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腔》的写作范式创新与现代性思考

2016-09-26 14:16李荣博
西部学刊 2016年15期
关键词:无字碑秦腔现实主义

摘要:《秦腔》以“阉割”隐喻,呈示了传统价值世界的失落,同时暗含着以艺术情趣来克制现代弊病的诗意想象。总体来说,在认识到现代性进程之必然性的前提下,作者虽触及到传统与现代两极间已无法化合、生殖的重大现实情势,却无法指明可行的出路,只能以“迷惘”的姿态,还原生活本身,从而形成了一种新的现实主义写作范式,达到了思想内容与文本形式的高度化合。

关键词:《秦腔》;现代性;阉割;无字碑;现实主义

中图分类号:I207.4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秦腔》呈现出贾平凹现实主义写作的另外一种范式,2005年一经发表,就成为学界的研究热点,2008年获第七届茅盾文学奖。有论者称其为“乡土中国叙事终结的杰出文本”,[1]有人以“ 审美缺席与精神迷失” [2]论之,有人视其为“乡土中国叙事的终结或是再生”,[3]陈思和先生将这种新的写作范式界定为“一种模拟社会、模拟自然、模拟生活本来面目‘法自然的现实主义。”[4]的确,思想倾向上和写作范式上,《秦腔》都出现了新的特点,但是不是“乡土中国叙事的终结”?这种新的现实主义写作范式又有什么样的特点和意义?仍是需要深入讨论的。

贾平凹习惯于将传统的价值、意义和文化与现代进程、现代思想并举、对观,对抗性的、饱含张力的两极,形成了巨大的文学空间,他的文学叙写在这个文学空间中,可以沿着历时和共时两个向度展开。《秦腔》作为他给故乡“立碑子”的作品,依然延续了这一思路。《废都》、《白夜》、《土门》、《高老庄》所关注的精神图景是逐渐走向现代性立场的,现代意识虽为贾平凹有意识地追逐,但“现代”究竟是什么,他并没有清晰地界定,一直到《怀念狼》,他的现代性思考才上升到人类性,“猎杀狼——寻找(保护)狼——怀念狼”隐喻着人类文明进程及其深层次危机,写前现代文明、现代文明与未来对既有文明超越的可能性及必要性,从而与世界哲学形态的演进与思考完成了同构。既然从《废都》到《怀念狼》,他对现代性的思考已上升到文明进程的必然性和深层危机,《秦腔》又如何处理这“两极”间的关系?是否隐含着立场的转换?

一、“阉割”隐喻:现代进程与传统价值世界的失落

《秦腔》的叙述是从引生的自我阉割开始的,他自我“阉割”的情节,就上升为整体性的隐喻,从而显出传统的意义世界走向现代化过程中的种种“阉割”。引生是一个唯美主义者,他身上体现着精神与肉体的极端背离,对美的极端嗜求以及由此而来的对爱情的理想化坚守,精神的高度自由与现实桎梏之间的巨大反差造成了他的疯癫。霭里士在《性心理学》中说:“人类狭义的相思病总是为了一个异性的对象生的,但广义的相思总是对于美的东西的一个不断的沉思和渴慕。”[5]73他用这种唯美超越升腾了肉欲。在他的意淫活动中,肉体的欲和精神世界里的美很不协调地共生,这种“两极反差”的强化,造成了引生的自我阉割。两极反差,一极是白雪的美﹑高贵、圣洁;另一极是引生的嗜美、丑、肉体的欲。美﹑高贵、圣洁的一极,为丑、卑下、肮脏的一极所嗜爱所仰慕,从而使其产生了否定自身、肯定他者的立场偏转、甚或毁灭抛弃自身向更理想化的另一极靠拢、趋同。至此,引生的阉割构成了一种哲学意义上的整体性隐喻:丑陋的、落后的、卑下的、欠发达的一极,因为对美好的、先进的、高贵的、发达的另一极的仰慕,放弃了自我认同,抛弃了自己的根,自我阉割,希求着向另一极趋同。传统的价值、意义和文化与现代性思想及价值体系,正好构成了“阉割”的两极;从清末开始的对西方现代性的仰慕,在五四运动中被提炼为对“德先生”、“赛先生”的渴求,从彼时始,传统的价值、意义和文化的自我阉割就已经展开,向西方现代性的思想及价值体系、现代文明的趋同,就在这种否定自身、抛弃根基的基础上进行。换言之,中国的现代化进程,就是传统的价值、意义和文化的自我阉割的过程。问题是,抛弃根基真的能趋同吗?真的能将自身与异质的他者同化吗?更复杂的情况是,这里不仅有传统的价值、意义和文化的自我阉割,也有时代精神自我阉割,或云精神本位的缺失和异化。引生阉割后,确实能保持对白雪的纯粹的迷恋、热爱,但却失去了与深爱的异性结合的可能,无根的迷恋终归是空幻的,这是引生的悲剧,也隐喻着中国的现代化进程中,传统的价值意义文化与时代精神自我阉割的悲剧。

爱情与婚姻,是《秦腔》呈示传统的价值、文化和时代精神自我阉割实况的一个维度。白雪与夏风的婚姻带有很深的世俗计虑在内,缺失了精神的认同、交流、混化,失去了婚姻的根基。《秦腔》中翠翠的爱恋指涉着文本《边城》。《边城》凸显了精神自由,轻利重情的自然情感,翠翠选择了傩送,在不定的等待中守候着这份精神上自由的恋爱;《秦腔》凸显的是肉欲和利益,翠翠最终抛弃了情感,迷失在城市繁华和金钱之间,彻底堕落为钱的奴隶。黑娥与白娥指涉的文本是《白鹿原》,田小娥的堕落和淫荡是与种种的不得已联系在一起的,也包含着对人尊严的追求;黑娥﹑白娥的淫荡,却是出于物欲和肉体的满足,人格和尊严已荡然无存。互文本之间经由联想而形成的对比和反讽,是现代情爱失去积极意义的一种阉割状态的呈现,是对现代性后果从伦理维度进行反思的一种有效途经。

《秦腔》着重叙写的,是传统的价值、伦理、文化的阉割。伦理道德,文化传统,价值规范,都失去根基、进而失去了其生命力和自身繁殖能力,最终走向没落和式微。但是其背景,却不能独独归之于现代性的推进,还包含着时代精神文化失去本位、异化的合力,甚或还有现代化进程中种种因素的综合作用。也就是说,现代文明的推进和时代精神的自我阉割等多重作用力,加速着传统的价值、意义、文化世界的崩塌。夏天仁、夏天义、夏天礼、夏天智,作为隐喻符号有着深远的意义。他们的死亡,象征着传统伦理世界的崩坏,价值规范的失衡,文化传统濒于绝灭。

“仁者,不忍也,施生爱人也。义者,宜也,断决得中也。礼者,履也,履道成文也。智者,知也,独见前闻,不惑于事,见微知著也。信者,诚也,专一不移也。”[6]381“仁为人生而既有,先天所有的人性,而仁的特质又是不断地突破生理的限制,作无限地超越,超越自己生理欲望的限制”[7]98仁在伦理道德之中,处于本源性的地位。但《秦腔》中夏天仁的缺席,象征着“仁”在现时代的先天匮乏,这种根源之物被阉割,使义﹑礼﹑智失去根源,失去动力,流于浅薄和空疏,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要崩坏的现代命运。此时,人突出了成己的一面,更多趋于本能地利己,被生理欲望所控制;泯灭了成物的一面,不再去突破生理的限制,从而失落了“仁”的超越性质。夏天义身上,放在第一位的是社会的共同利益。他用 “义”的方式治理乡村、对待邻里,这种义利观在清风街,已不被认同。人舍弃 “义”,从“利”的立场来安身立命。不仅是夏君亭,金、玉、满、堂、瞎瞎五兄弟等人身上,更体现着这种恶俗的观念;清风街上的村民们也同样如此,他们出于利背弃土地,进城去捡破烂,务工,为了赚钱甚至去卖淫、杀人抢劫。夏天义对自己身份的确认是农民,他认为“人是土命,土地是不亏人的,只要你下了功夫肯定会回报的”,[8]259他对农民身份的理解是终生吃土,所以他坚持淤七里沟,至死不渝地热爱着土地。而夏君亭以及村民们,不再以农民确认自己的身份。“义”被阉割了,为了“利”, 农民不再土里刨食,离开了土地,开始了无根的流浪,成了身份无法确认的人群。在夏天义身上,寄寓着贾平凹对农民现代性命运的深层思考。

“义以为质,礼以行之”。中国传统的伦理价值世界,重在礼﹑乐,礼乐的目的是要建立一个“既有秩序,又有自由的”合理的社会。“使情欲与理性能得到协和统一,以建立生活行为的‘中道。更使情欲向理性开进,转变原始性的生命,以成为‘成己成物的道德生命,由此道德理性的生命,以担承自己,担承人类的命运。”[7]97《秦腔》中,夏天礼象征着“礼”在当下的沉沦,不再具有“别异”的功能,而金钱却成了区分社会地位的尺度。在金钱至上的社会里,人们不再重视自身人格和尊严,为了金钱可以抛弃已有的伦理美德,不尊老,不报恩,弃绝了羞恶之心,出卖肉体,甚至出卖灵魂。“礼”当下被阉割的情状,震撼人心。

夏天智作为乡村知识分子,是“智”的象征。他恪守先贤遗训,心中有比较传统的关于家庭、家族、家乡的观念,更是一位急人之困的德厚长者。他对清风街的规范和影响,不是以权力管辖的方式,而是以 “德治”的方式。他以身上展示的传统伦理、道德、文化的魅力,辐射、烛照着村民们幽暗未明的心灵世界。夏天智也是“乐”的化身,他的人生是艺术化的。“乐”是“仁”的外化, “乐”可以消解情欲和道德良知的冲突,“情欲因此得到了安顿,道德也因此得到了支持。”[9]17“乐”的精神构成了传统艺术的根源,但这种根源在当下却被消解了。当下文化已将传统文化阉割,而使自身成了无根的文化,失去了面向未来生成的可能性。

在“礼崩乐坏”的传统价值世界颓塌的境况下,人的价值观念发生了逆转, “钱”和“权”,成为人们追求的首要目标。这和以仁、义、礼、乐为核心的传统价值是格格不入的,同时它也猛力阉割着传统的人文价值理念。《秦腔》描绘的人文世界阉割图景,真实地呈现了现代化的过程中混杂的精神图景,传统的价值、意义、文化的阉割和崩塌,只是其中的比重较大的一维,时代精神向度的缺失和异化,依然是悬而未决的难题。贾平凹并没有在农村现代化进程中持有鲜明的立场,既没有对传统世界崩塌的叹惋,也没有对精神式微的愤恨,或许,在复杂的现实中,他的思想力尚不足以明辨脉流和病灶,更谈不上对症下药,他只呈现。有人评价《秦腔》是废乡,是一曲传统文化的挽歌,至少从理解上,存在着严重的偏差。

二、现代性弊病的克制希望:艺术化的情趣留存

《秦腔》呈示了农村现代化过程中的乱象频仍的混杂现实,描述了传统价值意义文化世界的崩塌和精神性的萎缩,展示着物欲、利益和人心的怪诞化合,种种不堪,种种无奈、种种苦难和悲剧,背叛、欺诈、伤害、绝望;但也呈示了美,呈示了善,呈示了温情与温暖,也有坚持、忠诚、关爱、友好,欢愉和希望。不仅写崩塌,也写情趣化的、诗意的留存,正是这些,烛照着苦难,温暖着人心,鼓舞着希望。

《秦腔》中塑造了一系列热爱秦腔和艺术的人物形象。鼓乐对新生而言,不仅仅使他短暂地沉醉和迷狂,还能使他的内心焦虑得以宣泄、和顺,在鼓声里,新生变成了一个“疯子”,暂时忘掉了愁苦,超脱了生活的苦难。艺术是白雪的全部生命。为了留在剧团唱秦腔,她失去了婚姻。为了唱秦腔,她宁愿为别人的红白喜事赶场。秦腔尽管已经衰落,但她仍在坚守,像鱼儿离不开水一样,她痴恋着唱秦腔,在艺境的沉醉中,忘掉了婚姻、家庭带给她的诸多磨难。上善唱《木南寺》,唱道“ ‘财神爷送元宝来了!咣哐,把酒杯往桌上一扬。君亭说:‘酒杯?酒杯?上善说:‘那不是酒杯,是扬的金元宝!”[8]349在秦腔里他超脱了现实, “上善”,能将现实和对现实的超越两种境界汇于艺境,在对艺境悠然心会中,忘掉了现实的苟且。秦腔能把夏天智从自杀的边缘挽救回来,让他看到生活的美好和希望。他沉浸在秦腔的世界里,听秦腔,画脸谱。他用秦腔来言说他的喜怒哀乐,他死后用自己写的书垫棺材,用自己画的脸谱蒙面,白雪也为他唱《藏舟》祭奠他。夏天智在秦腔声中活下来,在秦腔声中活着,在秦腔声中被埋葬。引生的生活状态是“游”,他无人约束,没有明确的功利目的,也不为衣食困顿所苦,逍遥自在。“能游的人,实际即艺术精神呈现出来的人,亦即艺术化了的人”,[9]38他以丰沛艺术的想象,通达了“与天地精神独往来”的物我两忘之境。他 “与物冥”、与“物化”,能与动物、植物交谈,他可以变成蜘蛛、苍蝇、螳螂。他对美有着狂热的执著,当然这种美源于他对功利的超越、源于他的精神自由,他的整个生活都浸润在这种精神的自由当中。在对白雪的爱上,他无视铁的现实,仍然用自己的方式苦苦地绝望地爱着白雪。他的“爱情”固然是没希望的,但他对精神的强调正好可以弥补世俗社会在这方面的匮乏,正好可以引导人走向一种超越物质界的“诗意”的生活。引生即“引导生活”之意。他的生活方式也昭示着,在生活世界之中,用无知解之心去面对外物,用精神的超越和自由去冲破现实的形拘,获得一种审美的人生,诗意盎然地栖居在大地之上。

《秦腔》以诸多意象,负载“游于艺”的充满情趣的生活方式的描写,在传统的价值、意义、文化世界崩塌式微,人的精神诉求日趋疲软的现实境况中,以秦腔为代表的艺术形式仍然微细地流淌在人的情趣之中,似乎比道德和其他的文化形式呈现出更顽强的生命力。它的雅俗共赏,提供了一种诗意生存的可能性,以冲决生活的沉重和苦难。

艺术精神,作为深隐在民族文化心理结构的东西,外现为生活情趣,能否在现代化的过程中、朝向现代文明的转换中,作为民族文化的血脉,留存下来?作为审美结构的“情趣”,因其不像道德,靠强制来承继,而是根植于自由之心的喜乐和欢愉,故此拥有更为长久更为坚固的民族超稳定心理结构,为人主动汲取而非被动接受。比如,尽管我们早已不用毛笔书写了,但书法作为“情趣”却顽强地留存下来;我们已不作诗,甚至也不读诗,但每个人都有诗情、都有诗心,都渴望和陶醉于诗意。情趣,似乎成了最能经受现代化冲击,最能抵抗精神萎缩的堡垒。贾平凹是深信这一点的,他追求灌注现代意识的写作,却竭力在创作中发显情趣,使作品散发出一股浓浓的民族气息和民族气韵。情趣也并非文化人的专利,它弥散在各种身份的人身上。清风街还有很多有艺术才华的人,如写对联的赵宏声,爱普希金的夏君亭。“情趣”的生存土壤,似乎很宽阔。民族的文化血脉,也许果真能在情趣中流淌下去,流到现代文明的最深处;而精神的浮泛和空瘪,也许果真能靠“情趣”来丰盈滋润。《秦腔》不仅描绘出一个被阉割的生活世界,同时也呈现了一个充满“情趣”的世界。

三、写作范式创新:无字碑式的还原现实主义

夏天义坟前的“无字碑”不是局部性的,而是整体性的象征意象。往小里说,象征的是,夏天义不合时宜的对农民身份的固守和确认,无法评价;往大里说,这是为故乡立的碑子,这些父老乡亲,被时代风潮挟裹着走,他们的处境、选择、命运,无法评说;往再大里说,当下中国必然性的、别无选择但又乱象丛生的现代化进程,无法评说。贾平凹在后记中明言,这是写辛酸和迷惘的。辛酸是对父老乡亲,当下处境、选择、命运的深沉担忧和同情;迷惘,源于对小说中呈现的世事、人心,他们的选择、命运,无法找到评判的立场。一方面,贾平凹已经在《怀念狼》中,完成了对人类精神史、其深层危机及实质、其必然出路和方向的清理和刻画,他明了向现代文明转换的必然性,另一方面,他不清楚,具体的转换步骤中,做出的选择是对还是错,遭际的苦难、沉痛是必须还是不必。无字碑的沉默,就是贾平凹的迷惘,就是贾平凹的沉默,也是《秦腔》文本的沉默。沉默中,他只是将叙写,还原到生活的原生态,自然态;密实的流年式的叙写,鸡零狗碎的日子,以社会纪录式的写实追求,呈现故乡清风街上的一切,作家不置入任何意义,没有倾向性,没有立场,更悬置了判断,所做的,只是叙事点的选取和视角的转换。那么,这种无字碑式的还原现实主义写作范式,有什么意义呢?

巴特在《s/z》中讨论巴尔扎克的《萨拉辛》时,用人的阉割来隐喻文本的阉割。阉者性别身份无法确定,在男女之间滑动,丧失了本然的位置,并由此也阉割了他人对其的确认和标识。巴特认为文本同样有被阉割的命运:文本中心意义的丧失,确解的模糊,意义播撒,文本成了由符码组成的声音的编织物,成了“能引人写作之文”,在此作者消隐,文本的界限被打破,由解析性的成了生产性的,开敞了广大的互文空间。《秦腔》,正是这样的文本。

在《秦腔》中,惯常的叙事模式被打破,“一堆鸡零狗碎的泼烦日子”模糊了叙事线索。作者不是去虚构一种有层次有中心和边缘的意义,而只是去描述,去叙写,去呈现。作者悬搁了对世界的判断,只是将人间万象编织成沉默的文本。作者消隐了,留下了一个意义的多维、难以确解,沉默而又喧哗的文本,在读者面前自在言说。文本负载着不可测的所指空间,向读者允诺了最大限度的自由。读者从而拥有了巨大的释读空间。作为阉割的文本,正好可以把原生态的生活呈现于读者跟前,以还原到事情本身、真实本身的现象,成为致思的诱因。无字碑式的还原现实主义写作范式,一方面保证了其近乎生活原生态的真实性品格,保证了读者可信的致思诱因、考察材料;另一方面,为读者留下了无穷大的阐释空间,吁请着读者,进入其想象空间,其生活世界,其思想生成。

这种现实主义,才是真正“现实”的。它比以往的写实主义,更不受作家思想力的局限、主观性的浸染;比“新写实小说”,更少了对生活的剪裁和取舍、变形。作为乡土中国叙事,谈不上终结,也谈不上开启,只是悬置了判断,取消了立场而已。现象的自然和原生态,超越了“复义”的浑然,却有比复义更大的混沌;混沌也仅是“难言”,《秦腔》是“无言”,是无字碑式的沉默,是辛酸的迷惘。

四、结语

贾平凹对现代化问题的思考,从《废都》至当下发表的《极花》,是贯穿始终的。在《废都》中,他持明显的向传统退守的立场;经由《高老庄》、《土门》、《白夜》的反思深化,在《怀念狼》中,已经认识到现代性进程的必然性,立场已发生了明显的转换。《怀念狼》中的思考,已深入到现代语境中的道德他律失效和道德自律缺失问题,从而抵达了现代性反思的最深层。但是贾平凹却无法对这一难题提出自己的救治药方,所以,《秦腔》中,虽以“阉割”隐喻呈示了一个礼崩乐坏、传统价值式微的生活世界,触及到两极间已无法化合、生殖的重大现实情势,依然只能以“迷惘”的姿态,和盘托出混沌的生活本身。虽隐含着以“情趣留存”的方式,实现生活超越的假想,但毕竟不是根治之途,而是文人独善其身目的上的诗意想象,有多大的可行性无法验证。严酷的现实情势也并未因这种诗意想象有所改观。总体上,作者悬隔了判断,从而缔造了无字碑式的文本,从而形成了一种新的写作范式,可以名之为“无字碑式的还原现实主义”。这种写作范式和作者对现代性反思的“迷惘”姿态是密不可分的。因迷惘而沉默,因沉默而还原现实,达到了思想内容与文本形式的高度融合,从而为当代文坛贡献了一部杰作。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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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李荣博,男,山东荷泽人,哲学硕士,商洛学院中文系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为美学与文艺批评。

(责任编辑:李直)

基金项目:陕西省教育厅项目“莫言小说世界的生命根基”(2013JK0287);陕西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生命书写的范式及文本策略研究”(2015J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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