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爱》对哥特手法的创新

2016-12-05 10:27吴明靖
读与写·教育教学版 2016年8期
关键词:简·爱女性意识

摘 要:本文立足于欧美文学的哥特传统,分析《简·爱》一书在人物形象、情节构造及环境描写方面对哥特手法的借鉴。夏洛蒂·勃朗特将超现实与现实相结合,哥特手法成为塑造人物、批判社会、表达女性意识的工具,从而使《简·爱》超越了传统的哥特风格。

关键词:哥特传统 恶棍英雄 女性意识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1578(2016)08-0019-02

哥特小说是18世纪下半叶出现于英国的一种文学模式,以独特的神秘恐怖和浪漫风行一时,并对19、20世纪的作

家和作品产生了巨大影响。1764年,贺拉斯·瓦尔普(Horace Walpde)写出《奥特兰多城堡》(The castle of Otranto),并加了一个副标题“一个哥特故事”(A Gothic story),“哥特”成为这种新型小说体裁的名称。“这种小说通常以古堡、废墟或者荒野为背景,故事往往发生在过去,特别是中世纪;故事情节恐怖刺激,充斥着凶杀、暴力、复仇、强奸、乱伦,甚至常有鬼怪精灵或其它超自然现象出现;小说气氛阴森、神秘、恐怖,充满悬念。”[1]

到了维多利亚时代,现实主义成为文学主流,但哥特文学作为通俗小说仍拥有市场,现实主义作家也借鉴哥特手法进行创作。夏洛蒂·勃朗特的《简·爱》具有哥特小说的诸多成分,例如荒僻的庄园、神秘的超自然现象、阴沉的男主人公、阁楼中的疯女人、不可告人的秘密等,但这些哥特成分已不再是单纯的刺激,她巧妙地借助哥特手法来演绎自己时代的故事,将哥特传统植入现实土壤,哥特内容的时代化和现实化使哥特手法成为她塑造人物、批判社会、表达女性意识的工具。

1 男主人公的“恶棍英雄”形象

哥特小说又被称为“黑色浪漫主义”,因为其重点在于揭露罪恶,而又具备浪漫主义的叛逆精神,男主人公都是集善恶于一身的“恶棍英雄”(villain-hero)。外在迫害使他们的人性扭曲变态,所以他们强烈地反抗社会偏见和传统习俗;另一方面,他们又将这种迫害转嫁到别人身上,显得凶狠残忍。

在《简·爱》中,罗切斯特最初是以“恶棍英雄”的形象出场的,他完全具备拜伦认为的“恶棍英雄”外表:“深色的皮肤,体格强壮,有一双洞察一切、摄人魂魄的眼睛,表情则混合着轻视和忧郁;行为多变不可预测,时而郁郁寡欢,时而暴躁如雷。”[2]书中详细描写了罗切斯特的外貌:“中等身材,胸腔宽阔。”[3] “用花岗石凿出来似的五官和又大又黑的眼睛。”(p169)简·爱细心观察过他的行为,“他骄傲、爱讽刺、粗暴……我发现他独自一个人坐在图书室里……一副抑郁的几乎是恶意的愁容使他的面貌变得陰暗。”(p191)此时的罗切斯特确实喜怒无常,让人琢磨不透。从罗切斯特不幸的遭遇、孤傲的性格,卓而不群的精神特质上看,似乎堪称“恶棍英雄”的典范。但是,我们只要把他和《呼啸山庄》中的希斯克历夫相比,就会发现罗切斯特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恶棍”。

罗切斯特的父兄为了财产将年轻无知的他推上歧路,他固然有对他父、兄和梅森家族的怨恨,却没有疯狂的报复。他只是离开伤心之地,像鬼火一样在欧洲到处游荡,找情妇排遣孤独苦闷。他的行为充其量是一个纨裤子弟的不肖,绝没有恶棍英雄的邪恶。阿黛勒是一个背叛他的情妇和别人的私生女,他虽然对阿黛勒怀着鄙夷,但还是把她带回英国并请家庭教师教育她。在对待疯妻这件事上,罗切斯特的做法纵然不够人道,却也谈不上凶狠残忍。

希斯克历夫就完全不同了。他所遭受的非人待遇导致了他的疯狂报复。他诱使亨德莱在赌博中输光家产,还恶毒地踩毁他的面容;引诱单纯的伊莎贝拉和他结婚,婚后却将她囚禁在呼啸山庄,百般虐待;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只有呵斥和讥讽,并利用儿子娶小凯瑟琳的阴谋夺取了画眉山庄的财产。夏洛蒂·勃朗特在给妹妹的遗作写序时说:“只有希斯克历夫才是真正无可救药的,他走向沉沦的道路是笔直的”, “创造像希斯克历夫这样的人物……我想大概是不正确、不可取的。”[4]虽赞赏妹妹的才华,却否定希斯克历夫这个人物,那么,简·爱深爱的罗切斯特决不会是这样的人。

随着简·爱与罗切斯特的感情日笃,他的性格也回归本真,变得既温柔又宽容,他忘却了过去一切苦闷烦恼,对阿黛勒也充满了慈爱。他冲破年龄、门第、道德观念的重重阻挠向简·爱求婚,显示出蔑视和挑战传统的勇气,似乎有一点像“恶棍英雄”反抗性的一面,但出发点不同,“恶棍英雄”出于“恨”,罗切斯特出于“爱”,夏洛蒂·勃朗特给了他一个“哥特式”的外表,展现的却是开明贵族的内涵。

2 女主人公的叛逆

早期哥特小说的女主人公通常是以软弱、被动的形象出现,与野蛮、残酷的男主人公形成“美女与野兽”的模式。弱女子因受到“恶棍英雄”的引诱和逼迫,成为他们欲望的牺牲品。但简·爱却是以叛逆者的形象走进读者的视野的。简·爱从小就有追求独立、崇尚自我的天性。对于舅妈的虐待,表兄的欺侮,她表现出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可以说,幼小的简·爱充满了对人压迫人的等级制度的强烈不满,并倔强地捍卫自己的人格和尊严。与罗切斯特坠入爱河后,她依然保持着清醒的自我意识,将自己对平等的追求融于爱情表白中。“你以为,因为我穷、低微、不美、矮小,我就没有灵魂没有心吗?你想错了!……我的精神在同你的精神说话;……因为我们是平等的!(p330)”简·爱并非受到罗切斯特万贯家财的诱惑或暴力逼迫,而是真挚的爱情、相知的灵魂使她心甘情愿地委身于他。

在简·爱与罗切斯特相识相爱的过程中,两人始终充满炽热的、自由放任的激情。“我第一次找到了我能真正爱的人……我心里产生了一种炽热、庄严的爱情;它倾向于你,把你拉到我生命的中心和源泉让我的生命围绕着你,点燃起纯洁、强大的火焰,把你我熔为一体。”(p413)罗切斯特费尽心思想娶简·爱为妻,并不是出于“欲”,而是出于“情”。这在以前只讲色情不讲感情的哥特体小说中是极为罕见的。而简·爱对于罗切斯特强烈而霸道的爱的反应,不是通俗小说中女主人公的畏惧和反感,她也燃烧着无法抑制的热情,这在以前更是绝无仅有。从火中救了罗切斯特的那晚,她通宵未眠,躺在床上好像是随着海潮翻腾,全身心为爱情所激荡。罗切斯特向她求婚时,“坐在他的身旁,从离别的恶梦中醒来,被唤入结合的乐园中,我想到的只是源源而来的任我畅饮的幸福。”(p333)在婚礼受阻,伤心地离开罗切斯特时,她还希望留下来。“和她在一起,并且属于他。”(p421)简·爱毫无保留的表白,不自觉地流露出性的兴奋。在当时女性不能沾染性意识的“家庭天使”模式中,夏洛蒂·勃朗特敢于如此坦率而真实地描述女性的心理和生理感受,改造陈旧的情感模式,早已超过了哥特体小说所能表达的内涵。

3 超自然现象和环境描写

在早期哥特小说中,超自然现象象征着某种外在的神秘力量,是人无法逃脱的宿命。夏洛蒂·勃朗特对神秘预言和征兆刷新運用,使那些诡异的象征性的梦境不再是引起恐惧的事物,而变成人物紧张心情和深层情感的反映。

简·爱得知罗切斯特有妻子后,她陷入极大的痛苦和矛盾中,感到自己孤立无援,于是想起了小时侯被舅妈关在红房子里,有过相似的感觉。夜里果然就梦见“躺在盖茨黑德的红房子里,夜很黑,我的脑子里印着奇奇怪怪的恐惧。很久以前弄得我昏厥的光,又出现在这情景中……那光线像月亮冲破雾气时照在浓雾上的光。”(p419)在以前的哥特小说中,月光往往起渲染神秘、恐怖气氛的作用,如《奥特兰多城堡》中曼弗雷德在昏暗的残月下潜行,阿方索在月光下显得庄重而令人敬畏,月光有效地制造了恐惧、诡异的氛围。夏洛蒂·勃朗特在写简·爱的梦境时也出现了红房子和月光,但她没有延续哥特体的景物描写制造恐怖,而是利用对超现实事物的描写,“深入到平常小说世界所没有的感情里去,她发现了哥特体裁的一个新的方面。”[5]她把笔触伸向梦境,以潜意识代替日常经验,深层次挖掘人物内心活动。简·爱不知道何去何从,于是梦中便有上帝来为她指路,“一只手首先穿过黑黑的云层……一个白色的人体,辉煌的额头俯向大

地……就在我的心里低语:‘我的女儿,逃避诱惑吧!”(p419)根据心理学研究,在外显的梦的内容中,我们常常发现使人回想起童话、传说、神话中的熟悉题材的意象和情景。[6]西方文学及传说中多有对上帝引导人的记述,简·爱深受宗教影响,在无助的时候向上帝求援就毫不奇怪了。

夏洛蒂·勃朗特虽然常写到带有强烈哥特色彩的环境,却又跳出阴森的环境,回到现实中去。舅妈家的红屋子是里德先生断气和入殓的地方。“右边是高高的黑糊糊的大柜,暗淡的,不完整的映像使嵌板的光泽有点变化。左边是遮蔽起来的窗户,两扇窗户之间,有一方大镜子,重现了大床和屋子空虚肃穆的景象。”(p11)十岁的小简·爱面对这凄清、阴森的环境,首先感到的并不是恐惧,她想到的是去世的舅舅,冷漠偏心的舅妈和专横暴虐的表兄表姐,认为这不公平并想以饿死来反抗,希望在天堂的舅舅惩罚不守诺言的舅妈。作者修正了早期哥特小说较为粗浅的制造恐怖刺激的技巧,灵活地在现实与超现实之间任意转换,哥特手法是为写作目的服务的。在写到贵族宾客造访桑菲尔德时,伯莎·梅森又一次野性发作,惊恐中的贵宾们忘却了应有的风度,乱作一团,重点不是表现疯女人的可怕,而是对所谓“上流社会”的嘲讽和鄙视。

4 结语

维多利亚时期是一个新旧价值观交锋和磨合的时期,《简·爱》一书作为社会转型期的文学典型,也反映出对主流意识的叛逆与妥协。夏洛蒂·勃朗特因袭传统哥特手法时在努力超越,但也自觉不自觉地回到传统观念上去,例如对男性的依附心理,对伯莎·梅森这个形象的概念化处理。也许,这正是女作家在现实生活中的矛盾与挣扎,是那个特殊年代下“自我防御”的无奈。

参考文献:

[1] 肖明翰.英美文学中的哥特传统[J].外国文学评论,2001(2).

[2] 蒲若茜.《呼啸山庄》与哥特传统[J].外国文学评论,2002(1).

[3] 夏洛蒂·勃朗特.简·爱[M].祝庆英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0:145.以下引文均出自此书.

[4][5] 杨静远.勃朗特姐妹研究[M].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3:27—28,488.

[6] 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论新讲[M].安徽文艺出版社,1987:23.

作者简介:吴明靖(1982-),女,重庆人,硕士,北京财贸职业学院语文教师。研究方向: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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