须沟，成了齐齐哈尔人心中一道久久不肯愈合的伤疤。

当卜奎公园、西泊公园建成后，一个没有署名的齐齐哈尔市民，一个在湖边居住了四十年的普通市民，写了一篇短文，凝聚了全部的感慨，发到网上：“在我记事的时候，偶尔还能见到几只孤独的鱼鹰，水中下挂子的小破船。十几岁时，冬天，我们划着自制的“冰车”，在冰面上你追我赶，那才叫快活。后来，这水就渐渐地不能玩了，从街里运来的垃圾一车车倒进湖中，远处的工厂也将污水排进湖里。这湖水越来越瘦得不成样子，只有浊浪涌动，湖里淤泥多，蒿草长得茂盛。夏天，江边家家户户燃起艾蒿，还是曛不走层层的蚊子，阵阵的臭气。1999年的某一天，这儿来了清淤的工人……渐渐的，劳动湖悄悄地变化了，石头砌成了蜿蜒的堤岸，围起白色的栏杆，清冽冽的江水，吸引了一群群水鸟……清晨，在这如画的两岸，练歌吊嗓的、武枪弄棒的、长跑短跳的人都来了；傍晚，习习的晚风中，慢慢散步的是远近的居民、齐齐哈尔大学的学生……”

就像这个市民所写的那样，从2000年开始，市政府投资2.6亿元，清淤换水，筑堤绿化，经过三年改造，建成卜奎公园和西泊公园，以西虹桥为中线，南侧的卜奎公园就是从前的劳动湖，北侧的西泊公园就是从前的西泊。如今，劳动湖水系已经是国家级水利风景区了。二期工程还将把胡家泡子建成北湖公园，还将完善秀水公园。

水鸟归来了，清风归来了，齐齐哈尔的土地上，多了一双眺望蓝天的眼睛。

两处公园包括五个广场。“科技之光”广场位于卜奎公园西南部，广场上耸立着三十米高“科技之光”雕塑，予示齐齐哈尔科技腾飞，发展无限；“码头广场”位于公园东岸中部，在这里可以搭乘游船，去亲近那粼粼碧波；“文化广场”位于公园中心地带，有露天舞台和音乐喷泉，各类文艺演出经常在此举行。另外两个广场位于西泊公园。

“力士分牛”雕塑是卜奎公园的标志，这件雕塑的主人公就叫卜奎，他是达斡尔族传说中的英雄，达斡尔先民怀着对他的崇拜，将他居住的村子命名为卜奎村，后来，这个村子长大成为齐齐哈尔；后来的后来，卜奎升华为这一方水土上精神的图腾，象征了齐齐哈尔人民勇敢、豪爽的品格。

大型浮雕“让历史告诉未来”是整个公园文化气息最浓重的部分，是整个公园思想内涵最深沉的部分。浮雕巧妙地利用了地势，展示出一幅齐齐哈尔历史画卷。谁都不可能不被它留住脚步，不可能不被它带走思绪，它带你到古人类文明的早晨，那个早晨被称为昂昂溪文化，跟着时间的脚步一路走来，你会看到先民在嫩江两岸渔猎耕织，看到他们抗击外辱的刀光剑影，英雄的齐齐哈尔人民浴血奋战，用生命谱写了一曲曲保家卫国的壮歌；直到新中国诞生，直到改革开放，勤劳智慧的齐齐哈尔人民，为国家建设作出了巨大贡献，用汗水书写了一篇篇感人肺腑的故事。

卜奎公园、西泊公园，为齐齐哈尔市民休闲、娱乐增添了新的内容，也提升了整个城市的品位。作为写在齐齐哈尔土地上的一首诗，在年轻人的眼里，它这样呈现着：“九月是怎样被一泓水留住/如同你的心和云的倒影/随细碎的波浪颤动/白玉栏杆、柳树和草地/在水的清爽中微醉/晴空下/只有你心中的爱在飞扬/广场、雕像和多情的长椅/都成了你的背景。”

谁是这诗中的“你”？就是你，每一个齐齐哈尔人，每一个来到齐齐哈尔的客人。你可以为自己骄傲，你可以为齐齐哈尔骄傲，因为，你拥有了一个美丽得足以令人骄傲的背景。

你的背景风和日丽，你坐在文化广场高高的台阶上。这时候风平浪静，这时候的你也许并不刻意欣赏湖光水色，只是顺便坐一坐。但你还是被湖光水色浸染了，脚下，露天舞台飘出轻柔的乐曲；对岸，齐齐哈尔大学漂亮的音乐厅、游泳馆扑入你的眼帘。清澈的湖水映着天上的云影，碧绿的草坪送来阵阵清香，于是，你舍不得起身了。

你的背景月朗星稀，你坐在船头，你坐在满湖的灯影中。船静静地行驶，细浪亲吻着船舷，你在深蓝色的夜幕和幽暗的湖水的包围中，你在一个触手可及的梦境的包围中，悠悠荡荡，恍恍惚惚。扭头看看岸上，岸上的人们，正随着乐曲翩翩起舞，正伴着晚风饮酒谈笑。风景和生活都是真实的。这时，你也许会想到北京的后海，上海的黄浦江，南京的秦淮河，这里，当然不如后海有中西文化交融的丰富色彩，不如黄浦江有国际大都市的非凡气派，不如秦淮河有积淀千年的文化风流，但它比后海疏朗，比黄浦江闲适，比秦淮河清新。

这一泓水，是齐齐哈尔项上的一串珠练，一颗颗细数，从北湖公园到秀水公园、西泊公园、卜奎公园、龙沙公园、嫩江公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