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所安杜诗英文全译本“The Poetry of Du Fu”书后

2016-11-26 00:02曾祥波
杜甫研究学刊 2016年3期
关键词:杜诗译本杜甫

曾祥波

宇文所安杜诗英文全译本“The Poetry of Du Fu”书后

曾祥波

2016年出版的哈佛大学宇文所安教授 (Stephen Owen)译“The Poetry of Du Fu”,是首部学术性的杜诗英文全译本。就译本所用底本,译本对杜甫研究现状及相关文献的掌握,对杜集早期编纂与流传状况的分析,对杜甫形象、杜诗诗歌“真实性”、杜甫的性格及能力等问题的理解,以及对翻译的技术性操作的说明等方面来看,该译本体现了目前西方汉学界杜甫研究的前沿水平。

杜诗 英译 杜集版本 翻译技巧

杜诗的首部西文全译本,是1932—1938年间出版的厄温·冯·萨克 (Erwin von Zach)德文全译本。2008—2009年,美国人James R.Murphy自助出版的“Murphy’s Du Fu”四卷是首部杜诗英文全译本,然出自民间爱好者之手,未为学术界所重视。哈佛大学宇文所安教授 (Stephen Owen)译“The Poetry of Du Fu”则是首部学术性的杜诗英文全译本,2016年出版后即引起学术界的关注。

译本采取了比较新颖的出版方式,一方面有皇皇六大册的纸质书刊印行世,另一方面读者也可以通过网络 (www.degruyter.com)获得公开免费、长达3000页的电子版PDF文本。关于此点,译本 《致谢》解释说:“杜诗六册全译本是获得梅隆基金资助的 ‘中华人文 (经典译本)文库’(Library of Chinese Humanities)收录的第一种典籍译本,此后的系列典籍译本都将以普通纸本与网络免费获取的电子文本两种形态面世。”(“The Poetry of Du Fu”,Acknowledgments, vii)①即使在这个时代,快捷获得最新的异国出版物也并非容易之事,译本采取的这种出版形式确实体现了学术为天下公器的精神,读者很方便通过网络获得电子版,第一时间来品味译本对杜诗的理解传达。

就我的初步阅读体会,译本确实体现了目前西方汉学界杜甫研究的前沿水准。主要表现在以下三点:

第一,译本对底本的选择。

译本的文字底本主要依靠 《宋本杜工部集》(Song edition)、郭知达 《九家集注杜诗》,以及宋人编 《文苑英华》及 《唐文粹》中的杜诗文本 (“The Poetry of Du Fu”,Introduction,lxxxiv)。这四种版本的选择可谓当行有识。对宋人编类书、总集中杜诗文本的利用,很有眼光。就杜集系统而言,直接源出王洙、王琪编,裴煜补遗祖本的 《宋本杜工部集》自不待言。郭知达《九家集注》本是宋代集注本中公认选择有法的善本,洪业 《杜诗引得》即以此本为工作底本,而不取所谓以南宋初绍兴三年建康府学“吴若本”为底本的 《钱注杜诗》,并在 《杜诗引得序》中对所谓“《钱注杜诗》用吴若本为底本”的说法提出十条怀疑。1957年,上海商务印书馆影印出版 《宋本杜工部集》,张元济作跋考其书为王洙本十五卷与吴若本五卷的衲配本,洪业因此承认了吴若本的存在。但今天的最新研究已经说明 《钱注杜诗》任意篡改吴若本编次,并对其改动刻意隐瞒,已非可堪引据的善本,洪业的“十条怀疑”大部分仍是正确的。②译本选择《九家集注杜诗》而非 《钱注杜诗》(吴若本)作为底本,正说明了对这一学术公案的了解与判断。

另外,杜集与一般古代典籍还有一点不同,即在文字文本之外,同样重要的还有诗篇之间的编次,因为编次意味着对杜诗的系年,而系年是杜诗作为“诗史”的核心因素之一。杜集版本有三种基本形态:即分体本、编年本与分类本(分韵本亦可归入分类本)。除去分类本,前两种形态的编次都带有系年意图。因此,杜集底本除了文字因素之外,必须考虑到编次因素。译本在这一点上做得极好,文字上以上述四种杜集或宋人编类书、总集的宋本为底本,编次上则选用仇兆鳌 《杜诗详注》作为底本。 《凡例》(Conventions of Presentation)交代说:“译本按照仇兆鳌 《杜诗详注》(1703年)的顺序将诗篇依次编号,第一个数字代表卷数……仇兆鳌本将体裁(古体、近体)打乱后对诗篇加以系年编次。尽管现代杜诗选本将某些诗篇系于不同年代,学者们对某些诗篇的系年也有相当激烈的争论。大体来说,仇兆鳌本做得很好了,有明显系年依据的诗篇作了准确的系年编次,有待争议者仍保持可争议性,无法准确系年定位者一仍其旧。” (Introduction,lxxxiii)选择仇兆鳌 《杜诗详注》作为英译编次的底本,对西方汉学读者还有两个好处:首先,仇兆鳌 《杜诗详注》号称清人杜注的集大成者,从资料搜集的广泛性来说,对读者很有帮助,汉学读者如果对译本还不够餍足,可以根据译本诗篇的编号,很方便地找到仇本文本进行延伸研究。其次,目前汉语世界中最为全面详尽的杜甫行实研究与杜诗阐释之作,是陈贻焮先生的 《杜甫评传》。该书以现代汉语撰写,在杜甫行实梳理、诗篇顺序与诗义理解上,大致以仇兆鳌本为底本,汉学读者如果对仇兆鳌注时有疑惑,那么根据译本的编次数目,对应到 《杜甫评传》的相关部分,一定会获得更好的阅读体验。

第二,译本对杜甫最新研究现状的把握。

从译本对杜甫研究的最新进展比较熟悉。其中对西方杜甫研究学术状况的熟稔是题中应有之义,如洪业 《杜甫》一书,译本 《前言》主要从杜诗翻译的角度加以评价,认为:“洪煨莲的杜诗翻译主要是从杜甫传记叙述的角度进行了散文式翻译。” (Introduction,lviii)另外,“剑桥中华文史丛刊” (Cambridge studies in Chinese history,literature,and institutions)收录的周杉(Eva Shan Chou) 《重识杜甫:文学巨匠及其文化语 境》 (“Reconsidering Du Fu:Literary Greatness and Cultural Context”,Cambridge:Cambridge Univ.Press,1995)各个章节多以洪业《杜甫》作为出发点展开论述,是近些年关于杜诗接受史比较重要的汉学著述。译本 《前言》一开篇谈到“杜甫在十一世纪就被加以推崇,不仅被作为唐诗的杰出代表,也被视为儒家价值观的充分人格体现,这些意义在宋代又不断被加强”(Introduction,liii),就特别提到对此问题的更全面阐述可以参见周杉 《重识杜甫》一书。

译本对中文世界里杜甫研究较为显著的进展也有关注。如译本提及陈贻焮 《杜甫评传》三大册,指出如果细读此书,会得到极为明显的印象,即作为文学文本的杜诗中,“历史”的因素占据了多么大的分量 (how deeply Du Fu’s poems are embedded in history,Introduction,lviii)。应该说,这个评价对 《杜甫评传》一书的撰述着力点的认识比较到位。2014年出版,萧涤非主编、张忠纲终审统稿 《杜甫全集校注》是近年来国内杜集整理最重要的成果。译本对此也有关注,一方面提及 《全集校注》耗费35年心血而成,同时自道甘苦,承认翻译杜甫是一个“耗费时间精力的黑洞 (a black hole)”,喜见汉语 《全集校注》之成,自言有“吾道不孤”之感 (I felt that I was not alone,Acknowledgments,liii);并给予较高评价,指出 《全集校注》有取代仇兆鳌本成为最新标准本的趋势 (likely to supersede Qiu as the standard edition,Conventions of Presentation,lxxxiii),在某种意义上,就其杜注资料集成性 (a large compendium of premodern scholarship)而言,已经是仇兆鳌本的有益的替代者了(a useful replacement for Qiu Zhao'ao,Conventions of Presentation,lxxxiii)。另一方面也不无遗憾地叹惋,指出译本对杜集早期版本的异文校勘(collating 1400 poems in the early editions),在早于译本出版两年的 《全集校注》的同类工作面前,不免显得重复了 (Acknowledgments,liii)。这种校勘对英语读者来说,还是很有意义的。有必要指出,因为 《杜甫全集校注》共有皇皇十二大册,而且出版不久,所以英译本对它的利用不够是很自然的。尽管如此,英译本已经迅速在诗篇中添补了 《全集校注》的相关页码,有利于读者按图索骥以资利用了。

第三,译本对早期杜集编纂与流传状况的推测。

英译本最见学术锋芒的灵光一现,是对早期杜集编纂与流传状况的推测,颇具启发性。译者以杜甫晚年漂泊湖湘期间 《入衡州》“销魂避飞镝,累足穿豺狼”两句为例,译作“My soul melted,escaping the flying arrows,I crept fearfully through those wolves and jackals”,然后发挥说:“我们不得不设想,这个旅途中的戏剧性场面里,总得有人随身携带着至少一千四百首诗稿,不是以书册形态,而是以六十卷帙的抄本形态。③累足,如果逐字翻译,即一只脚踩在另一只脚之上,代表着极其恐惧的形象。即使我们允许诗歌有着某种随意描写的特权,但在这种情况下,也总得给六十卷帙的诗稿腾出个地儿,再算上杜甫的随身携带用品,例如乌皮几,④以及毫无疑问的,杜甫还要随身携带其他自用藏书。如果我们相信杜甫自己在公元八世纪五十年代早期所说的,‘七龄思即壮,开口咏凤凰’,到那时已经写下了千首诗篇。而杜甫的早期诗作大多已经亡佚,考虑到他曾经历了长安陷落于安史叛军之手的那段危急岁月,这一点都不令人奇怪。我们所读到的杜甫早期诗作很可能是后来根据回忆追记的。换言之,沉重的六十卷帙诗集,乃是出自一位完全成熟的诗人之手。”(Introduction,lvi-lvii)中国学者对杜集早期编纂与流传状况也有过相关研究,但像英译本这样推测到“场景还原”的细腻、可信程度,似乎还不多见。

再如译本论及杜集的编年编纂方式,说到:“我们能看到的最早宋本,以古体和近体两种类别编纂,两部分中的诗篇皆按系年编次。我们并不太了解唐代集子的编纂形态,只能根据某些迹象来推测。从某些证据来看,杜集可能是最早以系年编次的诗集之一,尽管在系年之上还存在着一个 ‘分体’ (古体、近体)的层级。这从另一个角度说明杜甫用诗歌循次记录了自己的一生。”(Introduction,lvii)对杜集二王祖本表面为“分体本”,实则“分体”之下为“编年本”这一性质特点的点明,颇具慧眼。笔者曾撰文谈及杜诗系年的版本依据,也指出此一问题至为关键,这使得杜诗研究的核心因素之一“系年”研究,因为存在祖本的“编年”性质,从而获得了编次上的源头性版本基础。⑤故读至英译本此处文字,不觉有会心之怡也。

在以上三种显著优点之外,译本中的某些观点,也许未必能取得一致认同,但也有相当的启发性。如对杜甫诗歌“真实性”的质疑,译本将这个质疑命名为“应酬之诗”(The Business of Poetry)。译本选取 《送重表侄王砅评事使南海》中的两句“我之曾老姑,尔之高祖母” (My greatgrandfather's sister,was your great-grandfather's mother),指出:“没有其他杜诗以这么令人难忘的平庸方式开头,然而这正是诗歌的社会应酬功能之一,用来建立与受赠者的某种关系——就这首诗而言,家族关系被追溯到唐代开国之初——诗歌藉此往下发挥。” (Introduction,lix)关于此诗,仇兆鳌考辨说:“自高祖起兵,至代宗大历五年,共一百六十余年。公祖审言仕武后、中宗之世,其曾祖姑应生于太宗季年,不应生于隋文之代。以年数世次考之,则杜为珪妻,尚疑太早。此条记事,断属差误。”⑥因此,仇注结论是:“今按此诗所载事迹,明与 《唐书》纪传不合……大抵人情好为夸大,每有子孙而自诬其祖宗者,此诗亦据王氏传闻之说,一时沿讹,失考耳。”⑦但是,试想年迈的老杜在国乱家破之后,与重表侄王砅相逢于湖湘,追忆亲旧,抚叹开元,或者是王砅挑起话头,或者是老杜缅怀家风,亦或还有旁人在座,一座相与煽嘘烘托,共同缅怀大唐开国之初的辉煌功业、奇人异事,是完全可能的,具有“通性之真实”;即使老人记忆上有所偏差,后辈作善意的应和,就“现场的真实”而言也是很有意义的。所以,赵次公注说得好:“洪龟父云:老杜 《送表侄王评事》诗云:我之曾老姑,尔之高祖母。从欵如此,叙说都无遗。其后忽云秦王时在座,真气惊户牖。再论其事,他人更不敢如此道也,其说是。然上言虬髯,则王殊母所见之辞。此言秦王,则公讲之辞,盖秦王,太宗也,所以引下句尚书践台斗之事。龟父不省也。”⑧钟惺更从读者的角度表达了对此诗的激赏:“前段不过叙中表戚耳,忽具一部开国大掌故。自往者以下,只是乱离相依,饮食仆马细故,却无端委转折可寻。胸中潦倒,笔下淋漓。”⑨钟说确有性灵体悟!总之,此诗完全超出一般应酬之作的园囿,以致于使得见多识广如胡震亨略表怀疑:“此诗转韵后,事辞俱不属,疑本是二首,前首缺其后,后首缺其前也。”⑩撇开“真实性”角度,从诗歌体制来看,子美以老手斫轮,批郤导窾,真可谓提笔四顾而踌躇满志。胡震亨疑为两篇之牉合,恐怕对老杜晚年臻入化境、竹头木屑顺手拈来皆足成篇的手段皆认识不足。换句话说,译本提出“应酬之诗”概念与真实性的关系问题,确实值得重视,然而这个例证没有注意到 《送重表侄王砅评事使南海》一诗既带有写作情境中的现场感,又在史实上具备“通性之真实”,还忽略了老杜晚年在诗歌体制上的开阖妙用。这或许是译本考虑到英语读者对中国古典诗歌的社会性 (business)不够熟悉,从而作出的一种带有协调性的阐释。

与“真实性”问题相关的,是译本对杜诗作为杜甫“生活史”记录的可靠性的反思。译本认为:“诗歌似乎常常代表了杜甫对生活中偶然事件的一种文学回应,我们也知道杜甫总是在修改他的诗作——因此我们完全无法确定,如今呈现在我们面前的诗歌文本,在多大程度上是杜甫当下即时性的回应,亦或是杜甫根据近来的回忆写成,甚至是他根据更遥远的记忆追溯所得。我们发现自己 (阅读杜诗时)处于日记与自传两种体裁之间,记录者对当下事件迅速反应、形成文字,文学家却会建构自己的生平 (constructing his life),说那些按他们的身份应该说的话(things he should have said)。”(Introduction,lvii)这个观点很有见地。按照一般的理解,现存最早的杜诗已经是杜甫省亲兖州时期所作,即使按照洪业的观点,《夜宴左氏庄》是今存最早的杜诗,作于杜甫漫游吴越期间,⑪那也已经是杜甫青年时期了。其实很多所谓杜甫幼年的生活经历,例如四岁观公孙大娘舞剑器 (钱谦益认为应该是六岁)、七岁咏凤凰等,都是他晚年如夔州时期的诗作,这些信息有没有必要作为信史看待,并生发出相关的微言大义,确实需要慎重。

其二是对杜甫政治能力的定位。译本认为:“除却作诗,杜甫没有其他技能——然而作为中国最伟大的诗人,这就足够了。而且杜甫对普通民众的同情也能够在某种程度上替他加分。不过,杜甫的政治判断力常常有误,他总是天真,为了支持朋友而带有片面之见。在那样一个动荡时代,人们或需要政治上的敏锐性,或者应具有采取行动的能力,杜甫恰缺乏这两点。他不懂得维持这个摇摇欲坠的帝国需要政治平衡手段。短暂担任华州司功参军的经历,似乎可以体现杜甫行政能力的大致水准,而他极度地厌恶这个工作……他经常承认自己的懒散,承认自己不善处理事务——这都应该属实。”(Introduction,lxii-lxiii)老杜作为中国人的“诗圣”,作为中国文化中士人精神生活与文学创作的一种标准,理所当然得到推崇。加上他一生遭遇的种种不幸,使得推崇之上附带了值得怜悯的成分,更显得容易亲近。低姿态而为人亲近的善良之辈,常常获得好评,而一切缺陷都容易被忽略、宽恕。然而在注重事务、讲求实际的眼光里,诗人杜甫的行为能力确实没有在现实世界里得到他在诗歌中自诩的那种效果。当然,译者所说“支持朋友而带有片面之见”,应该是指杜甫陷入房琯之党的麻烦。目前学界已经渐成共识,即房琯被罢免的根本原因不在于陈涛斜以车战而溃败,而在于他最早为玄宗提出“诸王分领诸道节制”的“强干弱枝”之法,在肃宗即位之后,已经变成诸王威胁肃宗地位的一种隐患,而杜甫从始至终都坚定支持房琯的这一主张,指出“由来强干地,未有不臣朝” (广德元年 《有感五首》其五)、“必以亲王委之节钺”(广德元年 《为阆州王使君进论巴蜀安危表》),等等。 “支持朋友而带有片面之见”的说法,还可以再作进一步讨论。另外,我记得洪业在 《我怎样写杜甫》一文中曾经指出:“再说他在华州那一段罢。司功参军的位置约当于今日教育厅长。唐时每年秋中须举行乡试,好选送诸生来年在京应礼部之试。杜甫的文集里有五道策问,是很有意义的文字。记得十一年前我以译写华州那一段的初稿,交与一位现在已去世的老太太,请她替我在打字机上打出清稿。她半夜打电话告诉我说:‘我真没想到在中国的诗人中,居然有一个像这样的脚踏实地关切国计民生的大政治家。’”⑫洪业的杜甫研究誉满汉学界,译本的议论似乎为此而发。杜甫的文字与行为在中、西方视野里得到不同的理解,这对于了解杜甫接受史,了解在不同文化世界的价值观念中对同一事物的评判差异,也是很有意义的。

译本谈到杜甫排律问题,指出:“杜诗翻译中,译者遇到问题最多者无过于排律。杜甫的大多数排律 (也有个别著名的篇章例外⑬)是写给社交圈的朋友们。这些朋友是谁,常常可以通过诗题小注标明的排行 (the number of footnotes)辨识,而诗题往往也会标明全诗共多少联 (韵)。有时,杜甫的排律是同时写给两位朋友的,A和B,诗中的联语,不露声色地指向A,然后指向B,或者倒过来。即使是最简略的注家也不得不说明具体的诗句是指向哪一位。” (Introduction,lxiii)宋注也指出过与此类似的杜甫惯用的艺术手法。宋人赵次公著有 《句法义例》(今佚,散见于 《杜诗赵次公先后解辑校》),其中提到所谓“双纪格”,如 《送大理封主簿五郎亲事不合》“青春动才调,白首缺辉光”,次公注:“寻常两句,或皆用美一人之身,或一句说彼,一句说此,详见 《句法义例》。”又如 《舍弟观赴蓝田取妻子到江陵喜寄三首》“峣关险路今虚远,禹凿寒江正稳流”、《夏日杨长宁宅送崔侍御常正字入京》“天地西江远,星辰北斗深”,赵次公皆注为“双纪格”。结合“双纪格”,就更能理解译本所指出的排律中分述A、B的手法了。另外,译本对2014年出版的 《杜甫全集校注》评价很高,也引用 《杜集叙录》,但文中涉及二书主要编著者之一张忠纲先生时,皆误写作“张忠網 (Zhang Zhongwang)”,应是排版之误。⑭

就具体诗歌译文而言,译本采用中英文并行对举的方式,便于覆核,应该成为一种通例。笔者初读之下,觉得辞义平正,堪与译者自己提出的翻译期待相符合。译事艰难,且工程浩大,欲通览寻绎,尚须来日。西方汉学界对中国唐前典籍的翻译,令人瞩目的有威斯康辛大学麦迪逊分校倪豪士教授 (William H.Nienhauser,Jr)的《史记》英译 (尚未最终完成)、华盛顿大学(西雅图)康达维教授 (David Knechtges)的《文选》赋英译等,宇文所安 (Stephen Owen)教授的杜诗全译本以其严谨的学术性,也将进入这一令人瞩目的中国文学典籍译本的行列中。

注释:

①按,以下引用皆出自宇文所安教授杜诗英文全译本“The Poetry of Du Fu”,由笔者径译为中文,不再赘注书名,仅标注英译本的章节标题及页码。

②参见曾祥波:《〈钱注杜诗〉成书渊源考——从编次角度论 〈钱注杜诗〉与吴若本之关系》,《中国典籍与文化》2015年3期。

③按,关于六十卷的信息,如五代刘昫 《旧唐书·杜甫传》载:“甫有文集六十卷。”北宋王洙 《杜工部集记》:“甫集初六十卷。”

④⑥⑦⑨仇兆鳌 《杜诗详注》,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1109页、第2043页、第2048页、第2048页。

⑤参见曾祥波:《论杜诗系年的版本依据与标准》,《北京大学学报》(哲社版)2014年1期。

⑧赵彦材撰,林继中辑校:《杜诗赵次公先后解辑校》,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1493页。

⑩萧涤非主编,张忠纲终审统稿:《杜甫全集校注》,人民文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5963页。

⑪洪业撰,曾祥波译:《杜甫:中国最伟大的诗人》,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版,第426-427页。

⑫洪业撰,曾祥波译:《杜甫:中国最伟大的诗人》附录三 《我怎样写杜甫》,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版,第359页。

⑬按,译者所指应该是如 《偶题》等诗篇。

⑭散见于页lxxii注⑪、页lxxiii注⑭、页lxxiv注⑯、页394《缩写表》第4行等处。

责任编辑 张月

作者:曾祥波,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100872。

猜你喜欢
杜诗译本杜甫
登高
《红楼梦》包腊译本的定量研究
王际真与麦克休《红楼梦》英文节译本编译策略比较
《红楼梦》霍克思译本中的古诗词增译策略及启示
《红楼梦》霍克思译本中习语英译的跨文化阐释
杜诗学文献研究的重要创获
——评王新芳、孙微《杜诗文献学史研究》
贫困无田杜太守
绝句
清初杜诗研究二题——钱谦益《解闷》诗笺与仇兆鳌“四句分截”说
在当代我们如何读杜甫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