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那个影响我一生的人

2016-09-12 12:48褚伟
廉政瞭望 2016年8期
关键词:报馆大学

褚伟

父 亲去世后,每当父亲节来临,我都会有很多感触。他死于癌症,从发现病情到离开,只有几个月。

2003年初夏,非典肆虐,武汉封城。我在报馆里,不得脱身。突然接到二哥的电话:老头子走了。“走了”是什么意思,你晓得吧。电话里,能清晰地听到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声。

回家的长途车上,一路地哭。赶回家里,从后门进屋,他躺在门板上,脸上盖着一匝黄色的纸钱。脚上,穿着崭新的布鞋。我跪在堂屋里的泥地上,不停地哭。有人来劝,我依旧自顾地哭。揭开他脸上的纸钱,蜡黄的脸已没有熟悉的表情。

这是无法弥补的遗憾。父亲弥留的最后时日,未能陪伴,甚至最后一面都没有见上。那以后,真切感受到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悲切与无奈。这么多年来,无论自己遭遇了什么,每年的春节都坚持回乡过,父亲不在了,母亲仍倚门而待。

父亲其实是个篾匠艺人,擅长用竹子和竹篾制作各种家常用具,最拿手的是做竹床。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父亲是远近闻名的师傅,授徒二十余人,自家子侄基本都曾师从于他。不过,在最潦倒落寞的时候,他的徒弟们并没有以“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礼数待他。

父亲后来经商,随后败落。我那时还小,对其中详情并不太清。最近一次听二哥回忆,是被合伙人骗了。合伙人,是关系亲近的人。

父亲由此消沉,四十多岁回乡务农兼做点小手艺。中学时代假期里,常陪他卖菜。天不亮就起床,用两个货篮装好前一天采摘好的辣椒、茄子或西红柿,挂在自行车后座两侧,骑行约20公里到集市上摆地摊卖。他与我各守一头,一人一杆秤,他卖我也卖。夏夜里,还经常在瓜地里和他一起守夜。

最艰难的日子里,村里不少人劝他,不要让我们兄弟几个上学,应该都出去打工赚钱。他很坚持:你们让你们的儿子出去打工赚钱,我让我的儿子读书。再过十年,你们等着看。

不知道父亲当时何以有那样的信心,坚信读书才有出路。初三,我依旧是一个沉默的孩子,学习成绩也不好,100分的化学只能考10多分。中考前,父亲说,干脆复读一年,今年就不参加中考了。复读,改变了我的人生,勉强考上了重点中学。此后,又考上了大学。

消沉的父亲爱酒,常买醉,醉后则大发脾气,家里要么冷冷清清要么鸡犬不宁。即便烂醉,父亲也从未说过让我辍学的话。中学时代在家的夜晚,都是在饭桌上陪父亲度过的。他喝酒,可以慢慢喝三四个小时。他一边喝酒一边教我诸多做人的道理。

高中毕业前填报志愿,父亲建议要么读法律要么读新闻。他当时说:在中国,想要能自保和保护家里人,只有三条路,当官、做律师、当记者。这,就是一个农民对中国现实的朴素认知。

在他的建议下,我填报的所有志愿专业全部是新闻和法律。到报馆工作前,曾在某省直机关呆过几个月,那种朝九晚五处处看人脸色的生活,不适合我。父亲当时其实有点失望,我明白,他其实心里暗暗希望家里有个人出去做官。

考上大学,算是给了父亲一些安慰。1998年的暑假,从高中班主任杨润发老师手里拿到了湖北大学的通知书。杨老师劝我复读考更好的学校,我则以家里贫困需要尽早工作为由婉拒。

揣着通知书,骑着自行车一路狂奔,从县城往家里赶。父亲,等在村后那条至今仍泥泞不堪的道路上。

走近,父亲只盯着我,却不说话。我故意说:没考好。父亲忙说:不要紧,不要紧。我瞬间后悔,不该跟他开这样的玩笑,赶紧笑着说:没考好,但上个本科没问题。那时,村里还没有几个本科生。父亲随即笑了,“走,回去喝酒。”

去湖北大学报道那天,父亲用一根扁担挑着我的被褥送我到武汉。他走在路上,很快,看上去一点都不累。大学期间,给《中国青年报》写过批评老家基层政府暴力征收公粮税费的文章。看了我带回家的报纸,他很高兴,喝着酒鼓励,“以后当记者了就该写这样的文章。”

父亲去世后,一度觉得自己失去了精神支柱。他爱酒,文化程度不高,但影响了我的人生。做记者十多年,无论遇到什么事情,最先想起的人往往都是他。对这个社会、这个国家,得意少失意多,无论得失都想跟他聊聊。我知道,他会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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