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叙事下的梨园戏《御碑亭》

2017-03-07 21:44蒋芃
戏剧之家 2017年2期
关键词:梨园戏

蒋芃

【摘 要】在梨园戏《御碑亭》中,孟月华始终是作为独立思考的个体存在的,她的思想和情感焦虑,是全剧所有矛盾的出发点,这是编剧“女性叙事”的典型之处。

【关键词】女性叙事;梨园戏;御碑亭

中图分类号:J80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17)01-0035-02

《御碑亭》故事原出自话本《今古奇观·王有道疑心弃妻子》,后来又被京剧吸收改编。在原版故事中,金华举子王有道家中有一妻一妹,妻子孟月华在王有道赴京赶考期间外出扫墓,回家途中遇雨,所以在御碑亭避雨。士子柳生春也到御碑亭避雨,二人以礼相待,虽然共处一宵却未曾说过一句话。天明后孟月华回家,将此事告知小姑,小姑又无意中将此事泄露给赶考归来的王有道。王有道怒而休妻,孟月华含冤莫辩。发榜后,王有道与柳生春都考中了。在与座师交谈的过程中,王有道得知了柳生春即是当时在御碑亭与孟月华一同避雨之人,而柳也因避雨之事积德而在考试中得神明护佑。王有道后悔自己的过失,接回孟月华,夫妻重归于好,王家小妹也嫁给了柳生春。

这是一个典型的站在男性立场进行叙事的作品——戏剧冲突是由男性的误会产生,而男性的悔悟则成为了最终大团圆的“推进剂”。剧情所要宣扬的“积德行善必有好报”的传统观念,也是体现在男性主动地“不越礼”上的。至于在这个事件中真正且唯一的受害人孟月华,她心理则没有人去关注。男性叙事者认为,这个事件毕竟只是夫妻间的一次摩擦,只要作为过错方的丈夫知错能改,那么受害人,也就是妻子,就应该将此前的一切不愉快抹去,重新回归到这个曾经对她进行过无理加害的人身边,和他继续以前的生活。但,如果将叙事立场由男性置换为女性的话,这个事件还会如此简单吗?

台湾的国光剧团的王安祈,就曾经站在女性叙事的立场,对《御碑亭》的故事进行了另一番解读。然而,这部戏虽然出于女编剧之手,但其对孟月华女性身份的挖掘,也只是停留在了心理层面,即“一位温婉贤淑的女性,心底对于生命活泼的渴望”,并没真正为其提供一个解决之道。

我个人觉得,要判断一部戏剧作品是否能够完全站在女性权益和女性主义的角度去进行女性叙事,应该看它是否为女性角色提供了自主选择的空间,这种自主选择既给予了女性个体身份认同的构建,又赋予了女性解放自己的力量。

新编梨园戏《御碑亭》成功地把孟月华从一个被忽略的受害者,转变成一个独立自主的魅力女人,以女性叙事的角度赋予了孟月华全新的人生选择。

第一幕《赴试》,灯光投射到天幕的两个角落,孟月华和王有道各居其一,似乎暗示着二人在“赴试”前过着一种“有名无实”的分居生活,孟月华的不满,似乎就在这种看起来枯燥无味的情境中渐渐积累着,只是彼时她自己可能还并不知晓。接着,王有道要出门了,这里有一个细节,就是孟月华本想上去拉住王有道,王有道却抢先拉过的门挡住,并在确认听到孟月华把门拴上后才放心离开。孟月华僵住的动作和表情,似乎将一种不满和怨气第一次外化了出来——夫妻之间的信任感正在崩塌,丈夫在意的是功名,而不是自己。

第二幕《避雨》,在孟月华心绪浮动时,编剧没有像国光剧团的《王有道休妻》那样让她去回顾夫妻二人新婚的甜蜜,不知道是不是编剧觉得这二人婚姻之枯燥,甚至于连一丝值得回忆的甜蜜过往都没有。在这幕中,孟月华从起初的紧张,逐渐放松,甚至于反过来去偷看柳生春,这种变化是来源于被柳生春的“偷窥”之后——电闪雷鸣中,男性探索和仰慕的窥视,让孟月华摆脱了恐惧,产生了“额活活活有人欣赏我”的欣喜和得意,这种细微的女性心理,大概只有女编剧能够真正触摸到。

第三幕《夜思》,做工繁复堪比《大闷》。此时的孟月华终于发现了自己其实沉积了许多对过往生活的不满和怨气,而这一切竟然还摧毁了她积累了十年的对婚姻的安全感——如果王有道考中了功名,他是否还会回来和我好好过日子?其实王有道并不是第一次去赴试,为什么孟月华到现在才失去安全感?故事发展到这里,我觉得需要回头去思考一个对于《御碑亭》而言至关重要的隐藏条件,即王孟二人此前的夫妻感情究竟如何,这直接决定了这个故事的发展和结局是否合理。联系到第一幕中那扇被无情关闭的门和第二幕中没有回忆的孟月华,或者可以说,王有道和孟月华在这十年婚姻中,根本没有建立起正常的夫妻感情,甚至没有太多亲密关系——十年婚姻却没有孩子,似乎也是一个佐证——二人其实一直用“礼”小心谨慎地守护着一种微妙的平衡,而御碑亭的这场雨,恰恰是打破这种平衡的那个砝码。孟月华的不满和怨气,其实是因为她发现自己找不到夫妻之间那种正常的感情,没有感情,当然不知道要怎么去维持感情,在这种情况下,失去安全感也就顺理成章了。这也为后来孟月华决绝地离去做出了充分的铺垫。

第四幕《休妻》,最终演变成了孟月华的“自休”——本已失去了安全感,又遭到了夫妻间信任的崩塌,对于孟月华来说,那十年的婚姻根本就是一场毫无意义的付出——十年夫妻你却好像根本不懂我——这种绝望才是对她最深重的打击。在夫权之下,家庭妇女的评价权完全掌握在丈夫手上,此时夫妻间的信任就显得比其他时候更为重要,因为作为评价者的丈夫如果丧失了对妻子的信任,就会对妻子做出不公正的评价,进而引发更严重的问题。此时失去丈夫信任的孟月华选择“自休”,在斩断了未来可能发生悲剧的同时,也做出了在精神上的“自杀”——只有让过去的那个夫权之下残缺的自己死去,才能在新生活中树立起一个完整的自我,进而去属于自己的、拥有自然情感和欲望的价值求追。

第五幕《别亭》的情节乍看起来有点突兀,因为删除了柳生春与座师说破御碑亭避雨之事的情节,就会让人觉得王有道此刻因为柳生春的几句话就相信孟月华的清白很不可信。但细看剧情就会知道,王有道其实根本没有真正相信孟月华的清白,他只是在柳生春面前希望保持一个家庭完整的脸面和尊严,留下一个“知错能改”的好名声,才向孟月华道歉并请她回家的。而孟月华的拒绝,也恰恰是因为看穿了王有道“诚恳”之下隐藏的疑虑。她在这个男人身上用過心,所以她能够了解他;而王有道则从始至终都不了解她,也不信任她——所以对于那段已经烟消云散的婚姻,自己无愧,做出离开的选择当然也是无悔!孟月华走了,她选择了放自己一条生路,也放了王有道一条生路,没有信任的婚姻,确实没有存在下去的必要。这是全剧的高潮,在御碑亭这个深具意味的场景中,将三个主要人物集中在一起,给所有事件一个看起来还算了结的了结,戏剧的集中原则在这里有了一个完美的展现。

结尾曲《再回首》是个亮点,但无论如何“回首”,覆水总是难收。其实,孟月华最初对“出走”是恐惧的,但编剧却要对她进行救赎,使得孟月华最终认可了“出走”,所以,三个人背向观众走进黑暗天幕的尾声并不代表大团圆,而是一种意犹未尽的遗憾,但却又让人觉得,过了此时,生活还会继续。思想启蒙后,总不缺乏从戏剧婚姻中出走的女性,在《玩偶之家》的娜拉和《蝴蝶梦》的田秀后,孟月华也走入了这个行列。有人评价这些人物时说,这些离开了婚姻和家庭的女性没有出路,还是回归的好。其实,觉醒的女性,重新找回了自己的个体存在价值,又如何还会愿意回归到束缚中去?

这是一部为梨园戏量身定做的剧目,对演员个人能力和临场状态都有极高的要求。在这部戏中,孟月华始终是作为独立思考的个体存在的,她的思想和情感焦虑,是全剧所有矛盾的出发点,这是编剧“女性叙事”的典型之处。

参考文献:

[1]张婧婧.御碑亭[M].福建艺术,2013(6).

[2]张婧婧.吁嗟一女子,方寸有天知——梨园戏《御碑亭》创作谈[J].福建艺术,2013(6).

作者简介:

蒋 芃,女,毕业于福建师范大学戏剧戏曲学专业,文学硕士,福建省芳华越剧团编剧。越剧《貂蝉》剧本整理,该剧曾被央视“空中剧院”录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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