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时禅道

段超

人老奸，马老滑，但这个世上的事情哪有那么多绝对，不可能谁都是波波维奇，年龄越大鬼点子越多。

所以，即便精明如菲尔·杰克逊，也难免在71岁的高龄时偶尔出现犯糊涂的时候。当然，说禅师“老糊涂”或许有些太片面了，毕竟，还没谁能说得清现在的“禅师”到底是有些糊涂，还是通过修炼禅学使之上升到一个常人难以理解的境界，毕竟他曾经那样难以琢磨……

治军手腕

本赛季刚开始的几场，尼克斯的场上表现一团乱麻，从名字上看豪华得一塌糊涂的阵容却几乎沦为联盟笑柄。在尼克斯，讨论三角进攻恐怕已经成了老生常谈，球员根本不知道何谓三角，教练也弄不明白其中深意，整个球队只有禅师一人天天标榜三角进攻的玄妙。诚然，菲尔·杰克逊两只手都戴不过来的总冠军戒指，都是在三角进攻大旗之下得来的。然而，时过境迁，当一个人的精彩湮没在一群人的不理解中时，所谓的过去、辉煌、成就都会变成一个“看吧！我就说这不适合当下”的借口。

然而，这样的事情对于禅师来说，可谓是大风大浪之中早已习惯的小磕绊罢了，毕竟，杰克逊赖以成名的本事并非三角进攻，而是驭人之术。队友之间可以不是朋友，但一定要明白自己的职责，所以，独揽大权的球队总裁也不必和球员讨论什么个人交情。不过，对于彼时的杰克逊来说，战绩在手，怎么做都合乎情理。可对于战绩长久不开胡的尼克斯来说，纵然精明如禅师，也难免方寸大乱。

在一次比赛大败之后，喜欢找话题的媒体非要甜瓜好好说说是怎么领悟三角进攻精髓的，这让总是挂着笑脸的安东尼顿时暴怒，警告记者不仅他不会谈什么三角进攻，也不想再听到关于三角进攻的任何话题。如果换作往常，这件事可能在不声不语之中就消散了，禅师会用他让人有苦说不出的手段令甜瓜就范，并一片和谐大好，欢乐收场。可事实是，禅师主动请了安东尼吃饭，大概是點的菜不合甜瓜“口味”，饭后安东尼公开宣称，他们就是吃了个饭，根本没谈过三角进攻的事情。

此时，人们已经看不到杰克逊往日的驭人手腕，反倒觉得终于当上总裁的禅师怎么越来越爱热脸贴冷屁股了。关于甜瓜和禅师之间对战术上的严重分歧，彼此关系紧张的报道更是层出不穷。其实，在这种时候，当球队管理层已经降低姿态主动示好时，球员理应借着台阶下来，但，安东尼却并不愿意这样，不仅不买账，反倒用更加强硬的态度去抵触管理层。按理说，这个时候，往往球员会成为众矢之的，但这个时候，偏偏又是三角战术被扯了进来，没人会说安东尼的不是，反倒是杰克逊成了那个认死理的反派，像个靶子一样到处中箭。

惯用手法

可能表面上看，对于两人的交恶，菲尔·杰克逊看似已经束手无策，实则，一切都在禅师的掌控之中。之所以甜瓜会如此态度强硬，主要是因为媒体总是将球队的战绩与他无法适应三角战术联系到一起，作为一个有脾气的球星，要不断证明自己没有问题，还要解释三角进攻并非百求百应，暴走是难免的。可杰克逊就是抓住这个点，利用媒体这个亦敌亦友的工具，间接向安东尼传话，潜移默化地施加压力。虽然在外界看来，禅师对媒体的话闹出来的是他自己的公关风波，但其中却大有玄机，而且一度效果非凡。

利用媒体施压是杰克逊一贯的手腕。当然，他的讲话涉及到了詹姆斯并让禅师吸引了其他的火力是个失策。其实，禅师在讲到莱利和詹姆斯的事时，只是想提醒甜瓜，别再说自己喜欢干预教练。当初禅师和篮老板多兰签订的是总揽篮球全权事务的合同，场内场外没有什么他不能管，况且，这还是多兰主动找上门，双方事先就谈好的硬性条件，而不是禅师自己求来的。所以，无论现在闹得多热闹，多兰都没出过声。对于尼克斯来说，积重难返是现实，非铁腕整治不足以扭转，而联盟里有这个铁腕的，禅师肯定是其中之一。再加上，总有人喜欢用禅师和莱利相比，于是，菲尔·杰克逊就把莱利铁腕治军里外一把抓，即便强如詹姆斯也得老实听话的例子搬出来敲山震虎。只是，言论里“随从”这个词用得不太恰当，也带着媒体把话题炒偏了。虽说起到了敲打的效果，但却因此吸引了不少额外的火力。

甜瓜喜欢用自己的表现打禅师的脸，所以，禅师就利用这个，只要自己希望球员打出什么效果，就旁敲侧击地告诉媒体球员在哪里欠缺。比如，最近他说甜瓜在球场上太黏球，在别人看来，这是风口浪尖上依然不怕事儿大。可事后的效果呢？对阵国王队，安东尼意外地送出了4次助攻，要知道，本赛季，安东尼的场均助攻不过2.8次。球员的拧劲儿，恰好被禅师拿来大做文章，平时打打脸怕什么，战绩好了受益最多的还是菲尔·杰克逊。利用媒体刺激对手，或者是刺激阵中的球员，这些把戏是菲尔最拿手的。像之前选中的波尔津吉斯，先是对着媒体猛夸，告诉大家自己并没有选错人，之后，在波少有些飘飘然的时候，再改口对媒体说这个小伙子很有可能会变成个大竹竿。结果怎么样，波少听完之后当天就跑进健身房，带着气儿一通狂举哑铃。

类似的手段，甜瓜、波少并不是最早体会到的，当年的乔丹，之后的科比，甚至是无敌的奥尼尔，都曾受到过禅师的“刺激”。菲尔·杰克逊才不是那种会苦口婆心谈理想的俗人，既然正常渠道无法沟通，那就索性让事情公开化，矛盾反倒迎刃而解。至少在某个方面，短时间内冲突被弱化了。

顺其自然

禅师是个不太在乎用面子换效果的人。与很多主帅不同的是，他并不是很看重身为教练、管理层的权威，反倒愿意用这种权威的丢失去换回球员们的积极态度。或者也可以这样说，他不介意自己站在球员的对立面，哪怕是成为公敌，只要球队能因此变为良性发展就好，反正人们总是习惯性地只看结果。

本赛季那场最著名的“球员说、教练听”的会议，就是个最典型的例子。

经历了接近一个月的“我们究竟在瞎打什么？”的赛程之后，尼克斯召集了一次全队会议。全体球员、教练团队和总裁菲尔·杰克逊聚在一起，在十多个新的成员陆续做完自我介绍以后，他们严肃地讨论了最让他们头疼的三个问题：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干什么去？

有人问，在这场会议里球员和杰克逊之间有没有产生一些冲突呢？大家连连否认，只是球员们表达了他们的担忧和不满。尼克斯球员们不停地吐槽为什么一定要去打三角进攻，对于杰克逊最偏爱的进攻方式，他们毕竟经验有限。而新的主帅霍纳塞克也并不是实施这套战术的代表人物。最关键的是，他们练习了太多的三角进攻，连球队的防守也是针对三角进攻展开的，然而，全联盟并没有哪支球队在打三角进攻。长此以往，不仅球队的进攻毫无起色，连防守也被连累得糟糕透顶。

安东尼说，这场会议是一场没有过多谈论球队进攻或防守，而是在强调球场上大家更应该怎么去做的会议，每个人都心平气和。“没人吵闹，也没有人沮丧，大家只是畅所欲言。”甜瓜说道。

那么，这场会议里，杰克逊做了什么呢？据安东尼说，禅师在会议的全程都沉默不语，他只带了一对耳朵。“我认为他是很认真在听。”考特尼·李回忆道。那么，这个会议的结果又是如何呢？周六召开会议，转天，尼克斯就打出了本赛季最拼的比赛之一，以104比94的比分战胜了强大的老鹰队。“这是一场积极的会议。每个人都表达了自己的心声，并且希望与教练们以及菲尔产生共鸣。会议结束后大家都像打了鸡血一样，并且把这些兴奋带进了比赛。”李强调说。

对此，一直受着窝囊气的霍纳塞克也心态平和。“一次典型的球员会议，这次会议让球员们开始互相鼓励，他们没有点名批评任何人，但却畅所欲言，且没有人私下抱怨。”有趣的是，大家的话里多数都是在说球员之间。

毫无疑问的是，最终的胜者还是禅师。当他确信球员们放弃三角进攻以后能表现得更好时，会提供这样一个机会，让球员们用表现来打自己的脸。从表面上看，球员各抒己见，抒发胸中积郁，然后用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扬眉吐气，证明自己是正确的。而禅师看似是被孤立到了对立面，但他却用一言不发的方式改变了球队的氛围。或许禅师的两腮又红又肿，可结果却依然在他的预想当中。

老套招式

当然，针对最近禅师嘴巴没有把门，想到哪就说到哪，一片舌头横扫一大片的作风，在外人看来还是有点“老糊涂”的嫌疑。比如，他只是想借着莱利和詹姆斯的故事鞭策一下球员，却得罪了詹姆斯；然后想对詹姆斯表达一下歉意，却又把安东尼给得罪了。

美国号称“言论自由”，但那也是相对而言，如果你很有身份，比如王朝球队功勋教頭，冠军戒指两只手都带不过来，那在言论上就基本没什么自由了。所以，禅师一个不留神就把自己变成了靶子，其实，他得罪的不是哪位球员，而是触碰了NBA的潜规则。

其实NBA的潜规则并没有多么复杂，简而言之就是“嘴上留着把门的，哪怕含糊其辞，也不要讲大实话”。可禅师从来就没有过含糊其辞的时候，哪怕他跟媒体旁敲侧击时态度再怎么暧昧，语言上也总是针砭时弊，毫不留情面。在NBA的诸多教练里，禅师或许不是最有学问的，但绝对是最有学问的教练之一。这一点上，从他的说话方式上就能看得出。接受采访时，无论球员还是教练都更习惯口语化的交流，但禅师确实书面化的。口语化会让语言生动活泼，而书面化则需要说者有着极深的文化底蕴，禅师就是属于后者。

大家都知道菲尔·杰克逊看过很多书，也写过很多书，但对于书本的痴迷到底什么程度，却很少有人知道。这样说吧，就在他无意中得罪安东尼的那天，还抽空跑到图书馆里翻书看来着。禅师很喜欢钻在书里，也就更喜欢写书了，虽然一般有人为他代笔，但从每本书的行文风格上看，都带着极强的禅师思想和语言本色。在美国，如果有人代笔，书上一定会署着代笔者的名字，与禅师合作最愉快的作者是查理·罗森。当然，无论代笔的是谁，书中的想法从未与禅师的思想产生过偏移。

作为一个1945年出生的人，杰克逊算是刚刚搭上二战后“婴儿潮”的边儿。这个时代的人，有着自己的青春时代，他们思想反叛、性开放、吸大麻、喜欢嬉皮士，但他们这一代人也是思维活跃最为活跃的一代，能够接受各种非正统的文化。像禅师，他就很喜欢印第安文化，甚至还为自己取了个印第安名字。除此之外，杰克逊还对中国的禅学很有兴趣，并作了很多研究，只是，他看的那些关于禅宗的书籍，并非正统，多数都是日本人写的。

禅师还有个爱好就是喜欢送书。从执教公牛队开始，他就养成了在每个赛季开始时送给每个人一本书的习惯。当然，这件事也是他经常被打脸的地方。比如当初罗德曼在收到赠书之后转身就扔进垃圾桶里。虽然现在在纽约没有发生此类事件，但球员更喜欢盯着的是自己的手机。当然，无论别人的态度如何，禅师对书籍的钟爱由始至终，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他说话总要采取书面化的方式和字眼儿，经常要说些让人去查字典才明白的词汇。

像他与詹姆斯之间的恩怨，就是因为在描述“小皇帝”身边人时用了一个“posse”。这个词平时很少用，更无所谓褒贬，基本就是一个中性词，只要有几个人组成一个团队，跟着别人干活就可以用。但禅师没有用更大众化的“team”。这种标新立异的说话方式惹怒了詹姆斯从小玩到大的好友、团队总管马弗里克·卡特，除了公开抨击禅师用“posse”这个词之外，还说禅师有种族歧视之嫌。当然，可能真正生气的是勒布朗，毕竟禅师把在圈子内流传的段子公之于众，破坏了圈内的行规。勒布朗不可能出面指责禅师嘴上不把门，所以就让卡特出面，先把火引向种族歧视。在美国，黑人只要带上“种族歧视”的指责，那么闯祸的白人就只有吃瘪的份了。

当杰克逊在新闻上得知了自己惹下麻烦以后，最初并不希望因此丢面子，先是出面请尼克斯队副总裁发了一条推特，说一些关于posse基金会的组织很正面的言论，然后他再转发一下，以表示自己的用词并无恶意，算是最初的求和行为。虽然这是个不知道从哪里搜出来的基金组织，但本质上是帮助学校里有天分但被传统教育体系忽视的学生，拐弯抹角的转发也算禅师良苦用心。可詹姆斯并不买账，并对记者说“我对菲尔·杰克逊的尊重，从来都只是看在他是个教练的面子上”这样一席话。

最后，各方言论和声讨开始纷至沓来，简单的一个用词不当也上升到了人权层面。在局面已经不受控制的情况下，禅师不得不出面解释一下，要知道，从他到纽约以来的这两年多时间里，接受采访的总数还没有那几天多。“以我现在的身份，谈论其他队的队员有些不妥，显然，单词本身另有含义。我了解不够，所以我很后悔用词不当。当然，谈论其他队的队员，也有点出格。”禅师说道。虽然没有“对不起”三个字，但也算是一种道歉，这可算是史无前例了。如果此事到此打住，也就相安无事了，可禅师就是口无遮拦，尤其记者在问完詹姆斯的话题后，接着又问了尼克斯的事，比如“三角进攻打得少”这样的问题。于是，认为谈论别队球员会犯忌，说自己的应该没关系的禅师又把安东尼给得罪了。

时过境迁

对于禅师这样一个混迹江湖多年，向来以智者形象出现的人，何时受过这样的“夹板气”。当初，一面说着奥尼尔的种种不是，另一面再说着科比的幼稚自私，转过头，又说着两人共同的毛病，可在湖人队，他一直屹立不倒。而现在，到了纽约，还是原来的配方，却已经不是那么好用了，毕竟时过境迁。

从表面上看，禅师用自己身处对立面，成为公敌的方式换来了球队的短暂繁荣，但不过是敌损一千自伤八百。这个世界已经变了，对于禅师来说，他的某些方法已经不再万事通用了。此时已经不再是他当年和纽约的队友打球时，要坐大巴去客场，嘴里叼着大麻，弹着吉他激情高歌的年代了，也不再是骑着哈雷、带着女友在大街上轰鸣而过的年代。NBA变成了一个小社会，规则和潜规则都已不可同日而语。

对于现在这个“小社会来说”，一切都是以商业为核心，虽然禅师当年也是叛逆一族，可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的NBA可没有像现在这样商业化，那时的球员和普通劳工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所以，这个小社会并不是依然保持着嬉皮士风格，直到68岁才与相恋多年的女友巴斯订婚，婚礼却仍然遥遥无期的禅师所能完全理解的。如今的NBA，看上去是400个人在打球，其实每个人都有几个到几十个人组成的团队在维护，看似平常无奇，却关系到大约300z0到5000人的生计。并不是禅师老糊涂，只是他的世界观还没有大到能涵盖这一切。

如果说，只是成为尼克斯队的全民公敌，让球队获得短暂的冲劲，禅师还可以轻松驾驭的话，那么成为联盟的公敌，被“千夫所指”就远不是禅师所能掌控的了。并不是禅师高明不再，只能说这世界变化太快。当年的三角进攻在联盟里通杀，可现在却造成了禅师在篮球层面的众叛亲离。

尼克斯做客洛杉矶时，禅师在赛后造访了湖人队的更衣室，那里是他曾经运筹帷幄，将OK组合操纵于股掌豪取五枚冠军戒指的地方。不过，也仅仅是睹物思人罢了。当初马刺系的鼻祖拉里·布朗早已归隐，跑轰鼻祖老尼尔森在夏威夷颐养天年，帕特·莱利虽然还在联盟里，但也早已功力大减不复当年之铁腕。目前，惟一还坚持在执教一线的只有比禅师小四岁的波波维奇。可以说，教练们也正处在时代更迭之中。无论执教还是掌管球队大权，对于现在的禅师来说都已不再得心应手，或许，解甲归田才是明智之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