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夜路

2017-04-18 18:40王振武
中国铁路文艺 2017年4期
关键词:工长女鬼工区

王振武

工长打来电话时,我恰逢时来运转,清一色一条龙,只等一张八筒黑鬼到来推倒和,就要把脸上的纸条扯下,就要翻身农奴把歌唱。可还是霉得很,没想到被这个半路杀来的程咬金搅了局。

“妈妈的,见鬼呀!”我骂骂咧咧地按开震动不止的手机,没想到那头的工长比我还恼火,他说:“你个狗小子是不是又在打牌呀?还不快点给我滚回来,韩老三得了心脏病,你快去替他巡道去。”

“妈妈的,破老子的财运,欺人太甚呀!”我关掉手机,又在骂。

见我生闷气,几个牌友面露遗憾,不过还是好言相劝。我自然掂得轻重,只是排泄排泄心中的怨气而已,知道凡事还得以自己的饭碗为重,毕竟自己还得养家糊口么。

当我把脚下的易拉罐踢得叮当乱响,摇摇晃晃且恋恋不舍地离开牌局时,才发现外面大雨如注,灯光下白茫茫又黑乎乎一片。我躲在房檐下,摸着圆鼓鼓的西瓜肚,全是他妈的马尿一样的散啤,想想这都不知多少顿饭没进食物了,没饿死算他娘的烧高香。于是连我都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把手机摸索出来,又把电话打给了老婆,好像是要让她把饭送到工区。

可是,手机的信号不好,里面吱吱啦啦地乱响,也没听清老婆究竟在说些什么怪话。

当我骑车冲进雨中时,一道闪电从远处的夜空扑面而来,紧随其后的响雷仿佛从我的头顶滚落……我这才后悔莫及,真不该打电话让老婆来跟着自己受罪遭殃的。

可这实在是没办法的事,因为这时离韩老三上班的钟点只有半个钟头,我现在又大致处在家与工区的中间位置,如果我先回家吃饭,然后再去工区拿工具的话,那肯定耽误了上岗时间,所以,让老婆送饭也是迫不得已。

我开始卖力地蹬车,在闪电雷鸣的刺激下脑海里切换着杂乱无章的镜头:国足的臭脚30年不变味,日本恐怖片《鬼来电》,梦中死去的奶奶送来隐形魔棒,房产股疯涨,巨款买彩票梦想暴富,火车追尾死伤惨重,美丽新娘变成疯子,霉透了的牌局连同讨厌的工长……我知道自己的下场,这一劫在所难免,谁让我牛逼得很呢!

路灯越来越暗淡了,街道上不见人影,也没有来往的车辆,只有狂风纠缠着暴雨,还伴有闪电雷鸣……我扛起自行车趟过齐腰深积水的桥洞,前面该是工区的红砖小楼了。

可是,路灯突然熄灭了,眼前一片漆黑。我揉搓着被雨水打湿的眼帘,看到的竟然是传说中的一片坟地,又见有个影子挡住了我的视线,那影子的长发一拖到地,猛然回首,居然是一张五官全无且粗糙不堪的平板脸儿……死鬼呀,你敢挡老子的道!

不知为什么,也许是我真的不怕鬼,我居然完好保持了英雄本色,没有丝毫的畏惧,干脆把肩上的自行车扔掉,随之从后背抽出那根隐形的魔棒……我死死地拽着魔鬼的长发,挥舞魔棒连连击打。

仿佛从梦中醒来,我感到了胳膊肘儿生疼,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在没命地撞击工区的铁门,手里还攥着一把垂柳的枝条。

整个小楼一点灯光也没有,漆黑一团,阴森得让人不敢向前挪步,就怕碰上什么,感觉汗毛也竖起来。

我开始下意识地摸索腰间的钥匙,心里又在大骂那个令人讨厌的工长。没想到老子在为他分忧,他竟然不过来看一眼,哪怕是说上句口是心非的话,也会令我在这凄风苦雨里感到些许暖意不是?可他到底是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只会遥控指挥,躲在家里当他娘的甩手掌柜。

楼房不大,倒是密封严实。电灯没一个是亮的,黑得也严实。楼内静得出奇,这与外面形成了两个不同的世界。走廊里只有我的轻微脚步声,居然还有回音。我终于摸索着打开房门,看看手腕上的夜光表,离出发时间还有一刻钟,便扯块毛巾擦拭身上的雨水,再换上工作服,然后一头扎进沙发里,立即进入了半迷状态。

这时,我的嘴里还在谩骂那个工长,骂他不过是个缩头乌龟、胆小鬼罢了。

是的,这种鬼天气能上道的,工区怕是也只有我才有这个胆量了。我曾向人们吹过牛,我在上中学的时候整整走了三年的夜路,几乎每个黎明前的黑暗时分都要穿过一片有过吊死鬼的树林,还有一片居住着老鬼与新鬼的坟地。可同学们不相信我的鬼话,他们让我把一根木桩钉在那个最大的吊死鬼坟头上,然后等天亮去坟头见到木桩才肯相信。那天晚上我真的是硬着头皮把木桩砸在了吊死鬼的坟头上,可当我起身要走的时候,却被吊死鬼缠住了。我问吊死鬼为何抓我?他不吭声。我让吊死鬼放手,他也不肯放手。我说你个吊死鬼再不放手,我就砍断你的手腕。吊死鬼仍然死死抓住我的衣襟不放,于是我就手起斧落……当天亮同学们从坟头上找回了那根木桩,还有我褂子上的一块衣襟角时,无不惊恐万状,当即送上一个有失大雅的诨名:牛大胆。

可是,牛逼搞大了,往往是要付出代价的。工长那双狡黠闪亮的小眼睛盯上了我,一直盯得我后背阵阵发麻生痒,于是霉头说来就来了。他让我顶替韩老三,可这个韩老三是怎么病的,即使不说我也能猜得出来,他得的那个心脏病,十有八九是被厉鬼吓出来的吧。

城西5公里处那段铁路闹鬼,这是人人皆知的事。临近铁道的公路客车相撞死掉三十几个人,冤魂不散哪能不闹鬼。更何况后来我们的一位工友又跟随而去。他本不该死的,可偏偏新婚蜜月还没度完,就被鬼撵着似的来上班了。他当时肯定毫无防范意识,因为他后边开过来的火车动静那么大,他居然没听到,死的时候身体正是朝向了那个地方,那个地方就是不远处公路客车的事故现场。他死得很惨,连头颅也没找到,最终是补上一块面疙瘩。据说他新婚的妻子当场就昏倒了,后来得了一种不好治愈的怪病,好像是精神病吧。

那些不認不识的人死在这里,倒是没有什么可怕的,可朝夕相处的一个人,转眼间变成了一个无头鬼,哪个不担惊受怕?从此谁也不敢再出头去巡路那个5公里。工长也没有别的好办法,只好挑选了三位年长的人去巡那段路了。

我呢,本以为躲过此劫,吹个牛来戏弄一番这个有眼无珠的工长,可谁会想得到,那个韩老三会被吓倒呢。

隐隐约约,有个人推门进来,我想这会儿肯定是来送饭的老婆,可我困乏得要命,连眼皮也不想抬一下,只挥手吩咐她把饭盒搁工具箱上,我还想再迷糊片刻,哪怕是几分钟。

仿佛是铁门的一声尖叫,把我从半眯状态中惊醒,这才发现工具箱上放着的饭盒,还有两个热量温存的鸡蛋。我立即想到了来送饭的老婆,赶忙拿上手提灯,踉踉跄跄地追下楼去,眼巴巴看到一个女人的背景消失在了门外,我大喊起来:“老婆、老婆、老婆!”

这时,女人的头颅从门缝里探过来,一团乱蓬蓬的头发遮挡住半边脸儿,两颗门牙长得像是插在口中的象牙筷,还有一条血红的舌头在不停地翻卷着……

还没等到我反应过来,一阵狂风袭来,铁门又发出一声尖叫……那个头颅像是被杀下的瓜头,滚滚而下。

我屏住呼吸,心也提起来,双手紧紧把住墙角,屁股好歹没有蹲落在地上……这时,闪着夜光的手表恰巧映入我的眼帘,还有三分钟,我必须出发了。

我一口气又跑上楼去,紧紧地捂住剧烈跳动的心口,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于是我扛上镐头,挎上背包,披上雨衣,打算一鼓作气冲下楼去。

这会,我是带着惊吓又好奇的心态下楼的,看到的却是一根系在门鼻上的红色绸带,还有地上韩老三那个早已废弃掉的头套。

闹鬼呀!我狠劲踢开那个讨厌的假发,一头扎进了呼啸而来的风雨中。

这时,我早已把工具包放在了后背的雨衣下面,后背鼓起了一个大包,就像一个行动迟缓的海龟,正沿着陡峭的铁梯吃力地爬行,一直爬上了铁路桥头。我顶着一阵风雨把手提灯打开,沿着光线很快看到了那个240公里处的节点。这个上行240公里节点早先是那位遇难工友西行巡道的起点,后来换成了韩老三,这时的接点正被我踩在了脚下。

迈着半米的正规小碎步,我本应该埋头巡道,可偏偏鬼使神差地扭过头去,扭头就能看到不远处的工区小楼。其实我想看也是白看,那里肯定是漆黑一团。

可是,我却意外地看到了一个正在移动的火光,火光先是透过二层楼的窗玻璃在闪动,紧接着又变成了一个影子……只听喀喇喇一声裂响,半空里一道闪电瞬间劈下,如一把雪亮的长剑划开了浓重的黑幕,把整个天地映照得一片雪亮。

我在耀眼的电光下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个长发披肩的女人,她手举燃烧的蜡烛正在朝着我这边张望。

紧跟着又是一声滚滚而来的炸雷,我感到整个大地都在颤抖,慌忙中抹去打在脸上的雨水,打算再看个仔细时,小楼却是一团漆黑,任凭什么也看不见了。

妈妈的,今天怎么就这么霉呢,又见鬼了。可我宁可相信这是幻觉,全怪罪在自己虚弱而错乱的神经上,也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于是我重新打起了精神,撸起袖子看手表,早已过了10点,不得不加快了巡道的脚步。

顶着风雨,我在费劲地行走,走过了电务工区,走过了建筑工区,又走过了居民区,两旁都是黑压压一片,这夜路是他妈妈的越来越难走了。难走不是说脚下的路有多么难走,倒是因为我已经渐渐远离了城区,开始步入了旷野,很快就会走到那个工友和几十人遇难的地方了……尽管我有些所谓的胆量,也从来不怕什么妖魔鬼怪,曾经是个公认的傻大胆,可是在这样一个暴风骤雨的深夜,那些无家可归又无处躲避的鬼魂,会不会一涌而出,找我这个巡道工的麻烦呢?

我真的后怕起来,不敢再往下想了,仿佛觉得浑身的根根汗毛都在生硬地竖起来……真的是怕什么来什么,我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是那种清晰可辨的脚步声。

真的,这绝对不是幻觉,我有意加快了脚步,身后的那个脚步节奏也紧跟着在加快。我又故意放慢了脚步,身后的脚步声就会明显地减弱。可我不能停下来,更不能回头。因为我小时候听老人讲过,走夜路如果有手拍在你的肩头上,这时你千万不能回头,回头就会被恶鬼咬断喉咙……其实,我看过类似的书也有,就是说遇到背后有手拍你的肩膀不能回头,还有就是陌生人叫你的名字,也不能答应。

所以,尽管我的头皮在一阵阵地发麻,浑身也起了层鸡皮疙瘩,可我还是故作镇定,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终于走过了那个数十人的车祸遇难地,又走过了桥洞。

这时,我听到了身后熟悉的汽笛声,强烈的车灯由远渐近,铿锵有力的车轮伴着风雨徐徐而过……我顿时感觉到了亲切与温暖,像是忽然望见了久别的村庄老屋,还有房顶袅袅升起的炊烟,感觉到身上有股力量正在凝聚,胆子也大起来。

说也怪,当我目送火车远去的时候,身后的脚步声却出奇不意地消失了。即使我再怎么加快脚步,也听不到身后的那种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了。

我开始试探性地回头,一点点地回头,终于彻底回过头去时,身后却是空荡荡的,除去风雨中成排的像坚守岗位的战士一样的钢轨枕木,再什么也没有了。我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用力把它拧成一个麻花,证明刚才的一幕不是在梦里。

就这样,直到我同对方的工友互换了巡道牌,我还在疑神疑鬼地琢磨这事。可我并没有把刚才发生的怪事说给工友,如果说我被疑似鬼吓得大汗淋漓,或者说被吓破了胆的话,那不但会吓坏了工友,传出去也会让人笑话我的。

于是,我已经拿定了主意,如果在返回的路上再听到那个跟踪的声音,无论如何也要回头看上一眼,就是死也要死个明白。

临近午夜,我与对面的工友互敬了根香烟,又并肩遮挡着风雨,好歹算是过上几口烟瘾,就互相道了别,开始往回返了。

雨还是那么大,风似乎小了些,却成了顺风,好像有只大手正在推着我往前行走,就感觉到自己像一叶顺流而下的小舟,轻快得很。

这样走着走着,忽然听见有歌声夹杂着风雨从我的身后飘過来,尽管那破锣似的嗓音难听死了,可在这风雨交加孤独寂寞的深夜,分外感觉到了无比的亲切与温暖。

我当然明白,那头的工友也是惧怕这漆黑的雨夜,所以才唱歌壮胆。只可惜那个恰似打更的破锣声音渐行渐远,这使得我也不得不哼唱起来:大河向东流,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哇……

可是,我起的调子过低,也只有自己的耳朵才能听得到。当然,我不是一个歌手,甚至于连一个歌迷也算不上,所以属于我会唱的歌曲凤毛麟角,少得可怜。即使人们都在吟唱的流行歌曲,对我来说也不过是左耳听右耳出,只会哼哼这么两句罢了。

可即使这样,歌声还是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唱歌让我的头昂起来,胸脯也挺起来了,头脑里什么杂念都没有了,就完全是一副雄纠纠、气昂昂的派头,只管甩开胳膊,伴着节奏,大胆前行了。

在我渐渐接近前方那个桥洞的时候,我的歌声也越来越大起来,甚至于在这空旷的雨夜里显得无比嘹亮,以致盖过了风雨的肆虐呼啸,传出老远、老远……

可是,歌声却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嘴巴一点点张大开来,眼睛也瞪得老大……这时的我,浑身毛骨悚然,完全是一副受惊的样子。

是的,鬼再次出现了,而且近在咫尺,就在我的眼前站立着、抖动着。

尽管,我的手提灯灯光只扫了那么一下,但借着一道狰狞的闪电,我还是清晰地看到了鬼的模样:

这是个女鬼,她穿着花衣花裙,个头因瘦骨嶙峋而显得高挑,潮湿成绺的长发披散在肩头,脸色苍白、毫无血色,一条舌头正伸出来舔舐着发紫的嘴唇。要命的是眉睫下方的那两个洞口,眼窝深陷,眼白猩红且沾挂了血丝,目光直直地看过来,却因漠视而显得空洞。

我还听人说过,鬼在她们的世界里都是孤独的,尤其是情鬼,更加孤独。她内心所有的牵挂都寄托在阳间,习惯躲藏在某个角落里,默默地忧伤地注视着她舍不得的那个人,看她心爱的人行走在夜间的小路上,在回头、弯腰、伸胳膊等等的每一个细小的动作,可当她看到自己心爱的人跟别的女人上床做爱时,她会变得焦躁不安,会把情敌甚至爱着的人一起杀死,吸干他们身上的血液,让他们也变成鬼。

面对眼前这个阴冷可怖的女鬼,我想她是认错人了,吓得浑身颤抖,不敢向前一步,也不敢后退半步,可我心里还是害怕,这样僵持下去的结果会很糟糕。

这时,我的眼前仿佛正在呈现一个惨不忍睹的场景:女鬼張牙舞爪地扑上来,挥舞着利爪撕扯我的衣裳,划开我的胸腔,掏出我的心肝,再贪婪地大口咀嚼。然后是更多的小鬼围上来,把我的肉体啃嚼个精光。

我的双腿正在软下来,汗水洇湿了内衣,脖子后面嗖嗖地冒着冷气,整个人完全像是被雨水浸泡透的土坡,眨眼间就会塌陷。

可我心里还是明白,退是没有出路的,即使逃跑的双腿再快,也肯定逃不脱女鬼的魔掌。

那么,我就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前行,或者对这个眼前的女鬼视若罔闻,还要摆出一副决斗的架势,弄出一副凶相……不是说鬼怕恶人么。

这样一想,恶从胆边生,我像是变了一个人,顿时把肩上的镐头轮下来,并摆出了一副随时迎战的架势。模样也变得十分难看,瞪眼、蹙眉、咧嘴,凶恶得吓人。

果不其然,我的凶相奏效,狭路相逢勇者胜,鬼也不过如此。只见女鬼被我吓得连连后退,她好像恨得咬牙切齿,无可奈何。我趁机一跃而过,闪身穿过了那个倒霉的桥洞。

尽管如此,女鬼并没有因此善罢甘休,她开始尾随其后,仍然紧追不舍,越来越快的脚步节奏好像从别的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一声跟紧一声,每一声的音调末尾都拖得老长,并且上扬,不断从我冰凉的脊背钻入发麻的头心。我真想跑起来、飞起来,甩掉这个瘆人筋骨的声音,可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好的是,她一直与我保持大约十几步的距离,虽说不离不弃,好像并没有非得伤害我的意思,这反而使我变得越来越胆大起来。

其实,我的胆子变大,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这就是在我的眼前渐渐出现了小城的建筑轮廓,而且已经来电了,有隐隐约约的灯光在闪烁。

鬼怕见光,我是知道这个说法的。一旦接近了那个到处泛着灯光的城区,鬼魂就会自然消失掉了。

是的,我已经步入了城区地段,灯光虽然显得暗淡,却能照亮人或者鬼的影子。我不必再怕它个鸟鬼了,心随之放松下来,警惕性也在减弱。

可就在这时,我听到了身后急促的一阵脚步声传来,还没等我做出反应,两条蛇一样冷凉的手臂正从我的脖颈两侧伸过来,并紧紧地缠绕在我的脖颈上。

顿时,我被这个女鬼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得灵魂出窍,感觉女鬼正要张开血盆大口,开始撕扯我的衣裳,摸索我的胸膛,查找我狂跳不已的心脏……我慌忙扔掉手里的镐头和手提灯,拼命地撕扯着,没命地叫喊着……可我没跑几步,分明听到有个微弱的声音传来。

“别再跑啦,早点回家!”尖细且嘶哑,这该是女鬼的声音了。

当我止住了脚步,并大着胆子扭头看时,那个女鬼正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我惊魂未定,只管把个眼睛瞪得又圆又亮,屏住呼吸看女鬼走路的样子。其实女鬼走路的姿势并非像传说中的飘飘然,也不是蹦跳着行走,她甚至走得磕磕碰碰、摇摇晃晃,完全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就这样,她径直朝着一个草棚的方向走去,有几次还差点摔倒……难道说,那个不远处的草棚是她的鬼屋?

这时,我就要完成今夜的巡道任务,多么想平平安安地回到家中,更想睡上个安稳觉了,真的不再想惹事生非,就放开脚步向前走去了。

就在这时,草棚那边传来了一声尖叫,接着便是嘤嘤地恸哭……

这会,也不知是我心生了怜悯,还是胆子真的变大了,居然折回头去,走向了那个女鬼,不,应该是女人吧。

我之所以认为她是一个普通的女人,而不是一个什么魔鬼,是因为哪有这样笨拙而轻易摔倒的鬼呢?更何况她还在灯光下哭泣,这就更难说她是个什么鬼了。

我一点点接近了她,这才惊奇地发现,她身上原来有股体香,交织着五月槐花的味道,淡淡的,香香的,很温暖。

我伸手把她拉起来,问她摔伤了没有,又问她为什么来这里。

她的手冰凉,好像很冷,咬紧牙关,浑身哆嗦,一句话也说不出。

我再仔细看她时,见她的目光呆滞,直直地盯着一个地方:那是不远处的一棵槐树,地上落满了槐花。

其实,那里除去有槐花,还有一块巨大的磐石,如果拨去上面的槐花,磐石应该是光滑的,因为这里正是年轻的巡道工谈情说爱的地方,也是那些大婶大嫂们为自己的男人送衣物或者传话的地方。

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开始把身上的雨衣脱下来,然后为女人披在了身上。她不说话,仍然呆呆地遥望着那棵槐花树。

我又把口袋里的鸡蛋掏出来,往她的手里塞。她的手冰凉,接了鸡蛋,脸上似乎泛起了温暖的笑。可她又把鸡蛋递上来,并开始说话:

“这是送给你的,还有那水饺,好吃吧?嘿嘿!”

蓦地,我一下子想起了什么,是什么呢?是工区里的那个陌生的饭盒,还有饭盒里的三鲜馅水饺……还有呢,还有那位不幸遇难的工友,还有眼前这位……该是遇难工友的那位新娘吧。

就在这时,女人打了个愣怔,她时好时坏犯的那个病像是好起来,这才变得手忙脚乱,不好意思地把脱下来的雨衣交还给我,说:“你的雨衣,快点穿上,早些回去歇息吧。你看看,我怎么又到这里来了呢?”

我没有穿雨衣,是忘记了穿雨衣,望着女人渐渐远去的瘦削的背影,我的腰一点点弯下去、弯下去……为了这个痴情的女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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