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雨天的棉花糖》看毕飞宇的“女性叙事”

2016-11-26 22:54彭思扬
长江丛刊 2016年31期
关键词:毕飞宇叙述者红豆

■彭思扬

从《雨天的棉花糖》看毕飞宇的“女性叙事”

■彭思扬

毕飞宇的小说里,塑造了很多女性形象,从他的成名作《哺乳期的女人》到代表作《青衣》,以及标志他创作新高的《玉米》,再到展现特殊背景下苏北农民卑贱低微生活的《平原》,描写的表层都是女人的生活、女人的命运,从更深的层次来说,毕飞宇用冷静、细腻的笔触朴素地刻画出女人在荒诞的时代里,在荒唐的社会中,骨子里、身体里欲望的挣扎和人性的畸变。这种性别倾向性为毕飞宇的作品赢得了“女性叙事文学”的称号。

本文将借鉴申丹在《叙事、文体与潜文体》一书中所提出的“整体细读”法,从女性主义叙事学出发,对毕飞宇的具体作品进行解读。

“整体细读”是有利于挖掘短篇小说深层意义的一种途径,它以文本为依据,以打破阐释框架的束缚为前提,进而对作品进行全面解读。“细读”有两个特点:一是既关注遣词造句,又关注叙事策略;二是在“细读”局部成分时,仔细考察该成分在作品全局中的作用。其“整体”性则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一是对作品中各成分之间的相互作用加以综合考察;二是对作品和语境加以综合考察;三是对一个作品与相关作品的相似和对照加以互文考察。也就是说,“整体细读”是宏观阅读与微观阅读的有机结合,两者相互关照,相互关联,不可分离。

毕飞宇中篇小说《雨天的棉花糖》描写了主人公红豆因与世间规范格格不入,因而屡遭创伤,最终凄惨死去的悲剧命运。目前学者们对这部作品的研究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从红豆所处的社会环境、家庭环境、生平遭遇,以及其自身性格等方面入手剖析造成红豆悲剧性命运的因素;二是从叙事技术的层面对其叙述特色做出分析。对作品的研究集中于文本研究,要么分析红豆悲剧命运的根源,要么探讨毕飞宇的创作方式,要么探讨作者的写作意图。毕飞宇在《雨天的棉花糖》中揭露了中华民族产生已久的英雄主义、父权主义等等产生的劣根,但这种只参照文本的研究方法遮盖了毕飞宇小说中的男权意识,本文将从叙述策略和语言技巧层面来分析《雨天的棉花糖》的潜文本中的主题意蕴,以“整体细读”为基础来探讨毕飞宇轰轰烈烈地描写女人悲剧性宿命外壳下的男权意识。

首先,我们要注意到的是毕飞宇的女性化叙事策略。根据父权制社会的传统两性观,男人心胸开阔,女人心胸狭窄,男人英勇无畏,女人懦弱胆怯,男人积极主动,女人消极被动,男人冷静沉着,女人容易激动,男人钢筋铁骨,女人柔和脆弱,若对文本进行“整体细读”则会发现在多处出现了传统框架中的“性别置换”。毕飞宇在文本中塑造了红豆这个悲剧人物形象,这个主人公是男性,却有着女性化的名字“红豆”,“名字起得情意缠绵”,因此被误认为是我的女朋友;从生理发育上来说,红豆被描述为“唇红齿白”的“假丫头片子”;从心理上来说,红豆拥有着一般男性不具有的过分忸怩,“红豆喜欢或者说非常希望做一个干净的女孩,安安稳稳地娇羞地长成姑娘”,红豆在心理上对自己的女性气质是有自我认同感的。作者将红豆阉割成了一个具有女性气质的男性。

毕飞宇在描述周围的环境事物的时候,也使用了女性化叙事策略。在第一章节大家等待红豆死去的时候,“旧藤椅的吱呀声翻起了无限的哀怨”,这种哀怨是女性特有的情绪;第二章里“风和太阳都像婚后第十七天的新娘,美丽而又疲惫”,风和太阳也被女性化了;第三章“红豆那时候一定经过无限伤痛的单恋,如烈日下的芭蕉吃力地疯狂与妖娆,却从来错过了花季,年复一年地枯萎而不能表达”,单恋也有了女性的魅力;第四章“夏夜的小雨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感伤调子,像短暂的偷情,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夏雨也有了女性的多情;第五章“他的揉弦越来越臻于完美,一丝一丝液体旋窝那样愁肠百结”,揉弦有了女性的哀愁;第六章“我发现对新婚女子最好是喊她嫂子,嫂子会使年轻的女人更像女人,通体发出母性的奶质芬芳”,“嫂子”更具有了女性特征;第七章“热带雨林远不只是空中看到的那种妖娆”,热带雨林有了女人的妖娆多姿;第八章“天气开始变凉了,外面的风和外面的树都流露出了苍老的气息”,风和树也如女人一般红颜易逝;第九章“你的肺永远都打不开来,如初恋的女子固执地对你说不”,肺也具有了女人的倔强与无理取闹。作者将中性的事物与环境也阉割成了女性。

其次,我们要注意到文本的隐含作者。本文是以“我”的视角来叙述“我”和红豆的故事,包含四重叙事:第一层叙事是追叙红豆痛苦的战争经历,这是红豆在释放回家后主动向我讲述的;第二层叙事是追叙红豆父亲参加抗美援朝的经历和他那一代人特有的英雄主义情结;第三层叙事是夹叙了红豆向“我”倾诉他在现实生活的压抑,特别是家人的厌恶、别人的冷眼、女朋友兼老同学曹美琴的抛弃;第四层叙事是以“我”为主人公讲叙了“我”的世俗人生。红豆是故事的主人公,“我”只是故事中的一个人物,同时是故事的主要叙述者,红豆的一生主要是在“我”的观照下展开的。作者塑造的这个叙述者是第一人称叙述者,尤其是在后两重叙事里,“我”见证了红豆痛苦的人生。但这个第一人称叙述者常常会越位进入人物内心,替人物说话。真实作者利用“我”来表明崇尚英雄的家庭容不下自己的儿子,文明的社会容不下女性化的“红豆”,从而导致了红豆的悲剧命运,这是表层文本所要传达给我们的主题意蕴。第一人称叙述者的越位则显示了隐含作者的看法,第五章“说到底红豆还是不该做女人的,如果他是女人,一切或许简单起来。上帝没有让红豆做成女人,或许是他的失误之一”,隐含作者直接表明是红豆的女性气质使得生为男性的他遭遇命运的不公,隐含作者在此将红豆的悲剧命运归结为女性气质,若不是红豆爱好二胡这种女性意味的行为背离了父亲给他特质的木质手枪、弹弓以及一切具有原始进攻性的武器,红豆具有阳性气质就不会遭遇悲惨的命运,这是潜文本所要传达给我们的主题意蕴。读者往往只看到了表层文本的女性关怀,却忽视了潜文本中的男性主体精神。

《雨天的棉花糖》这篇作品以红豆为主人公,红豆却具有女性的气质,而且红豆的悲惨命运也来源于他的女性气质。那么这篇作品中的其他女性在作者眼里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呢?红豆的母亲与姐姐亚男是软弱无能的,她们碍于父亲的权威,虽然关心红豆却只能袖手旁观;怀了孕的妻子弦清在“我”的眼里是痴傻的;曹美琴淫荡而又刻薄,勾引了红豆却又抛弃了他,是红豆精神崩溃的导火线。在作者眼里,作为次要人物的女性也是负面的、丑陋的。

与毕飞宇以塑造女性形象为主的其他作品相对照,毕飞宇笔下的女性形象具备了恶女人的普遍特征:嫉妒、狠毒、狡猾,或水性杨花,或贪得无厌等。比如《玉米》中的姐妹因嫉妒而相互打压彼此,《青衣》中的筱燕秋为了虚荣而独霸舞台,《唱西皮二簧的一朵》中的一朵极度自恋而要毁灭另一个自我。毕飞宇以女性为主人公的作品里,女性有着人性弱点,有着悲剧的命运,虽然毕飞宇关注女性,善于描述女性的心理,但她笔下的女性的性格并非是美好的,命运也都是悲惨的。毕飞宇在小说《玉秧》中最中意玉秧的老实憨厚,所以给她安排了一个不错的人生,不依靠任何人自己考出了王家庄成为大学生,却始终摆脱不了被人亵玩的命运。毕飞宇以揭露女性人性弱点和表现女性自我毁灭的“伤害”母题,实则是男性主体精神在作怪。

毕飞宇在《自述》中说:“我不想说谎,我写妇女,动机不在这里。我的动机还是对命运和性格的好奇。在命运和性格面前,写男人和写女人是一样的。有人以为我是一个女权主义者,我不是。女权主义能否成为人文主义之外的一个主义,我是怀疑的……相对于文学来说,人物是无性别的。我没写女人,我写的是人。”“人生的一些境界,人内心对疼痛的敏感,人对外部世界的体验,我觉得是一样的。如果作家关注的问题,仅仅是女性的问题,而男性可以逃脱,那么我觉得这个作品可以不写。”毕飞宇在作品中对女性乃至人类的关怀所作出的努力我们是承认的,但毕飞宇将女性弱点作为女性和男性悲惨命运的根源的做法也是不容忽视的,毕飞宇无论是写男性还是写女性,都是在揭露女性的弱点,却忽略了人性弱点是人类所共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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