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心出发:先秦道家治国思想的理论基点

2017-01-20 14:43来永红
求知导刊 2016年33期

来永红

摘 要:论及道家治国思想,许多学者往往把道家治国治身思想相提并论, 认为道家治国治身思想的特征是身国同治, 并认为治国治身是一体两翼的思想体系。但是, 这种观点并没有深入到道家隐而不显的思想内核——治心思想。先秦道家实际上早就系统地提出了“心治则身治,身治则国治”的思想。因此,进一步揭示先秦道家治国思想的理论基点——治心思想,对于更深刻地认识道家治国思想具有重要意义。

关键词:先秦道家;从心出发;治国思想;理论基点

中图分类号:B223 文献标识码:A

从理论成型而论,道家的真正奠基者是老子,其后的庄子则是道家颇具影响力的思想建设者,历史上将传承老子与庄子思想的一批人物称作“老庄学派”。此外,先秦时期发展道家学说的还有齐国稷下学宫的一批学者,历史上将他们称作“稷下黄老学派”。无论是老庄学派还是黄老学派,这些先秦道家都非常重视治心思想在治国思想中的地位和作用。

一、“心”字在古代思想中的内涵解读

所谓“心”,在古代思想体系中基本有三义。

一是指生理意义上人体内部的一种器官,即所谓血肉之心。据《甲骨文简明词典》:“心,像人胸部心脏的轮廓形,即心之本字,引申之,表示人的心情。”[1]又《说文解字》云:“心,人心土藏也,在身之中,象形;博士说以为火藏,凡心之属皆从心。”[2]这是“心”字的基本含义,也就是人体内血肉之心的生理器官。

二是指认识和思维的器官,及“知觉”“思虑”等认识功能及作用,即所谓“知觉灵明”之心。《管子·内业》说:“心者,精之所舍。”《心术》篇也说:“心,智之舍也。”这是“心”字的第二层含义,是指作为人的认知理性的思维器官。

三是指主体自身内在的道德本能及情感意识,即所谓“义理之心”“本心”“良心”,最具代表性的是孟子所说的“恻隐、是非、辞让、羞恶”等“四端”,也称“四心”。这是“心”字的第三层含义,是指人的主体自身的道德义理之心。

“心”字的三层含义中,尤其“知觉灵明之心”和“道德义理之心”,分别代表人的认知理性和道德理性,已引起学者的广泛重视和关注。以上是古人对“心”认识的简单三分法,但也有些学者的“三分法”所指内容与此略有出入。如蒙培元先生就认为:“大概言之,心有三种主要含义:一是道德之心,以孟子为代表,指人的情感心理升华而形成的道德意识,是道德理性范畴。二是理智之心,以荀子为代表,指认识事物的能力,是认知理性范畴。三是虚明灵觉之心,以佛道为代表,指虚而明的本体状态或精神境界,是超理性的本体范畴。”[3]蒙培元所著《心灵超越与境界》有云:“中国哲学各大主流派,无论对天道的规定如何,如道家规定为自然本体,儒家规定为道德本体,但天道性心是通而为一的,是由心来实现的。心灵不仅能够下通人事,而且能够上达天德。这是一种纵向的自我超越。”[4]

先秦道家治国思想的出发点—— “治心”里面的“心”字,应当包含上面所述的三层含义,但其主要含义是“虚明灵觉之心,是超越理性的本体范畴”,是一种精神境界。而从心出发——也成为先秦道家治国思想体系的理论基点。

二、道家身国同治理论的回顾

老子治国主张“无为而治”。(《老子》第三十七章)老子不仅提出了“无为而治”,而且他把“治国”与“贵身”思想初步联系起来,为后来“身国同治”的思想奠定了基础。老子说:“故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老子》第十三章)老子认为,一个理想的治者,首要在于“贵身”,不胡作妄为,这样,大家才放心把天下的重责委任给他。“贵身”既是重视、珍惜自己的生命,如果再稍稍前进一步,就是道教养生长寿的“治身”之道。

老子“身国同治”的一个重要环节是身国同构。《老子》第五十四章云:“善建者不拔,善抱者不脱,子孙以祭祀不辍。修之于身,其德乃真;修之于家,其德乃馀;修之于乡,其德乃长;修之于邦,其德乃丰;修之于天下,其德乃普。”河上公(因为河上公注释老子是以黄老学思想为注文,更符合老子本义,所以成为历代注释老子的权威)注曰:“修道于身,爱气养神,益寿延年。其德如是,乃为真人也。修道于家,父慈子孝,兄友弟顺,夫信妻贞。其德如是,乃有余庆及于来世子孙。修道于乡,尊敬长老,爱养幼少,教诲愚鄙。其德如是,乃无不覆及也。修道于国,则君信臣忠,仁义自生,礼乐自兴,政平无私。其德如是,乃为丰厚也。人主修道于天下,不言而化,不教而治,下之应上,信如影响。其德如是,乃为普博。”作为对老子“身国同治”的一个阐释,他揭示了以“道”修身、修家、修乡、修国、修天下的过程。

老子“身国同构”的表述方式是通过治身来隐喻或类比治国。《老子》第七十八章云:“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这是用治身来隐喻治国,把“身”与“天下”本质性地关联了起来,使身与国在“道”的透视下有了存在论意义上的同一性。这本是论治身之“道”,其要在内求于己而不外求于物。不过,这一治身之“道”却明显隐含着治国的原则。到此,我们确实看到老子明确提出了“身国同治”。这也是许多学者认为道家治国治身治心思想是身国同治的原因所在[5]。

要达到“身国同治”,必然“要要贵生”,要重视自己的身体,因此,先秦道家文献《吕氏春秋》中也强调:“故曰:道之真以持身,其绪余以为国家,其土苴以治天下。”所以,该书又引用了楚王与詹子的一段对话,意在说明治国之本在于治身。“楚王问为国于詹子,詹子对曰:‘何闻为身,不闻为国。詹子岂以国可无为哉?以为为国之本,在于为身。”此外在汤与伊尹的对话中也可见一斑:“汤问于伊尹曰:‘欲取天下,若何?伊尹对曰:‘欲取天下,天下不可取;可取,身将先取。凡事之本,必先治身,啬其大宝。用其新,弃其陈,腠理遂通。精气日新,邪气尽去,及其天年。此之谓真人。”

但是先秦道家到此并没有止步,而是进一步把隐而不显的“治心”思想与“治国”和“治身”思想联系起来,在先秦道家的治国理论体系中可以这样表述:治心—治身—治国。在这个体系中,“心”是这个理论体系的基点,“身”是这个理论体系的中介,“国”才是这个理论体系的目标。

三、先秦道家治国的理论基点

老子说:“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专气致柔,能如婴儿乎?涤除玄览,能无疵乎?爱民治国,能无为乎?天门开合,能为雌乎?明白四达,能无知乎?”(《老子》第十章)在这里老子把“治国”和“治心”相提并论,并认为,一个健全的生活必须是形体和精神合一而不偏离。“抱一”即是抱“道”,能抱“道”,即是使肉体生活与精神生活可臻于和谐的状况。老子重在“身心同治”,“身心同治”之后乃推其余绪而爱民治国。这是老子治国治身治心思想的最高境界。此后庄子继承老子的学说,也充分重视“治心”在治国理论体系中的重要地位,并把“心”称之为“灵台”“灵府”,等等。故庄子主张心斋、坐忘,使心之虚、静、明的本性呈现出来,这即是道的呈现。

在治国、治身、治心思想体系中,稷下道家尤其重视“治心”,认为:心治则身治,身治则国治。《管子》作者说: “心无他图,正心在中,万物得度……何谓解之?在于心安。我心治,官乃治;我心安,官乃安。治之者心也,安之者心也。心以藏心,心之中又有心焉。彼心之心,音以先言。音然后形,形然后言。言然后使,使然后治。”“心安,是国安也。心治,是国治也。治也者,心也。安也者,心也。”到了战国稷下道家这里,治国思想的体系的理论基点——治心思想正式形成。

《吕氏春秋》继承了先秦道家一贯的治国治身治心思想,认为心治则身治,身治则国治。让我们先看《吕氏春秋·贵生》里的一段话:“圣人深虑天下,莫贵于生。夫耳目鼻口,生之役也。耳虽欲声,目虽欲色,鼻虽欲芬香,口虽欲滋味,害于生则止。在四官者不欲,利于生者则弗为。由此观之耳目鼻口不得擅行,必有所制。譬之若官职不得擅为,必有所制。此贵生之术也。”仔细分析上文不难发现,治国必先治身,而身体的耳目鼻口,也应该有所制约,文章虽没有明确提出“治心”的概念,但是人的身体之耳目鼻口要有所制约,必然牵涉各种各样的“欲”的制约,而制约“欲”必须从“心”出发。由此,《吕氏春秋》构建了治国思想的理论基点——治心思想。

四、结论

道家治国思想的理论基点在于治心。用儒家“内圣外王”的标准看, 治心就是为了实现“内圣”,而治国 则是为了实现“外王”。可见,无论是治国,还是治身,其理论体系的基点是治心。

司马迁在分析道家的道治时有一段较为详尽的评述:“道家无为,又曰无不为,其实易行,其辞难知。其术以虚无为本,以因循为用。无成执,无常行,故能究万物之情。不为物先,不为物后,故能为万物主。有法无法,因时为业;有度无度,因物与合。故曰‘圣人不朽,时变是守。虚者道之常也,因者君之纲也。群臣并至,使各自明也。其实中其声音者谓之端,实不中其声音者谓之窾。窾言不听,奸乃不生,贤不肖自分,白黑乃形。在所欲用耳,何事不成。乃合大道,混混冥冥。光耀天下,复反无名。凡人所生者神也,所托者形也。神大用则竭,形大劳则敝,形神离则死。死者不可复生,离者不可复反,故圣人重之。由是观之,神者生之本也,形者生之具也。不先定其神,而曰‘我有以治天下,何由哉?”[5]

司马迁在这里强调了道家治国思想的理论基点:一是治身先治心(神), 而后养形;二是形神不离,身心合一, 身乃安康;三是治心(神)以治身,治身以治天下;四是贯穿心身国的主线是“道”。在这里,治理好天下的前提就是“定其神”,“定其神”就是坚持先治理好自己的心体,也就是把治心作为治国理论体系的基点。所以道家治国思想体系在上引段落最后的诘问中表露无遗:统治者如果心之不治,则欲望丛生,邪气惹身,身之不治,则必知有为,造作生事,连自己的身体都不爱护珍惜,胡作非为,则天下何安?

参考文献:

[1]赵 诚.甲骨文简明词典[M].北京:中华书局,2009.

[2]许 慎.说文解字[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

[3][4]蒙培元.心灵超越与境界[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

[5]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