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境以南 太阳以西》中的“空心病”症候探究

2017-05-16 13:55彭琳
湖北工业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7年2期
关键词:虚无主义村上春树

彭琳

摘 要: 随着资本主义高度发展,现代人的心理和生活状态都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而出现各种各样的改变。《国境以南,太阳以西》是典型的在后现代语境下创作出来的,反映后现代人的生活状态的文本。主人公是日本战后的第一代,在资本主义快速发展下出现“体芯”被抽出的“空心病”的生活状态。“空心病”在社会上掀起的讨论热潮,值得引起人们的警醒。从文本中“空心病”的形成背景,原因,表现以及特征分析现代社会中人的生活状态,结合现实社会普遍人的生活模式,给人以启发与警示。

关键词: 村上春树;空心病;国境以南,太阳以西;虚无主义

中图分类号: I106.4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5-8153(2017)02-0071-04

随着社会的发展,物质充斥了现代人类的生活。随之出现了许多被称为“现代病”的社会弊病。“空心病”是人类在物质社会的出现的反映人生存状态的一种现象。

一、“空心病”特征及产生背景

何为空心病?有学者指出,“空心病”看起来就像是抑郁症,这种病症的症状主要表现在情绪低落、兴趣减退、快感缺乏,患者有着强烈的孤独感和无意义感。但是“空心病”并不是抑郁症,药物无法治愈。核心问题在于,这些人缺乏支撑其意义感和存在感的价值观。这些人都在按照别人的期望和逻辑生活,所以自身没有一个可以支撑生活的主心骨,所以缺乏追求和动力,甚至没有生活的意义。

“空心病”是典型的生存虚无化病症。“空心”其实指的是人的精神的虚空。在当代,经济极大发展,物欲充斥了人的生活。许多人的精神世界被物质世界占据,人的精神世界变成物质世界的附庸,“灵与肉”、“理与欲 ”的矛盾变得更加尖锐。这种矛盾即表现为发达的物质生活对人的精神生活的挤压。人的精神生活对意义的追求被悬置,使精神生活向物质生活沉沦。精神生活的沉沦与生活意义的丧失使当代人陷入到“生命中不堪承受之轻 ”的生存焦虑中。在物质社会的大风气下,“人对社会环境的适应是主体的内缩,它不再对精神、价值、真理、终极关怀、善恶等问题感兴趣,而是退缩到个人的生活和感觉中·····主体、自我便失去了外在对象,失去了自我存在的证据”[1]。精神追求丧失,由此“空心”便产生了。

“空心病”患者们有的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也有的人为了逃避意义的追问,使内在超越的精神追求转化为感性刺激的娱乐。例如,放纵的狂欢、不可节制的消费等纯粹的感官刺激。但是“虚无感”却是循环出现的。感性娱乐使人的精神生活变成了“刺激与厌倦之间的交替 ,以及对新奇事物不断的渴求, 而新奇事物是层出不穷的,但又迅速被遗忘。没有前后相继的持久性,有的只是消遣。”[2]最终的获得的感受仍然是意义的虚无。由此,当代人陷入了“畏惧 ”与“焦虑”的生存论体验中。“空心病”正是在物质极大丰富,物质世界挤压精神世界,人们生存的意义被悬置起来的社会背景之下产生的,人们在对物质感到厌倦却又从精神世界得不到满足,最终落入生存虚无化的漩涡中。

二、《国境以南太阳以西》中主人公的“空心病”症候分析

早在上个世纪,日本社会就出现了所谓的“空心病”。日本在战后一跃成为高度繁荣的资本主义强国是日本人“工蜂”似的工作铸就的“成功”。单调、快节奏、重效率的生活方式对人的伤害并非是表面的。“秋山虔认为60年代以后,日本的都市社会大规模形成,被称为“团地”的现代化公寓楼群拔地而起,其特点是没有个性,没有人情味,千篇一律。公寓的一层层墙壁和玻璃把人们隔开,把人们孤立开来,那墙壁不只是钢筋混凝土的墙壁,而是一种抽象的墙壁,所有的人都被自己以外的人所抛弃,所有的人都仿佛处在孤独的沙漠里。” [3]物质的发展带来人与人之间的隔阂,人际交往中的惟利主义带来了人与人之间的隔膜,人们在金钱权力至上的消费文化之下,不知不觉中变得唯利是图,玩味一切又觉得空虚寂寞。

“空心病”这一现代病症在村上春树的作品中被表现得淋漓尽致,《国境以南太阳以西》的主人公初生活在日本经济飞速发展的现代社会中,他享受着丰富的物质财富,享受妻子和女儿的爱与温暖。看似坐拥一切,没有什么不满足的生活,却让他感觉空虚,迷失方向,找不到生活的意义,在与初恋情人相遇之后,他的生活更显示出一种比以往更空虚的虚无感。

(一)与俱生来的“空心”

《国境以南太阳以西》是村上春树在1992至1995年期间写成一部著作。主人公初的设定和其他小说中主人公设定大多相似,他们都自嘲、沉默、颓废、反英雄。村上春树把自己对整个社会的思考融入到初这个人物中,探析了战后成长起来的一代人身上表现出来的“空心病”问题。主人公初是出生在1951年的日本战后“婴儿潮”时期,这个时候正是日本战后重建进行得如火如荼的逐渐起步上升时期。“1945年到1954年为经济恢复时期;1955年到1974年为经济高速增长的时期——即起飞时期;1974年以后为经济稳定增长和国际协调期。”[4]整个日本都在为极力追求物质,弥补战后人力物力的匮乏。初从小就生活在物质充盈的中产阶级家庭中,父亲是一家大的证券公司的职员,母亲是普通的家庭主妇。可是初彼时就认为自己作为独生子是“不完整的”。因为当时几乎每个家庭都有两三个小孩儿,只有初是不常见的“独生子”。“独生子”这个身份总使他感情受挫。“独生子,少年时代的我始终为此自卑,觉得在这个世界上自己可谓是特殊的存在,别人理直气壮地拥有的东西自己却没有。”[5]3“小时候,独生子这句话最让我受不了,每次听到,我都不得不重新意识到自己的不足。这句话总是把指尖直接戳向我:你是不完整的。”[5]3由此可见,初君心里的“不完整”的部分,不仅来自于自己和其他小孩不同的认知,也来自于当时社会对人力的需求的无法满足的缺憾。因为在日本战后,人力资源变得非常重要,有调查表明日本战后“据正式统计,1991年的年平均工作时间:美国1945小时,英国为1902小时,德国为1582小时,法国为1682小时,而日本为2080小时···1975年至1990年,日本40—50岁的男性工作时间增加了40%,睡眠时间减少了23%。”[6]88日本战后重建对物质和人力的需求由此可见一斑。当时的社会形成了普遍共識“独生子受父母溺爱,体弱多病,极端任性——这在我居住的天地里乃是不可撼动的定论。”[5]3在社会都追求物质成风的时候,初的存在没办法被确认,他自己存在的意义被悬置起来,所以初君的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无用之处,这就成为了他精神上虚空的源头。

(二)精神世界对意义的拷问

村上春树笔下的初一直处于寻求和探索意义的途中。如同生存虚无主义的“空心病”患者一样。他们并不是麻木的生活,而是有意识在寻求生活的意义。这种求而不得,才让他们患上“空心病”。可是现实情况是,后现代社会中权威被颠覆,一切都被颠覆。人们希望建立信仰,但是建立信仰的基础也已经坍塌了,在人们面前横亘着无意义的深渊。所以他们得不出答案,痛苦便来源于此。

初君一直生活觉得生活没有意义却一直没有停止对意义的追求,由此产生“生存虚空”的感觉,直到有一天他遇到初恋情人岛本出现在他生命中,同为独生子的岛本让他觉得“想必我们都已感觉到我们双方都是不完整的存在,并且即将有新的后天性的什么为了弥补这种不完整性而降临到我们面前。”[5]19岛本带给他“甘甜的微痛”,他觉得自己“我需要她,她也需要我。”[5]18与岛本的交往中他感到生活的充实和满足,但是和岛本的交往猝然中断后,他感觉到孤独和寂寞,他说上学的时候“老实说,学校那玩意儿一次也没喜欢过,总觉得校方总是企图把我捏瘪掐死……”[5]20即使他交到“泉”这个女朋友,他也没有充实的感觉,他总觉得生活缺少点什么,“我感到困惑和失望的,在于我始终未能从泉身上发现为我而存在的东西。”[5]34在物欲至上的社会中,初君在别人身上寻求生活的真义,他自己本身是“空心”的,所以他亟待能填补生活空虚的人。但是初恋情人岛本离开之后,没有人能够再让他觉得自己是对谁有用的,他沉沦在求而不得的空虚中。

为了逃避自己对生活意义的拷问,他的精神生活就只能沉沦在连续不断的感性娱乐之中。表现得非常明显的是,初君将爱和性完美地分开,用肉体的刺激来麻痹精神的追求。他背着泉和泉的表姐发生肉体关系,可是在疯狂又极致的“消遣般”的感官的刺激和享乐之后,初君又觉得厌恶。庞立生指出“因为感性化的精神生活使人们只能找到感觉的幸福,却难以获得幸福的感觉,最终的结局仍然是意义的虚无。”[7]所以,即使肉感的快乐带来的最终也还是虚无。初君“在开往东京的新干线列车上,我一边惆怅地望着窗外的风景,一边思考自己算是怎样的一个人。我看放在膝头的自己的手,看映在窗玻璃上的自己的脸。位于这里的我到底算什么呢?有生以来我第一次对自己产生强烈的厌恶感……”[5]53这般思考后,他的生活更加痛苦,更加边缘化,他“大学四年没有多少值得一提的事……每次游行同旁边一个人手拉手,我都觉得别扭,不得不朝警察队伍投石块时,又觉得自己好像不再是自己,我思考,这就是自己真正追求的东吗……而与此同时,对大学里教的东西又几乎无法上来兴致……那阵子我正彷徨,搞不清自己对于人生到底寻求什么。”[5]55-56“从上大学至迎来三十岁这十二年时间,我是在失望、孤独和沉默中度过的。这期间几乎不曾同任何人有心灵上的沟通,对于我可谓冷冻起来的岁月。我比过去还要深地蜷缩在自己一个人的世界里,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散步,一个人去游泳,一个人去听音乐会和看电影。”[5]58这样空虚的感觉一直伴随着初君,即使他婚后过上别人羡慕的小资生活,可是他仍然在“向人生寻求”些什么东西,只是他无法解答这个问题。婚后的生活让他觉得“这不大像我自己的人生,我好像是在为某人准备好的场所按照某人的设计好的模式生活,我这个人究竟到何处为止是真正的自己,从哪里算起不是自己呢?”[5]81初君的生活在一遍又一遍的自我拷问中“空心病”日益严重。

然而,仔细追究起来,初君痛苦也就在于他无法麻痹自己机械地生活,他频频向自己拷问生命的意义。这也是“空心病”患者们的痛苦所在,对生活意义的寻求是人类内心深处无法拒绝的内在渴求,“空心病”患者们无法不去思考,但是却得不出自己的答案,由此便很容易堕入虚空,然而逃避追问去寻求感官的刺激却又是另一轮的虚空。在这样的轮回中,人们便会越渐“空心”。

(三)现实世界的随波追流

初君在精神上一直追求意义,但是他仍然没有得出自己想要的答案,于是不得不按照寻常人的生活轨迹,找了一份平淡无趣的工作。这和现实生活中的大多数人一样,即使明知这不是自己想要的,也不得不按照他人的想法去生活,精神上向往“诗和远方”,但是却只能在眼前苟且,由此便产生了更多的痛苦。

初君大学毕业后找了份校对教科书的工作,于他而言,他对这份工作一点兴趣都没有。只是他得“生存”下去而已。三十岁那年按照惯例和有纪子结婚,婚后,育有两个女儿,一家人过着被人羡慕的“幸福”的生活。并且他听从岳父的建议开了酒吧,并经营得很好,一家人衣食无忧,其乐融融。这样的生活连他自己也说不出来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可是他一直逃避的空虚感一直伴随着他。“空心病”患者们,物质极大丰富,内心极度空虚,可是他们也不得不按照“正常”的生活轨迹,上学、工作、结婚、生子。这一切从古至今都被看做是理所应当的,可是在空心病患者看来,这一切都找不到意义的所在。初君结婚后尽力去经营酒吧,照顾女儿,爱护妻子。可是他内心是“空”的。他的生活是按照别人的轨迹在发展。

如今,非常多的人的生活都是按照别人设计的人生之路在行进。父母之命的仍然是当代人摆脱不了的威慑。现代人应该进行的思想拷问,按照他人的想法生活是否就是自己想要的呢?所有人都觉得对的东西是不是真的就是对的?我想,答案是否定的。许多人根据被别人设计好的路来进行自己的生活,除去别人的逻辑,他们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我认为,在自己的人生中去实现别人的幻想,这样并不是自我人生价值的体现。

(四)精神世界对现实世界的妥协

俗话说,物质是精神的基础,精神世界的建立要靠物质的丰富。令人惋惜的是在文本中,初君也同样在追求精神世界的同时败给了现实。重遇岛本后,他的生活被岛本充斥,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所追求的意义便是和岛本永久在一起。初君认为岛本就是填补自己空虚的人,没有了岛本,他对任何东西都提不起兴趣。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岛本,幻想和岛本一起生活,和岛本重遇使他感到精神前所未有的满足。于是岛本一声不响全然消失之后,他的生活变得更加难以忍受,他觉得“外表上我同以前毫无二致,甚至比以前还要和风细雨,还要侃侃而谈,然而我自己心中有数……一切都是那么造作那么浅薄那么寒伧……有时候也认为一切最终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我们不外在乎在一个接一个熟练地扮演派到自己头上的角色罢了。”[5]235-236这时候的初君生活得更加机械化,比他没有重遇岛本之前的生活得更加空虚。可是初君除了生活在空虚的婚后生活中,没有另外的选择。初君认为岛本是他的精神追求,但是妻子和孩子组成的家庭是他的容身之所,是他的物质基础,初君如果为了追求岛本和有纪子离婚,那么他将断绝所有的物质来源。于是他在激烈的内心挣扎之后最終重回妻子的怀抱,说明了他对现实物质的妥协。物欲使人们没办法去追求极致的精神世界,即使明知重回都市就是意味着重回空虚也无可奈何。面对现实,初君只能选择重堕空虚,这样的空虚是没有尽头的,除非他结束生命,否则他依靠他人的填补才能完满的生命注定只能沉沦在空虚里,得不到救赎。

三、《国境以南太阳以西》的疗救启示

《国境以南太阳以西》中村上春树通过初君一生的虚空生活来表达出了现代人精神上的虚空。“初君”这个形象只是村上春树在日本群众生存群像中凝聚成的典型。现代人生活如同初君的空虚生活一般,被金钱和权利充斥。当下许多人都兀自以为有了金钱权利便能使空虚的生活得到填补。然而,这真的是人生的真谛吗?感官的享受真的能作为精神需求的替代吗?村上春树在文本中就已经进行了否定。

我认为,“空心病”作为生存虚无主义的一个症候,其疗救方法主要还是意义的重建。就如村上春树文本中最后给出的初君未来生活的可能性,“我一直在想这样的大海,直到有人走来把手轻轻放在我的背上。”[5]256在他决定回到家庭前,他进行了强烈的思想斗争,文本最后他对妻子有纪子说“某种意义上缺憾本身即是我自身,这我心里明白,如果可能,现在我想为你而成为新的自己,这我应该是做得到的”。[5]249-250这个“新的自己”也就是在他重新理清了自己生活的轨迹和思想后得出的结论。在他一直自己觉得生活无意义的时段里,他从来没有感觉到有纪子的“这双手”。而当不再进行自我否定之后,意义也不再被消解。他感觉到了一直放在自己身后的“这双手”。在村上春树眼里,未来的初君的生活就多了可能性,如果他自己能自觉理性地引导自己,那么未来他会再家庭美满,物质充裕的条件下生活得充实,而如果他自己的思想一如既往地觉得“空虚”,那么他的空虚便会越渐严重。

然而需知道意义的重建,并非一件容易之事。在后现代的大环境的冲击下,重建意义需要人自己的理性自覺。只有靠理性的自觉才能获得自我解放和个性生成的精神力量,如此才能抵制住现代社会各种诱惑和沦落的冲击,获得精神的真正的自由和人生的终极意义。

[参考文献]

[1]王向远.日本后现代主义文学与村上春树[J].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4(5).

[2]雅斯贝斯.时代的精神状况[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 1997.

[3]向 远:后现代主义文化语境中的中国文学和日本文学[J].外国文学,1996(1).

[4]王振锁.日本战后五十年(1945-1995)[M].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1996.

[5](日)村上春树.国境以南太阳以西[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6(7).

[6](澳)加文·麦考马克:虚幻的乐园[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7).

[7]庞立生,王艳华.当代精神生活的虚无化困境及其超越[M].北华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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