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朗:撕掉标签

2016-11-16 17:26刘佳璇
瞭望东方周刊 2016年42期
关键词:琴童郎朗古典音乐

刘佳璇

他不断地撕掉标签,包括世人给古典音乐、古典音乐家和他自己的

房间里没有钢琴,郎朗坐在扶手椅上回答《瞭望东方周刊》记者的问题,他的双手常常舞动,手指在空气中上下跳动。

采访前,郎朗在大厅里拍照,站在摄影布景前,他也习惯在手上做出动作,最常见的一个是:闭上眼睛,让手指在空中舞动。

作为当代备受瞩目的古典音乐家,郎朗对于拍照、采访和签名习以为常,他得到很多赞誉,也承受着不少争议。

郎朗不断“颠覆”着人们对于古典音乐家和西方古典音乐的印象:2016年3月,郎朗和韩国偶像团体BIGBANG在国内一场音乐盛典上合作;6月,他在上海迪士尼乐园开幕典礼上演奏《冰雪奇缘》主题曲;他还做了好几次网络直播,网友点播什么他就笑着弹一曲。

如果这只被视为短暂而疯狂的“现象”,郎朗会略感失望,因为他想做的是“将现象变成一个长久性的东西”。“颠覆”就是郎朗的常规,他不断地撕掉标签,包括世人给古典音乐、古典音乐家和他自己的,而他的终极目标是,让更多人爱上古典音乐。

音乐不光是快

2016年3月,英国最具权威的电台Classic FM评选出历史上最伟大的25位钢琴家,郎朗是其中最年轻的一位,也是唯一的中国音乐家。

榜单评价郎朗“通过其无可比拟的华丽风格永远改变了古典音乐世界”。同时入选的还有贝多芬、莫扎特和肖邦,郎朗看到后第一反应是“笑了”,他感觉自己没有那么伟大。

郎朗的钢琴启蒙教师、现任中国人民大学徐悲鸿艺术学院教授的朱雅芬对《瞭望东方周刊》回忆,她教的很多小孩在弹琴时都担心自己被批评,但郎朗每次练习都像是紧抓着表现的机会。

17岁时,郎朗在美国芝加哥的拉维尼亚世纪明星音乐会上顶替了发烧的安德烈·瓦兹,演奏《柴可夫斯基第一钢琴协奏曲》第一乐章,由此在西方古典音乐界一举成名。

在此之前,郎朗虽然已经签约IMG经纪公司,但商业价值还远没有体现出来。他曾去墨西哥一个“荒凉到传言外星人去过的村子”演出,观众仅有当地村民200余人,令他沮丧。

成名之后,演出邀约不断。出众的身体力量和强大的技术让他能驾驭那些难度较高的大曲目。“大开大合”“激情”“兴奋”,使得郎朗在当时的古典音乐家中显得极富标识性。

但长期表演这种曲目对郎朗也是一种消耗,有一次,他演出后拿不起筷子了。更重要的是,这使得外界一度忽略了他的另一面——他也可以处理精巧、细腻的曲目。

郎朗的“人来疯”是帮助他最初树立个人品牌的基础,也是他想要自我突破的屏障。

在沈阳时,郎朗曾参加一次少年比赛,赛前他来到朱雅芬家弹奏参赛曲目时,兴奋使他越弹越快,“踏板踩得一塌糊涂”。朱雅芬说:“你这样弹拿不到名次。”郎朗啪嗒啪嗒掉眼泪,朱雅芬说了问题在哪里,他眼泪还没擦干就笑了。那场比赛他得了第一名。

但成名之后郎朗仍然容易被现场氛围调动情绪,朱雅芬不断提醒他:“千万不要被观众诱惑。你弹得越快,观众越给你鼓掌,可是音乐不光是快。”

乐迷会发现郎朗在有意识地改变,选择呈现那些更需要“用控制力和内心”演奏的曲目。

郎朗有一种紧迫感:“很多音乐家在进入30岁时就突然‘消失了,喜欢你的人都不喜欢你了,这很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绝对得吸取教训。”

郎朗将这种“消失”的原因归结为“心态变了”和“不务正业”,最大的表现是不再练琴。

“一天不弹自己知道,两天不弹老师知道,三天不弹观众知道”,这是钢琴老师常用来敲打学生的一句话。郎朗如今仍保持每天练琴两个小时。

“钢琴不是死的”

虽然国际声誉很高,但对于郎朗的质疑也不少。

从“郎朗音乐世界”一位琴童家长的话里,能感受到一些原因:“郎朗太光彩照人了,曝光多得犹如流行天后,我甚至曾认为郎朗不是会弹到80岁的人。”

郎朗身上有人间烟火的气息。34岁生日那天,郎朗在上海迪士尼乐园的酒店直播弹钢琴,30分钟时间里吸引了53.6万人观看。

2016年夏天,郎朗作为那英的助阵导师在音乐选秀节目《中国新歌声》里亮相,他很少有和稀泥的时候,总是明确地表明自己喜欢哪位选手。

和流行偶像一样,他表演时总穿闪亮的西装,会和摄影师谈论哪个角度能拍出更完美的脸。他一年有百余场国外演出,穿梭在殿堂级的音乐厅和音乐家之中,但回到国内,说话时仍是一口可爱的沈阳口音。

文化部对外联络局局长董俊新对《瞭望东方周刊》说,郎朗“不端着”。正是这种性格让郎朗有了跨界的可能。

2016年9月,郎朗推出跨界专辑《纽约狂想曲》,涵盖了古典、流行和爵士曲目,这是他第一次以录音室专辑的形式演奏非古典音乐。

“我也被学院派压过,觉得演奏家就要燕尾服长头发,弹出变化来莫扎特会不高兴。”郎朗说,但自己必须打破这种固化的标签,“我眼里的钢琴不是死的。”

在沈阳时,郎朗住在隔音差的老房中,邻居能听到他弹什么曲子:“你别老弹贝什么的,我们听不懂。”于是他也弹一些流行音乐,比如《潇洒走一回》。邻居们说,“这个好听”。

到美国之后,普通高中的同学得知郎朗来美国是为了学古典音乐,第一句话便是:“那是给死人听的。”然后给郎朗推荐摇滚乐,说那才是酷的东西。这让郎朗感到自己必须把视野打开。

进入30岁后,郎朗的跨界动作越来越多。

2014年,郎朗与重金属乐队Metallica在格莱美舞台上合作前,一些人开始反对,因为“那太不古典了,气质太金属了”。

“钢琴不也是金属的东西吗?”郎朗开玩笑说,“时代变了,大家是欢迎创意的,前提是你必须弹好你的钢琴。”

80多岁的朱雅芬起初也是困惑的,她担忧那些跨界演出会消耗郎朗的精力。但她后来感到,这是在为古典音乐“拓宽路子”,她也向郎朗要了那张新专辑。

如今,很多古典音乐界的人开始给郎朗打电话:“该怎么跨?我也想跨。”

2005年至今,郎朗每年除了大量的演出,4张个人专辑、5张合辑唱片、两本自传也为他带来了相应的版税收入,同时他还代言了多个品牌。

但郎朗并不承认自己是商业运作下的“赚钱机器”,他会拒绝掉方便面的代言,因为“方便面和钢琴的融合不太可能”。

有媒体保守估计,郎朗年均收入超过了1亿元,当代也许还没有像他这样将古典音乐与商业运作结合得如此成功的音乐家。但郎朗目前给自己的标准仍是“做钢琴家”,他的底线就是“琴”。

“失控了就不行了。练琴必须疯狂,我对钱没疯狂。练琴疯狂是好事,赚钱疯狂很可怕。”他说。

建两座桥

郎朗的微博简介是:联合国和平大使,国际著名钢琴家。在郎朗的认知里,“大使”这个头衔下有传播的责任,他要搭建两座桥,第一座是古典与时尚之间的桥,第二座是中西世界之间的桥。

长期以来,国际音乐商业演出市场上,中国人的身影并不多。在担任中国驻德国大使馆文化参赞期间,董俊新和郎朗谈过如何将中国音乐传播出去,郎朗的想法是首先取得西方古典音乐界的认可,同时在演奏中加入一些中国的经典曲目,由此进入国际文化市场。

在德国古典广播电台中,董俊新曾听到郎朗弹奏的《浏阳河》。郎朗那时已在欧洲备受欢迎,每场演奏会提前半年票便会被一抢而空。受到欢迎的原因在于,欧洲人很难想象一位中国的年轻人能将西方的古典音乐“弹到那种程度”。

朱雅芬曾看过郎朗和爵士音乐大师汉考比的一场跨界合作演出,两架钢琴即兴对弹,有一首曲子有点中国味儿,后来她听出来,那是中国很有名的钢琴曲《春之舞》。

改变琴童的童年

34岁的郎朗正处于音乐家生涯的“过渡期”。除了“钢琴家”这个身份,郎朗还希望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去“改变一些事情”。

2016年8月,郎朗推出了音乐教材《郎朗钢琴启蒙教程》,这是2015年出版的《跟郎朗学钢琴》之后他的又一部新教材。

教材里有卡通形象,因为郎朗最初学琴的兴趣就是从《猫和老鼠》里汤姆猫弹琴而来的。他挑了一些电影音乐改编的曲目,把枯燥的基础练习在教材中变成一种“热身运动”,比如抻手、抻肩膀和跳远,配送自己弹奏的视频,并把教材内容和自媒体、手机应用联系起来。

郎朗的成名掀起了中国人学钢琴的热潮,这被西方媒体称作“郎朗效应”。由于“知道什么是难受的感觉,知道什么是被打压的感觉”,郎朗想扭转曾经闭塞的钢琴教学方式,减少“那些没有必要的伤害”。

郎朗最初在北京练琴时,和父亲挤在狭小的一居室里,没有电视机,但有一套音响和一台星海牌钢琴。少年期的郎朗每天平均要练琴八小时,那个一居室填满了一个琴童家庭所营造出的紧张和充实。

这种高频率的练习使郎朗21岁时积劳成疾。那年五月,他借到一台大师霍洛维茨用过的钢琴,由于琴键已被磨得很薄,他弹的时候很用力,右手小指突然剧痛,进而蔓延至整个右臂。医生告诫他休息一个月,否则右臂可能瘫痪。

少年郎朗也曾在国内参加过各类钢琴比赛以证明专业能力,但成年后的郎朗没有参加过任何比赛。郎朗对于竞赛的热衷是到美国后消退的,他在柯蒂斯音乐学院的恩师加里·格拉夫曼告诉他,“‘No.1的意义和取得它的方法还有很多”,这使得郎朗在成年后思考钢琴教育时有了更开阔的思维。

2011年,郎朗在深圳创办音乐学校,名字定为“郎朗音乐世界”,那里的氛围和郎朗童年所经历的教育氛围全然不同。他希望改变中国琴童的童年只有“苦练”的局面——学钢琴首先要爱上钢琴;学钢琴不仅是学技术,也不是盲目参加比赛,更要注重综合素养。

一方面,琴童接受老师一对一授课,除了教琴艺,还有乐理课、音乐欣赏课;另一方面,郎朗利用自己的资源,给琴童们聆听各种大师课、讲座和参加音乐会的机会。

朗朗的钢琴启蒙老师朱雅芬是“郎朗音乐世界”的执行副主席,郎朗对这所学校的重视不言自明。

郎朗每三个月会到学校里亲自授课,他说:“我去的时候氛围会不太一样。”在他的童年时代,“大师课”也会令他兴奋,但大师们不可能降临到故乡沈阳,“大师课”只出现在高等音乐学府,而且次数少得可怜。

“音乐就像说话,要有强弱,要有呼吸……”领奏时,郎朗偶尔空出一只手随音乐挥舞,然后对琴童讲解:“如何将音乐弹出丰富的层次?音乐除了有色彩,也有方向,绝不是了无生息地趴在地上,而是那种停在空中的感觉。”

“他讲得很接地气。”朱雅芬说,这里的教学重在激发兴趣,培养孩子们的“音乐性”。

郎朗说:“你弹得呆板无比,或者你变成钢琴机器,你的灵性永远不能升起来。我看到太多的孩子在比赛时弹得一样。每个人都这样,就没有艺术家存在了,会全变成山寨匠。”

5岁时,郎朗立下人生目标,他对朱雅芬说要当“第一的钢琴家”。

“‘第一的钢琴家这个目标实现了吗?”本刊记者问。

“现在对于第一这个理解,更丰富了,也知道自己的责任,要做的有意义的事情还很多。”郎朗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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