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表情》中的城市空间想象
——从豆粉园谈起

顾静燕

(中国传媒大学 北京 100000)

《城市表情》中的城市空间想象
——从豆粉园谈起

顾静燕

(中国传媒大学 北京 100000)

范小青的《城市表情》虽然没有点名道姓的指出所写的城市就是苏州，但字里行间都透露着苏州的气息。豆粉园咋一看也不像是苏州园林的名字，但却在历史上真实存在，范小青通过对一座已经不存在的园林的想象，想象它再次崛起在苏城的土地上来表达在中国建设现代化大都市的过程中，像苏州这样的传统城市将何去何从。亨利·勒非弗认为：“空间似乎并没有什么意义，即它是中性的。它首先会表示出自己没有意义，会表现出它空洞的特征，而最后，通过这种中性、这种明显的空洞性，还会表现出某种在整个社会(即新资本主义社会)层面上的东西。”①新资本主义社会层面上的东西反映在空间是具有功能性和工具性的，空间是被生产出来的，并且具有消费性。

一、作为独立的豆粉园

据《宋平江城坊考》中记载：“豆粉巷，卢熊《志》、《姑苏志》均有录。康熙《志》：‘纸郎巷西。’同治《志》：‘豆粉园，本称巷。或云本称窦廢园。’刘毓盘《濯绛宦存稿，噙椒词，征招小序》：‘友蘭巷寓墙外，土山坏然，相传为吴王时窦妃墓，史乘失，故知湮没者多矣。”②苏州城中的豆粉园因为1993年干将路改造而被拆毁。范小青曾对一系列苏州的小街小巷进行过书写。其中有一篇就直接写的《豆粉园》。而这时的豆粉园被描绘已经具有了消费的功能。在《豆粉园》这篇小说中通过展示一个远道而来的外地游客在已是闭园时间来到豆粉园，想去看看豆粉园的样子。而在豆粉园的两个老人坐在茶室喝茶谈天，到了时间就出园。他们在这里并不是欣赏风景，而是暂时租用一个空间，在没人打扰下聊天。这里通过当地人与外地人对园林的不同理解，产生了两种有很大差异的消费，对于外地人来说，园林能够欣赏的是风景，当然欣赏首先需要付钱买票，所以这样的欣赏也是一种消费。而对于本地人来说，园林是一种日常生活的空间，在这里可以谈天喝茶，但其实这也是一种消费。

如一开始介绍的那样，历史上的豆粉园是一条小巷，而在《城市表情》和《豆粉园》中，范小青却赋予了它园林的意义。一般来说苏州园林的命运经过了这样几个关键的变迁。起初，园林的意义是私家宅院，作为私家宅院的园林其实具有居住和娱乐的双重意义。比如顾家的这个豆粉园，在一开始是作为主宅的后花园，豆粉园的门，“是一个简单朴素的石库门，在一条曲曲折折又狭窄的小巷子最深的地方，门是不高的，围墙是很好高的。”③这样就与外界隔离，从而达到一种“僻静幽雅，离闹市遥远”的效果。而当像顾家这样的大户人家纷纷将自己的园林捐给政府，这些园子开始发生了第一次变化。就如范小青写到“两落五进的老宅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几幢五层六层的水泥住宅楼。”④高大的现代化建筑明显是不属于园林的，但是在这时候豆粉园也已经失去了娱乐和欣赏的价值、而仅仅只有居住价值。就如范小青写到“初春的严寒笼罩着，秋天落下的叶子还都铺在园里，春天的嫩绿还没有出现，旧了的小园，是一种凄凉的风景，留得残荷听雨声，在当年是一种意境，现在便是现实了。”⑤旧了的园再也没有人来欣赏它，而等到能够欣赏的时候，园林却带有了某种工具性，而不是无目的的了。

如果将豆粉园做为一个独立的空间来看，也不难发现，在城市建设的过程中，作为传统文化个性代表的苏州园林的代表，在与现代性碰撞的过程中，这种传统很难坚守，换句话说凝聚在空间上的无目的性可能本不存在，空间本应该是中性的，而这种中性很容易转换成一种矛盾性。也就是传统与现代化的矛盾或者说是文化与政治的矛盾。如费振钟对《城市表情》的评价中谈到：“《城市表情》正是带着这种深切的政治和文化的双重焦虑，再现了这个被’现代化‘操纵了命运的城市的现实。”

二、作为城市中心的豆粉园

都市这个词不适合苏州，适合苏州的是城市，而苏州人也经常以这座具有2000多年历史的古老城市为骄傲。城市或者说城邑其实在农业时代就存在了。“城邑是一种空间性的东西，处于一定的场所和位置。”城邑这个空间是一个完全和农村不同的空间，它可以被认为是“近端秩序和远端只需之间的一个中介。”近端秩序指的是城邑周围被农村围绕，城邑可以“强占其剩余劳动力来统治、组织和剥削它”远端秩序是指社会总体中的秩序。而城邑是这两者的中介，它是社会矛盾的体现场所，“比如政治权利与这种权利下的不同群体之间的矛盾。”对处于城市中心的豆粉园进行改造的过程中，范小青将这种不同政治利益之间的矛盾展现的淋漓尽致。在空间上处于城市的中心其实也是一座城市权利的中心，而处于这个中心的豆粉园就成了政治与文化碰撞的焦点。“锦绣路是古城的心脏，是古城的灵魂”，⑥而豆粉园就坐落在这条路上。但在锦秀路改造之前，它做为城市的中心，历史的重任压的它喘不过气来，对于外地游客来说，“磨得溜光的青石路面，斑斑驳驳的老城墙，小巷里排成长龙的马桶和飘在头顶的衣裙裤袜组成的万国旗是一种古韵，是一种风情。”但作为生活在这里空间中的百姓，却是希望能够早日搬离这个地方，用作者的话说这里有五幢六层楼，居民却有270户，他们过着拥挤不堪的生活，“过度的拥挤必然导致城市生活质量下降：住房缺乏、环境污染、交通阻塞、建筑杂乱……”这些都是出现在同一个空间的问题。或者说虽然在同一个空间，但是从不同的人群的利益出发，空间对他们来说意义是不同的。副市长秦重天欲想改造这条锦绣路，想要将古城区的这个心脏打造成现代城市的大道，这势必与原来古城应有的格局很不相同。作为表面上的现代化改革者的秦重天和传统文化的坚守者顾家语等人之间一场轰轰烈烈的竞赛。

1.快与慢

范小青刻画的秦重天这个形象很容易让人想起茅盾笔下的吴荪甫，作为城市现代化的建设者和管理者，用快来形容这个人物是非常中肯的。范小青一开始就写秦重天是一个“干事泼辣，说话嘴大，人称秦大嘴。”这个人干事风风火火，讲究效率，比如说在筹集资金建造会展中心这件事上，他的手下尉敢像提醒他做事要慎重，想去帮他谈判的时候，“秦重天却哈哈大笑：‘尉市长，你来迟了，我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在城市建设过程的，时间和效率是非常重要的，比如在迁移原来居住在锦绣街的居民时，作者写到“开始动迁的锦绣路乱成了一团糟，一部分居民开始搬家，那是大喊小叫，一片混乱；另一部分居民还在讨价还价，尚未达到双方满意的结果……另一边，最早的工程队已经开进来，挖路派管道、推土机、挖掘机、运输的大卡车，轰轰烈烈。”⑦关于如何体现城市建设的快，范小青更是有意的写到了报纸这种媒介，她设计了一个记者报道有关锦绣路改造工程，在豆粉园要重建的事刚谈完，晚报马上报道。小说是这样写的“豆粉园的消息，被晚报抢了头功去。日报社新闻部的龚主任有点坐不住了，立即吩咐跑文化新闻的记者雨庭，当晚一定要拿出稿子来，第二天要见日报。”⑧报纸本来就是现代技术下的产物，报纸的时效性更加剧了城市现代化的脚步。

而在豆粉园这边的重建工程，顾家语秉持着“‘柴门临水稻花香’的境界”⑨将豆粉园的重建选择在白林巷，这里“是古城区改造中动作最少的地段，整个街区的格局，几乎没有改动。这样，街道的树还是老的，房屋和街道也还是老格局，整个街区，也就基本保留了高南州的味道。”这里能够为豆粉园营造一种“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感觉。也就是说豆粉园可以代表一种老南州慢的生活。而这种慢更是在建设新的豆粉园中显现出来。“建设中的豆粉园，正在移植一些参天的古树，园中尚是一片凌乱……瑞安感受到的不是工地的嘈杂和烦乱，即使是满身灰土的建筑工人们，在瑞安眼中，他们的动作，他们的举止，都显得那么的文静和细致。”在范小青看来，园林所带有的文化底蕴能够净化这做城市的喧嚣和人们的浮躁。

2.小与大

在传统意义上的苏州园林，出了远离尘嚣之外，另一个重要的特点就是一个小字。“南州一向以小著称，千百年来，南州人沾沾自喜、津津乐道的、似乎就是一个‘小’字，小地方、小街、小巷、小日子、生意小做做、周末小吃吃、麻将小来来……

于是在南州小小的城里，竟有两座园林叫做半园，真是够谦虚的。”而苏州的小体现在城市的空间布局上，就是“有内涵的小，曲径通幽，咫尺天地，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是以小胜大。”从街道小巷到园林内部的布局，处处显小，小中体现一种景致，这就是当时的精英文化的体现。“空间是政治性的”，“以历史性的或者自然性的因素为出发点，人们对空间进行了政治性的加工、塑造。”，从而这种政治性由小出发，本质上体现的是当时的上层之间的一种精英意识和精英文化的扩散，经过时间的洗礼，使苏州人多多少少有一些这种习气，可以称之为“小家子气”。

那么，在现实意义上的苏州，在秦重天这样的领导者带领下的改造过程中的苏州，显示的是一种大，这种大的意识并不是指与小相对的大气，而是一种大众化和平庸化。比如“被列入今年省政协一号提案的广发银行大楼。”在大都市，出现15层乃至更大的银行大楼，是这个城市经济繁荣、现代化不断发展的标志，但是在这里，这样的大楼的命运只能是被炸毁。《城市表情》中一开始就写到了这是“正对着环秀淸嘉楼的湖北凭空竖起的庞然大物。”这样的庞然大物明显是与苏城不相符合。而当这座大楼倒下之后，连带着环秀淸嘉楼也要拆除一层，因为这是一座大的饭店，而“三层的环秀淸嘉楼，恰好挡住了背后山坡上的某一个层次的绿。”

从快与慢的节奏到小与大的空间布局，明显可以感觉到作者的情感取向是偏向传统文化的，也就说明了作者无疑希望能够在现代化建设与传统文化的保存之间，能够有一个恰当的融合点。明显可以感觉到豆粉园在古城中是属于小和慢这个部分的。不管是被人即将遗忘的豆粉园，还是正在移建过程中的豆粉园。它都属于城市中传统的那一面，当苏州园林这样的空间被不断摧毁，那么作为传统的文化的苏州文化也在不断的被摧毁。所以锦秀路工程虽然是要将这条古老的街道能够朝着现代化发展，但是不管是秦重天还是顾家语都要拼命保护好豆粉园。

范小青的《城市表情》不仅仅为我们带来了关于城市现代化建设中的政治表情，也给我们带来了像苏州这样的老城的文化表情。什么是苏州城市的文化？现代性可以模糊不同城市之间的界限，属于一座城市的文化积淀能不能在现代性发展过程中得到保留，需不需要保留，在这些问题上，从《城市表情》看，范小青的观点是肯定的。作为一个正在迈进现代都市的古老城市，苏州园林不应该成为现代性的负担，但我们也可以看到发生在城市空间上的“城市的现实政治利益与城市的文化利益间的紧张关系，城市现代化，并非单单改造城市的物质结构，更重要的是改造城市的政治-文化结构。”⑩而范小青将这种“政治-文化结构”的改造放在了城市空间的改造上来讨论。如王安忆说的，不是只有时间在变，空间在时间的流淌中，其符号意义也在发生改变。

【注释】

①(法)亨利·勒菲弗：《空间与政治》 ，李春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22页。

②王謇：《宋平江城坊考》，江苏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第15页。

③范小青：《城市表情》，山东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49页。

④范小青：《城市表情》，山东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51页。

⑤范小青：《城市表情》，山东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48页。

⑥范小青：《城市表情》，山东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72页。

⑦范小青：《城市表情》，山东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142页。

⑧范小青：《城市表情》，山东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107页。

⑨范小青：《城市表情》，山东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287页。

⑩费振钟：《城市：现代化政治与文化命运》，当代作家评论，2004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