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资本积累的旅游:二元关系在二元关系中

2017-03-23 20:15杨宇振
旅游学刊 2017年3期
关键词:正义景观历史

杨宇振

旅游是为感知差异性的主动的身体运动,从此地到彼地,人工到自然,当下到历史,城市到乡村,此国到彼国,或者返之的运动。它存在着二元关系,即此在与彼在的关系。此在或彼在,分别是一种自然、历史、地理、社会、生活方式等差异性的交互集合,这种差异性不能独立存在,必须在相互依托的关系中存在。对他者的经验感知和思考是认知自身的一种重要路径,旅游开启了这样一种可能。

当下这种二元关系处在一种更大范围的、支配性二元关系中,即马克思指出的资产者和无产者的二元对立关系中。在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下(泛滥的新自由主义作为其一种主导形态),此地或彼地的独特性和差异性往往成为生产旅游商品的生产资料,以斩获垄断地租,进而却失去了原真性(我们能否用本雅明的词语“灵韵”来表达?)这一源自地方生产的结果,成为我曾经称之为“千篇一律的多样性”的状况。通常情况是,资产者通过对拥有彼地、自然、历史、乡村资源的无产者、小资产者的空间剥夺,在人为地强化它们的独特性时(实质上是消解了差异性、摧毁了独特性),解构了地方社会也生产了社会分异和不正义。

如何抵抗这种不正义成了一个尖锐的社会问题。生产不正义的根源在于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如何抵抗这一生产方式?历史上从托马斯·莫尔到卡尔·马克思到大卫·哈维等提供了无数路径和可能的回答。历史过程中一种普遍的模型是“社群主义”的组织和实践:通过局部空间中的反资本主义来抵御总体的资本主义。但很显然,这一模型短期有效,长期一败涂地。马克思呼吁的“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在今天产生了更多的问题:在经济全球化背景下,如何定义无产者,联合谁,以及如何联合都是巨大的问号。当下无论是在理论还是实践都遇到了困难。一种可能的路径,也许还在于更多人的批判性认知和内省性思考,追求使用价值而不是无止境追求交换价值,不是顺从于市场逻辑构造出来的一整套的概念和解说——进而我们的实践决定了我们的未来,在笔者看来是马克思曾经指出的,一个自由探索我们个体和物种潜能的世界。

但是这样的讨论过于宏大,隐藏了关于“旅游”的一些具体问题。其中的一个就是,对于相对落后地区(一个复数和多层级构成的名词),由于其“落后”而成为旅游地点。“落后”意味着现代化并未完全摧毁之前的状态(包括历史遗迹、生活方式、社会构成等),还存留有一种和现在其他地方比较而存在的差异性,因而得到资本亲睐,游客光临。经由资本对于这些“差异性生产资料”的空间生产和再生产,日渐消灭地方。或者,更准确地说,是生产了“符号化的地方”,可用于传播的“地方”。这是容易理解的过程,因为它就是现实每日各地发生的状态。但是不容易理解的是,如果这样的方式需要批判,那么什么才是“应该”的路径?什么才是真实的地方?或者说,理应实践的地方?地方还会存在吗?是为了保持“原真性”而完全保留空间的历史标本,还是限制地方的发展以维持和销售差异性?如果资产者对于拥有独特性资源的小资产者的空间剥夺是一种空间不正义,那么,小资产者由于受到限制而不能获得发展的机会是不是一种不正义?这些问题都需要进一步探讨。一种可能的方式是,地方并不只是作为生产资料进入资本积累的过程,而是作为共同利益者和生产者,群体共享分配,并利用分配建设新地方——只是这一建设更应重视生产端的能力而不是消费端的美化。

其中也涉及到“差异性”的生产问题。早期现代社会中的“差异性”更多来自生产,是各种不同的、多样的生产过程塑造了地方的历史、社会和景观状态,不是其他。前工业时期地方的历史事件、社会过程、社会构成、生产生活方式、空间景观、物质形态等共同构成其差异性,这一差异性在不断地被消费中融化、削弱——它停止了生产,不能再生产;它只能依靠当代的再诠释存在、对原材料的再生产存在——这即是一种生产的过程,只是被迫遵循了一致的规则而失去其独特性和差异性。当代的困境是,地方的生产往往不再是内生的——内生的生产是差异性的来源,而是被迫进入资本的全球化、地区化的积累循环中。资本按照其降低交易成本、提高交易利润和总量,尽可能扩大市场的基本原则塑造地方、生产地方。地方于是成了生产程序中的不同节点(节点即是它的身份),如“金融的地方”“技术创新的地方”“提供原材料的地方”“来料加工的地方”等等。从这一意义上讲,生产的内容即是地方;不同的生产内容就是不同地方的表征。但由于资本积累的高度不确定性,也就意味着地方生产的短时变化。为了抵抗可能的危机,资本从此地方撤离,转移到另外的、可以创造更高利润的彼地方,是过去半个世纪里普遍的现象。这也意味着地方很难如过去那般,经由时间的积累形成长久的状态——这一过程就是差异性的物质和社会景观的形成过程。地方成为了流动中的、不同利润率的、不同类型资本的空间载体。其中立即凸显了波德莱尔在一个半世纪前提出的尖锐问题:如何在瞬间,流变的瞬间获得永恒?地方于是成为了各种流动性要素的聚合体,如航空港、火车站、高铁站、高速公路、信息高速公路、银行、ATM机、各种有线和無线通讯终端、麦当劳、大型商场等。新时期的地方于是成为由这些流动性要素构成的无差异空间加上地方的历史遗迹;现代地方间的差异性于是在于流动性要素的种类、密度和规模差异叠加上其前工业社会时期的各种神话、故事、景观和残垣断壁。

这样的普遍景观降低了此在和彼在的差异程度,大大降低了旅游的丰富性和乐趣。旅游变成了不是对未知的感知和领悟,对他者历史的了解,进而对自我存在状态的反思;旅游变成了对熟悉事物的他地享用。此在与彼在的差异及其二元关系,被更大范围的、支配性二元关系所挤压和消解。而现代旅游的基本功能和最宝贵的价值,恰恰是使得旅游者有可能逃离日益僵化、日益被异化的社会,在对他者差异性的体验中获得可能的心灵触动和启发,进而生产新的可能。这一空间正在日趋减小和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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