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葬礼

2017-03-16 19:20张煦清
牡丹 2017年4期
关键词:司仪小门舅舅

张煦清

那是我第一次参加葬礼。

我着了一袭白裙,呆呆地站在家属席的第一排,没想到亲戚这么多,整整站成四长列。中间是同事朋友,还没到齐,陆陆续续的,厅门口的礼炮也陆陆续续的,每一声“呯”后,都伴有一阵嗡鸣。嗡鸣的是我的脑袋。

两个舅舅在忙着操办,大表弟站在左排头,手里抱着黑框相片,二表弟也在我左边,举着叫“幡”的东西。我两手空空,转了转头,头上的麻条也许绑得紧了,疼得很。

那天晚上的月亮特别亮,特别美,美得让人失神。舅舅去换妈妈时姥爷的情况就不好。八点半我们才随便找了个小饭馆要了个小菜,一通电话让我们筷子还没拿上又赶回了医院。

我还没进病房,大舅就生气地对妈妈说:“你带孩子来干什么!”我就卡在了门口,不敢踏进去。那是有他们不想让我看的情景,我的手脚冰凉,还是进去看了看。

那场景冷得我发抖,也只是发抖。

我被拉回大舅家,帮大舅妈一起支起供桌,摆上姥爷和已逝十四年姥姥的照片,在墙上贴上白布黑字的“奠”。两根白蜡烛是不能熄的,要着三天三夜,不能断。

而那照片,它现在就在大厅中央屏上亮着,还在大表弟手里捧着。照片的姥爷还像那年和我比赛军旗时的乐观阳光。但不是这样的!这照片不对!

三天前他的手已经由黑红变为蜡黄,上面还长着斑,时而冰冷,时而滚烫。他的头发被理得很短很短,身体又很瘦很瘦,显得双目突出又无神,耳朵倒很大——那是因为脸太瘦了吧。

“请家属瞻仰遗容。”司仪的声音又一次炸起,炸得我双脚如飞地向后厅奔去。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死人!而且还是我的姥爷。我的脸几乎贴在玻璃棺罩上。他身上盖着红布,还散着花瓣,只露出了一张画好妆的脸。看着那张脸,我的血液几乎凝固,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我心里脑子里一片雪白,没有悲伤也没有恐惧,只是向后退了一步。后来想想,自己当时还是怕的,不然也不会之后一个月,每晚闭上眼出现的都是那张铺了粉抹了口红的陌生的脸。

我觉得我根本没看到我姥爷,他一定还没死。

朋友瞻仰遗容后会和家属握手。我垂着双手站在队伍里。没有人会来和我这样子的孩子握手的,我只是用余光瞄着一个人一个人从我面前走过。

眼睛好干,干得我难受。我眨了眨眼,却丝毫不能缓解。

妈妈跪在地上磕了头,是明明要磕三个她却磕个不停,边磕还边伴着痛哭。听到司仪不耐烦的声音响起:“下面还有晚辈要磕头啊。”之后又对这旁边的亲属道:“把她拉到一边去!”我的姥姥、舅舅都来拉,可妈妈却不愿起,我也向她走了过去。我的手扶上了她因为哭喊而沾满了汗的手臂,刹那间,那湿意仿佛传染似的,拯救了我那一直干涩的眼睛。这是我这几天来第一次,第一次有滚烫的液体从眼睛中流出来:一只眼,两只眼,一滴,二滴……

我明白,我哭了,就说明姥爷真的死了。

后来司仪打开了后厅的小门,指挥着舅舅们把姥爷从玻璃棺里推出来,顺着那个小门推了出去。小门连着一条通道,顶由蓝色塑料围的拱型走廊,弯弯曲曲,通向无尽的黑暗。

我跟着姥爷的床走着,通道里充斥着一股奇怪的,不好闻的气味:不像福尔马林,而是一种腐朽的、难以形容的烟尘味。

我感觉有黑点在眼前飘,头疼得更厉害了,胃中一阵阵地翻滚,我扶着表弟的肩支撑了一下,又向前走。

我看到了玻璃后的大锅炉房,每一个巨大的,如怪物般的高炉前都静静地,安详地停着一个人。

我扭头奔了出去,奔出后厅,前厅,奔到花园,蹲在地上。

“这几个孙辈就你和爷爷最亲了”“你可是他照顾时间最长的”“在一起住了那么久”……不同人对我说过的话一一在我脑中炸响。够了,真是够了,快停下吧。

接到骨灰盒后,放了挂鞭,我就脸色惨白地跟着去陵园下了葬,又脸色惨白地先回了家。

躺倒在床上,頭疼也没缓解多少,我闭上眼睛,眼前先出现的是那张化了浓妆的脸,之后便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下沉,下沉……可隐隐约约的在黑暗上方,透过一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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