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贵的豁达
——歌舞诗(剧)《永恒的刀郎》观后

2016-11-21 13:12戴虎
新疆艺术 2016年4期
关键词:叶尔羌河刀郎红柳

□戴虎

悲怆的嘶喊、倔强的坚守、遒劲的舞步、妩媚的身姿,是水与火的纠葛、是刚与柔的纠缠、更是生与死的纠结。纠葛乱神、纠缠伤心,唯生死纠结方有精神深刻。这是尼罗河畔、地中海岸、黄河潮头哲学家们穿越历史告诉我们的玄奥。

翻看歌舞诗《永恒的刀郎》节目册页,策划迪丽娜尔·阿卜杜拉、编剧冯双白、总导演丁伟、李沧桑担纲音乐总监,加上刘罡的舞美、麦青的服装,这个阵容可谓高大上。而具体承演的却是麦盖提县刀郎艺术团,没有外援、没有特邀,原装的县级艺术团,如此组合本身就值得期待。

“野百合也有春天”。一个县级艺术团硬是在这样一个高大上阵容的打造下,上演了一出“洋芋花赛牡丹”的好戏。

追问其个中因由,除却这个全明星大腕的制作团队,更深刻的文化依凭怕是叶尔羌河畔“刀郎人”的那份春风吹又生的生命倔强,那份源自大漠戈壁“生死纠结”的精神高贵吧。

维吾尔古老谚语“穿过戈壁才有绿洲”。所以“强烈、裸露、浓烈、赤裸”这样的审美视觉成为新疆艺术形式的恒定温度。

那么,从这个角度去看《永恒的刀郎》,该是一抹什么样的色彩呢?

剧目伊始,四位国宝级的《刀郎木卡姆》传承人居于舞台台口,老人们沟壑纵横的面颊、投入忘我的表情,加之刀郎人特有的嘶喊,一幅有关刀郎人生活全景图就此拉开。

手鼓:假如要选择一个最能代表新疆声音的乐器,我想“dapu(手鼓)”一定能高中榜首。无论是唐诗中的“鼓声一招回回新”,还是宋词中的:“心应弦、手应鼓”,不论左旋右旋的胡旋女,还是闪转腾挪的胡腾儿,鼓的作用恰似导航,牵引着舞者的脚步,也暗喻着生命的节奏,有鼓声的地方就有歌舞,有歌舞的地方就有生命。从这个意义上说,《永恒的刀郎》开篇以鼓作舞,意义深远。

值得讨论的是该舞段中乐队的假唱、舞蹈演员手鼓仅作道具使用的设计,类似“以真假作”的现象,该剧中多次出现。只因音响效果,而采用假唱、假弹、假吹、假拉,从而造成的“声画不同步穿帮”现象,导致了该剧艺术失真十分可惜,而这个问题只要稍加着力于技术手段是完全可以避免的。

“熬鹰”:鹰是以狩猎、游牧为主要生计方式族群的一致图腾。比如鄂伦春、蒙古、藏、哈萨克、柯尔克孜、塔吉克族等。而叶尔羌河畔的刀郎人,作为维吾尔族人中极为特别的一支,学界一致认为其历史上曾经一度以游牧、狩猎为生活轴心,对鹰的喜爱就是最好的证明。所以,熬鹰作为刀郎人历史场景中的一角,被编导有心地挖掘,显示出创作团队的自觉和难得的历史考量。

形象的动作语言、别致的服装设计、合理的情感铺陈,将普通人对鹰的喜爱、模仿、崇拜,鲜明生动地定位于“这一个”。具体到群舞与双人舞、独舞的点面关系、以及鹰、人关系的处理大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特别需要提到的是剧目中扮演“熬鹰人”的舞蹈演员,其因动作表情带来的形象质感,可谓“天然去雕饰”。

“红柳与胡杨”:是艺术家言说大美新疆不可绕过的题材。传统题材要演出新意,那就要看编导的手法功力了。有编导说:“限制是天才的磨刀石”,意思是说能在熟悉中阐发陌生、焕发新意才是高手。在这一点上,《永恒刀郎》的“红柳”篇可谓立意高远。红柳,以女子群舞出现,然而在结构上编导割舍了惯常见到的大场面,将一株红柳置于整个大漠的怀抱中,风沙肆虐后,一株株柔媚刚强的红柳破沙而出、倔强而生,舞者身体因纱绸的缠裹而隐喻的各种曼妙,意象跌宕。风沙退、夕阳残,大漠孤烟有春风。刀郎人柔中带刚、刚柔并济的倔强性格因柳而生。

相形而下的胡杨,却因个体过于粗壮、色彩过于沉闷、叙事过于勉强、画面调度过于寻常,加之服装的平白直叙、夸张、怪异,导致“滞情不抒、实而不华”,那“逾千年而轮回”的胡杨精灵,也因这重重包裹,而少了诗意、缺了灵气。

“民歌·鞭子”:歌唱似乎是每一个经历生死纠结民族的自然能力。刀郎人的歌声因大漠的阻隔、炎日的酷烈显得更加苍劲、悲凉。而《永恒的刀郎》却用清一色女子,为我们呈现了一个与生活里不一样的刀郎,但因为是舞台:“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转变性别角色的刀郎民歌,让《永恒的刀郎》因此具有了一层女性视角而别具风采。只是在我看来,这抹温暖应该更加真实、壮阔才好。

“鞭子”是我个人最喜欢的一幕,理由无外乎有三:选材有心、内容有料、手法有致。维吾尔族谚语:“麦西热甫是生活中的盐。”认识刀郎文化当然也要看到:“麦西热甫”这个维吾尔族人生教育的大学堂。然而如何“大题小做”呢,选材的独到恰是编导的有心发现,继而以精悍的结构将刀郎麦西热甫中“惩罚”、“对诗”、“对唱”等内容有心地编织到表演中,更可贵地是利用点、线的调度,营造出对话的叙事画面,动静对比的强调和大胆的开放式结尾,“鞭子有致自是高格”。

“画家·情诗”,是我个人认为编导在手法上需要多加斟酌的两个剧目。尤其是前者,“农民画”的选材可谓叶尔羌河畔的“独有”,如何呈现?目前来看,《永恒的刀郎》中以黑羊、白羊、男主人、女主角的方式可选,但其叙事逻辑却尚需推敲,情绪转变还需考究。情诗作为本剧中唯一的双人舞,又是表达最为寻常的“爱情”,肯定不能走寻常路,但路在何方?我以为,编导是有自觉的,整个舞段中男、女舞者始终不接触的动作对应和情感塑造,是极富创造力的大胆尝试,而一块红纱高抛降落的动作交叠,也十分巧妙地塑造了舞蹈形象,只是如何将“隔靴搔痒”转化为“入木三分”?需要更多的思考,一个小小疑问就在于,作为舞台唯一一个融入角色塑造的精美道具——亭台,仅仅作为女舞蹈演员上下台阶,未免有些可惜。

“摇篮·永恒”,单从字面上就能看出这样两个主题段落联接在一起的深刻。生与死是人类哲学思考的母题,将生与死视作生命两相起始的端点,生是此在,死是彼时,我们就在此在彼时之间永恒流淌。只是在叶尔羌河畔,刀郎人在时间中徜徉的轨迹,是那撕裂的喉咙、是那铿锵的节奏、是那闪转腾挪间的酣畅淋漓、是那苦中作乐中的精神高贵。

有趣的是摇篮较之永恒,显得淡如白水,等待新生命的独特语汇、从天而降的摇篮、依稀耳闻的摇篮曲,显示出编导的着意设计,可源于创作情感的疏离以及远离生活事实(生活中生命降生后的仪式更具恒定性,而非初生时的等待),摇篮并没有回忆起叶尔羌河畔的低鸣,泛起的点点涟漪也被随后波澜壮阔的永恒所淹没。

“洋芋花赛过牡丹”,不过是文人一厢情愿,而实质二者皆为世界唯一,在意与不在意都会绝然绽放。从这个角度上说“刀郎文化”无所谓与谁争锋而论“高下”。但当我们以艺术作品来关照《永恒的刀郎》时,其因文化诉求和艺术品质,也就有了可以分而论之的可能。

余秋雨先生说伟大的艺术作品要具有“无结论的两难结构”。其实质是艺术作品因为带给观众无法唯一的体验而进入更为高贵的思想两难,在纠结平衡中获得精神的升华。从这个角度上说,“刀郎文化”本身就是一种“无结论的两难”,学术界对“刀郎”的考究始终莫衷一是,谁也无法判定在大漠深处叶尔羌河畔的刀郎人是否觉得苦难、是否觉得幸福,也不能简单地将“刀郎人”的“嘶喊”盖而论之,那其中天籁之声中流淌的生命意识,表达着源自土地深处的苦难,倾诉着生命底色的高贵,传递着精神内在的豁达。

如此而观《永恒的刀郎》其作为舞蹈诗的艺术品质,尚需时间的锤炼与打磨。

串珠引线:看似形散的九个剧目,实质神聚“刀郎”。如何串联成珠,如何结构归一,需要一个极具符号意义的形象串引,否则没有“玉盘”“大珠小珠落”纷繁而来,也不过烟花亦冷。

得意忘形:过于写实的表达,只会掩盖艺术的灵性,禁锢审美的触觉,于写实间获得写意的领悟,实乃会时有真意。比如熬鹰的厚重、红柳在黄色纱曼包裹中的意象,比如情诗双人舞的刻意疏离、比如鞭子、永恒剧目中调度画面叙事的参与,超拔的是形外之意。

假戏真做:艺术根本动人的力量还在于真实,真实而不拘泥于事实,不局限于实际,而是在超拔的真实体验中获得震撼,如此,方有真谛。比如剧中多处因音响效果等技术原因而不得已采用的“以真代假”的场面。

谋篇布局:形式与内容的高度契合是舞蹈艺术本质特点,选取什么样的形式不仅体现编导智慧和功力,还决定着艺术作品的艺术成色。比如:熬鹰中对历史追溯、红柳中纱绸缠绕的意象、鞭子中横向线条的运用、情诗中非接触、无托举的双人舞技法、女性民歌群体的出现、永恒中左右横拉的调度、以及圆形调度的推进都显示出编导们极佳的艺术直觉,然而在胡杨、画家段落的谋篇设计显然过于简单、粗糙、大晚会式的调度、碎片化的动作形象,尚需更为严谨的创作打磨。

需要多提一句的是,《永恒的刀郎》因一个县级艺术团扛鼎而显现出“鸿篇巨制”的气质,除了全明星的创作团队豪华、除了重金投入打造、除了表演团体以小博大的超越之外,舞美和服饰的设计为该剧之“居”功至伟。贯穿始终的纱曼、别具意味的刀郎村落、颇具匠心的挂毯、地毯、器皿、抽象巨幅的器乐天幕,还有流动的农民画动漫,无不显示出舞美制作团队娴熟的舞台视觉经验。也让《永恒的刀郎》显示出豪华制作应有的气度,然而,如何在这样“巨制”中谋划“鸿篇”,还需舞蹈编导们更为着力的盘算,此外,一个“鸿篇巨制”的节目单,规制和做工应该与之相匹配的精致才合适。

一部好的艺术作品:“立得住、叫得响、传得开、留得下”无不是千锤百炼、忘我打磨、孤独思量、不断拷问的结果。已故维吾尔文化研究学者周吉先生曾动情地说:“一边是黄沙、一边是绿浪;一边是悲凉、一边是欢乐;一边是生、一边是死!严酷的自然生态环境形成了绿洲人不乐生、不悲死的意识,也使得他们具有高度的乐观精神。哭也是歌、笑也是歌,生也是歌、死也是歌”如是,再看《永恒的刀郎》的打造者——麦盖提县,立意可谓高格、立命可谓高昂、立心可谓高贵。所以,我们现在所需要的恐怕不仅仅是褒奖、赞誉,而是审慎的坚持、孤独的坚守、理性的坚定,且行且思,让“永恒的刀郎”因不断的艺术雕琢和人性拷问而不问春秋。

如果把“手鼓·熬鹰”看作刀郎人历史的回忆,“胡杨·红柳”比作刀郎人精神的回荡,“民歌·鞭子”看成刀郎人的生活回味,那么“画家·情诗”便是刀郎人诗意的回响,“摇篮·永恒”便是刀郎人生命的回溯。

停笔之前,再次回想《永恒的刀郎》,舞台上那个稚气未脱的孩子、那四位沧海沟壑的国宝级艺人,还有节目单扉页上那怀抱刀郎牧羊人热瓦甫、信步大漠、仙风道骨的白须老者,似是叶尔羌河上时间的留影,袅袅升腾、豁达永恒。

(本文图片由金炜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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