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遗”产业化

2017-02-20 20:49王欣芳
齐鲁周刊 2017年4期
关键词:朱红北川羌族

王欣芳

作为国内唯一的羌族自治县,北川拥有丰富的非遗资源,目前申报各级“非遗”项目140余项。

那些在现代生活中濒临消失的传统,如今正以“非遗”之名,成为北川人眼中极为重要的文化记忆。这是古羌文化的后青春期诗歌,也是一场以商业手段进行的文化救赎。

羌族工艺的产业化试水

不打样,不绘线,凭着对山川人物、花鸟鱼虫的深入观察了解,随心挑绣出美丽的图案。羌绣古老,用色率真质朴,其不仅是羌族人民装饰生活的手段,更是他们传达信仰,讲述本民族历史的重要方式,具有深厚的文化内涵。

在位于北川巴拿恰商业街的“北川绣娘”展厅中,几位羌绣绣娘寻光而坐,初时稍显拘谨,但很快便回归平常状态,手上飞针走线,时常要跟旁边伙伴比量一下或者聊两句家常,绣花绷子上则渐渐呈现花样纹饰:串枝莲象征纯洁爱情,牡丹代表丰盛,瓜果是丰收,蝴蝶则代表福气。

张桂熙是“北川绣娘”的创始人,接受记者采访时穿了一整套墨綠色羌族袍服,瓦片帽和衣襟上满是精美羌绣,围裙却只用原白棉线勾出纹路。记者赞叹,她只简单说明:“我喜欢墨绿和牡丹。”

张桂熙本人即是出色绣娘,曾经辞掉铁饭碗下海经营羌绣服装。2008年汶川地震后,张桂熙在原有事业基础上成立公司,招纳北川本地羌族绣娘,设计开发各类羌绣产品。

羌绣针法丰富,多采用挑花、纳花、纤花、链子扣与平绣等。挑花精巧细致;纤花和纳花则显得清秀明丽;链子扣则刚健淳朴、粗犷豪放。根据风格不同,设计成迥异的工艺品种。在展厅中,你可以看到用链子扣简单勾勒线条的卡包,也有绣着羊角花的皮包。一件旗袍上金凤翱翔,仔细看,才发现是金丝盘绣的工艺,据说制作了近半年,是一位客户定制的。此外,张桂熙的产品还包括精美的云云鞋,古意盎然的羌绣绣片,以及丝巾、礼服等定制产品。

张桂熙的展厅只是北川羌绣产业化的一个缩影。在北川,羌绣产业化既是非遗项目的保护和继承,也是汶川地震后重建和民族记忆复兴的需要。目前,当地多采用“公司+职能部门+农户”的模式,由职能部门组织农户羌绣技能的培训和提升,再由公司寻找订单,创造更多产品。此外,北川还建立羌绣产业基地,按照“文化+创意+科学+旅游”的模式,打造以羌绣为特色的中国刺绣文化博物馆群落,集羌绣文化研发、创意设计、艺术技能培训、传习体验、刺绣工坊、民族服饰等开放式可观式的加工区,会展中心及艺术家村为一体的特色园区。

相比之下,北川水磨漆非遗工艺传承人朱红志更倾向于创建自己的工作室。

羌族水磨漆艺全部由手工操作完成,工艺极其复杂。“仅抛光打磨一项就有近10道工序。”据朱红志介绍,羌族水磨漆均以木料为胎。打整好白坯后,第一次上漆称为“上厚灰”,即用生漆、石膏、瓦粉、瓷粉等混合调成泥状,在坯胎上打上一层厚底。晾干后,将坯胎放入水中,用红砂石、砂纸等磨粗灰;之后再漆一次,又用麻柳树制成的木炭,细细打磨;等所有工序完成后,还要多次用草灰、人头发、手掌打磨抛光。

在采访现场,朱红志正在为一对刚刚上好面漆、约60厘米高的花瓶“点睛”。以山羊毛画笔蘸取矿物质颜料,在未干的漆面上创作出一幅写意山水。“水磨漆画必须要快,1个小时是上限。在干了的漆面上,画不出这种水乳交融、光亮如镜的效果。”

研习水磨漆工艺40余年的朱红志是目前北川县唯一能够掌握水磨漆全部制作工艺的人。他创办工作室,除了制作花瓶等装饰器具,还有大件家具。在传统的水磨漆家具中,漆器的纹饰主要是羌族先民的图腾崇拜和对自然的模仿,逐渐形成了凤穿牡丹、喜鹊登枝、火盆花开、万字符等几十种纹饰。同时,制作的方法也有彩绘、雕刻、镶嵌和堆漆4种。

为了创新特色工艺品,朱红志不断融汇出新,大玩混搭,蛋壳、金、银等都被他运用到水磨漆器开发上来。

订单应接不暇的惊喜背后,朱红志却稍有些焦虑。“我年纪大了,创意有限,但年轻人却很少爱好这一行。”这几年,收徒传道成了朱红志的一项重要工作。他认为最具天赋的“学徒”是自己的儿子,但那个年轻人大学毕业后,选择留在成都工作。

生产性保护的青春期躁动

2006年,国务院公布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截至2016年9月,已经评定的国家级非遗代表性项目1372项,国家级非遗传承人1986人。作为国内唯一的羌族自治县,北川拥有丰富的非遗资源,目前申报各级“非遗”项目140余项。

5.12地震后,北川羌族民俗博物馆中的400多件羌族文物悉数被毁,许多掌握羌族传统技艺的传承人遇难,为数不多的山地原著羌民也逐渐转向河谷地区迁移,包括羌绣文化在内的羌族非物质文化遗产整体开始出现萎缩的状态,并出现断层现象。

实际上,许多非遗项目是羌族历史的传承关键,更是北川灾后精神重建的重要载体。目前,北川的非遗保护和传承项目主要表现在两方面,一方面是政府对文化遗产采取的抢救保护措施,以达到传承和发扬的目的。另一方面是民间试图通过“生产性保护”的方式,借助商业力量,对传统技艺进行合理开发和利用。

那些在现代生活中濒临消失的传统,如今正以“非遗”之名,成为北川人眼中极为重要的文化记忆,并试图用商业手段进行一场救赎:越来越多的北川非遗项目正在走出博物馆,借助生产和销售手段,从展览品变成消费品;越来越多的非遗传承人告别手工作坊的“自娱自乐”,朝着产业化、品牌化的模式过渡,想要把非遺做成一门大生意;各种以非遗为主题的博览会、表演、旅游体验、文创市集、手工艺场纷至沓来。

这与中国各地手工艺非遗资源的商业化趋同。由于大多数非遗工艺项目处于个体、零散、封闭的生产状态,加上很多手艺人经营渠道狭窄,导致产品销路不佳,规模化产出困难。对线上与线下、产出端与销售端、传统手艺与现代商业的整合,就显得尤为重要。

2016年1月,永新华韵文化产业集团旗下的非遗主题垂直电商平台“e飞蚁”上线,专门为非遗传承人和非遗企业提供推广平台,主打电商+营销+线下园区模式,帮助他们对接市场,联合销售手工艺产品。

資本的风也正在吹来。2016年6月30日,深圳文化产权交易所宣布“文化四板—非遗专板”上线,打造非遗产业产股权交易专业市场和资源整合平台。按照计划,非遗专板将为非遗项目提供包装、宣传、商业模式梳理、国际销售渠道建设以及国际文化交流提供服务。一个月后,由武汉非遗文化传播有限公司发行的“中国非遗基金”正式启动。该基金将面向全球募集,借鉴成熟资本市场“产业投资基金”运作模式,采取专业项目投资运作方式解决非遗保护瓶颈问题,让非遗产品在市场、政策、金融方面得到支持。

当古老的传统与文化迎头撞上现代商业世界,非遗不可避免地开始拥抱现代技术、互联网、品牌和资本。传承之路并不平坦,但是,经由商业这扇打开的窗,或许可以看到那些古老的技艺在未来依旧生生不息。

如何复活文化基因

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主席冯骥才曾表示,文化遗产一旦被产业化,就难免被按照商业规律解构和重组,经济潜力较大、能成为卖点的便被拉到前台,不能进入市场的那一部分则被搁置一旁,由此造成“非遗”被割裂与分化。古村落中的民族语言和民间文学(民间史诗、传说、故事、歌谣等)就是消失得最快的“非遗”。

“博物馆保存、展示的是一些过去的、原有的文化,而我们现在要保护的应该是一种活的文化——‘原生态文化。”杨华武是北川县青片乡生人。汶川地震后一个月,死里逃生的杨华武依靠援建者提供的60万启动资金,着手组建北川羌族民间艺术团,先后组织数百场慰问演出。

“许多人不理解,地震刚结束就载歌载舞。但我很明白,演出不是为了遗忘,而是抢救人们的精神家园和文化传承。”杨华武对仅存的原生态羌歌、舞蹈形态进行深度考察、了解,通过影视多媒体方式去收集整理。

曾经,张艺谋、王潮歌、樊跃等人打造的“印象系列”山水实景演出,将非遗元素成功融入旅游场景,获得了巨大的商业价值。杨华武也正在向这个方向努力。与著名导演相比,他的底气在于羌族文化的底蕴和沉淀。

祁秋生是杨华武艺术团的团员之一。他原是羌族释比(相当于汉族的“端公”),羞涩且沉默,安静的在火炉旁制作一只口弦。后来他吹奏羌笛、口弦,敲响羊皮鼓,还跳了一段敬神的舞蹈。我感觉彼时他在进行一种外人无从感受也无法干涉的交流,他的眼中没有作为记者的我和我的摄影同事。

杨华武和他的艺术团每个月发给祁秋生3800元,祁则制作定额的羌笛、口弦和羊皮鼓,必要时为艺术团排演提供原生态的灵感。如今,杨华武的艺术团招来老中青有机结合的81名团员,而且其中还有32个羌族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涵盖了羌年、释比、羌笛、口弦等七八个项目,形成了一整套完整的羌文化传承体系。

目前困扰杨华武,乃至张桂熙和朱红志们的关键,无非是两个:一个是出口结构的调整,基层(如政府和商业机构如何)为农村的“非遗”项目的生产提供渠道,一个是“非遺”的保有者和传承者如何提炼传统文化的精髓。

但有一点,杨华武们是坚定的,即不论采用何种方式,包括生产性方式和产业化方式,“非遗”项目的核心技艺(而不仅是技术)和核心价值(原本的文化蕴涵)得到完整性的保护为前提,而不是以牺牲其技艺的本真性完整性和固有的文化蕴涵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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