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一直站在被伤害的地方

柏颜

昨晚阿蓝突然发了几张自拍，背景是夜色下的黄浦江，焦点是她的迷离目光。配文是，已经很勇敢，可还是很难过。

我隐隐预料到发生了什么，果然我点赞后她就秒回了一句，颜，我离婚了。

虽然早有预兆，但真真切切地看见这四个字，还是觉得震撼。

两年前阿蓝出嫁，我是伴娘。夫家家境殷实，公婆也都随和，没什么门第之别。对于父母离异，各自成家，从小便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阿蓝，实在是所有人眼中最好的归宿。

何况这位骆先生对阿蓝十分体贴大方，他会在大马路上让阿蓝把脚蹬在自己大腿上，然后弯腰帮她系鞋带。也舍得花两个月工资为阿蓝买下钟爱的限量款包包。

他喜欢在朋友圈晒和阿蓝的自拍，也霸道地要求阿蓝跟他一起秀恩爱，两个人吃的饭，看的电影，都要在社交圈内留下图像文字的印记。他说这是一种让他踏实的仪式感。

不仅如此，骆先生更是让人放心的伴侣，他的手机密码是阿蓝的生日，银行卡密码是他们恋爱纪念日，车牌号是他们的大喜之日。

他带阿蓝出席各种应酬，大方地介绍，这是我太太。十指相扣眼角眉梢都是溢出来的满足幸福，不知道让多少人艳羡动容。

可是我知道，阿蓝过得不快乐。

有两次我主动找阿蓝聊天，一次是兴致勃勃地跟她分享我们都热爱的新品彩妆，谁知她过了足足一小时才回复我，抱歉，亲爱的，刚刚在陪着老公开车呢，不方便回消息。口红很漂亮，是几号色？

另一次是我们闺蜜聚餐，其中一个人刚巧买了新车，打算一个个地亲自来接我们，本来挺开心的事，到了阿蓝家楼下，她却满脸抱歉地走过来告诉我们，她老公执意要送她过去，就不搭我们的车了。

说起来不过小事，不值一哂。 但我记得当时开车的闺蜜呵呵一声干笑，我们心照不宣地岔开了话题。

直到某次我给阿蓝打电话，那边竟然传来禁止呼入的提示音，大约是见识太少，从没遇见过这种回应，出于担心我只好给骆先生去了电话，他喂一声就冷冷地说，你等下，我让阿蓝自己跟你说。

原来阿蓝某男同事的工作电话长达一小时，导致骆先生一直打不进去电话，于是他直接去电信找了关系，强制性掐断了阿蓝的通话。

我听完简直惊呆了，阿蓝的声音委屈又无奈，她说，明天我会把新号码发到你手机上。

阿蓝问我，你惊讶吗？我想点头，又想摇头，还没来得及回复，她的电话直接拨过来。她说，我想过无数次要离婚，这一次，终于成为现实。我解脱了，可我也真是难过。

阿蓝很爱骆先生，我们都清楚。否则她那样恐婚的女孩子不会义无反顾地嫁给他。骆先生也许也爱她吧，否则不会那么在乎。可我们心里却也忍不住质疑，爱是这样把人逼到墙角无法呼吸吗。

阿蓝第一次提出分手，一开始十分坚决，手机屏蔽，微信拖黑，搬回娘家，一心一意准备离婚事宜。可是骆先生上门跪求，父母苦苦相劝，他甚至写了保证书，要对她一生一世好。更买下一辆比自己开的车贵两倍的跑车送给阿蓝，以示诚意。

他卑躬屈膝，眼泪婆娑，别说他也是阿蓝所爱的男人，就算只是寻常电视里的男主，都让人心软动容。

两个月后，阿蓝发现自己怀孕了。决心和好。他们手牵手去逛宜家的婴儿床。当时阿蓝所在的微信群里大家聊得正开心，还是上次的男同事问她在做什么，她想都没想就抬手拍了张宜家照片发进群里，表示自己正逛街呢。谁知这一幕被骆先生瞟到，当即没有发作。

回去的车上，骆先生旁敲侧击地说，你现在有了宝宝，就不要工作了。阿蓝当然不肯，她最不屑就是沦为主妇之流。其他事也许可以忍让，可是这种事关原则的问题，阿蓝态度十分强硬。谁知一下子就惹怒了骆先生，阿蓝不想同他争吵，瞅准了一个机会便自行下车，想要另外打车回家，冷静冷静。

结果骆先生把车往路边一横，冲过来扼住她正要拦车的手腕，阿蓝大叫着你放手，弄疼我了。骆先生也气愤地说，你还知道疼？你知不知道你总和那个男同事聊天，我有多心痛？

阿蓝愕然地看着他，无奈解释，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

骆先生还不肯放弃，依然瞄準她的鼻尖说，你是我老婆，却总跟别的人聊天，你要不要脸。你怀着我的孩子，却给别人发婴儿床照片，你问问你爸妈，这事干得对吗。

骆先生嗓门之大，引得路人纷纷侧目。阿蓝尴尬得瑟瑟发抖，对方却还有不嫌事大，恨不得让全世界人都站在他那边来讨伐自己之势。

再后来，怒气总是会平息，疑虑也会消除。任何无中生有的事都能得到合理的解释。可是阿蓝每次想起那一幕，都会忍不住哭泣。

那一晚，她看着满沙发的婴儿用品，还有装饰一新的婴儿房，忽然做了个决定。

原谅，其实并不难。难得是信任无法重建。阿蓝说，当她说不清第几次从噩梦里醒来，看着眼前这个睫毛纤长浓密，熟睡中依然温柔地拥着她的男人，忽然做了个决定。

阿蓝告诉我，那场石破天惊地争吵和指责，每句话，每个唾沫，就像水泥已经嵌进她的心里。

她说，就算离婚的决定这样艰难，她也不愿意一直站在被伤害的地方。

这一瞬间让我想起曾经最亲密的发小。她与我同年，但她已经早早结婚生子。办婚宴时她跟我抱怨老公太抠，我就咬牙赞助了五桌宴席，那是我当时几乎全部存款。后来她儿子上学的事也是我妈妈忙前忙后。十八九年的友谊，我以为这都是应该。

有次我们相约看电影，那时她刚给孩子断奶，体型比生前胖了足足四十斤，我便打趣地说，好像看见真人版的相扑队员。就这一句话，她记在心里，甚至写了长篇的微博，大骂我的粗俗无理，说我嫁不出去所以嫉妒她有夫有子的幸福。

时隔一年，我依然无法忘掉那一行行字跃入眼帘的震撼和委屈，还有气得眼泪直掉的手足无措。我想过截图甩到她脸上，可是最终还是忍下来。她在微信里照常称呼我为哈尼，比喊她老公更甜蜜。

可我却停留在那篇字字带刺的微博里，无法再往前挪出一步。

她说去逛街呀，你带我买衣服。我说哎呀刚好没空。她说我们去吃自助餐，我说呜呜最近很穷。也许是阿蓝给我的触动，在这个毫无征兆的夜晚，我选择了在她那篇微博下留言，我说其实我很早就看见了。我心底是希望她能道个歉，一切既往不咎。结果打开微信才发现，她的头像消失了。

而我惆怅片刻，终究是轻松。

面对在乎的人，在乎的事，我们永远不可能对那些伤害无动于衷，与其违心地掩盖，粉饰表面的光鲜和平，不如迈出这一步。是很难，也会痛苦，但在所有往昔里美好的部分全都灰飞烟灭之前，让我们只记得那些灿烂的部分。这是我们对曾经伤害最大的宽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