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与法国“大选相似”背后

谢奕秋

韩国与法国本届大选的决胜日只相差两天。如果法国最终迎来一位“全球化总统”，而韩国迎来一位“亲朝鲜总统”，那么最失落的，恐怕就是现在的白宫主人了。

朴槿惠“立功”了。要不是她涉嫌贪赃枉法被弹劾，导致韩国大选日从12月19日破天荒提前到5月9日，一般人也不会注意到这次韩国大选竟然与法国大选有如此多的相似之处。

韩国与法国的实权总统都是5年一届，最近4届大选都是在尾数逢“2”逢“7”的年份举行，列上选票的总统候选人也都为数众多。就本届大选而言，两国的决胜日只相差两天，选票上都不见在任（代）总统的名字，恐怕连选举结果也有几分相似：与美国现政府并不投缘的候选人最终当选。

韩国是后起的民主国家，法兰西第五共和国也只有不到60年的历史。两国如何演变成现在的宪政体制？法国为何没出现正式弹劾总统的先例？今后两国又面临怎样的改革压力？

“半总统制”的确立

韩国和法国现行的政治体制，分别是由1988年生效的韩国宪法和1958年生效的法国宪法确立的。

法国政体是典型的“半总统半议会制”（简称“半总统制”），即总统由全民普选产生，总理和部长通常从议会多数派中产生（否则容易被议会不信任案赶下台），总统权力大过总理。

而韩国政体是非典型的“半总统制”。其总理没有人事、预算等实权，而有“礼仪总理”、“代读总理”、“超级部长”等称号，由学者出任也不鲜见，与议会的纽带不够牢靠。

不过，韩国议会通过否决总统提名的总理人选，也掌握部分行政话事权。当韩国总统被弹劾时，其职务通常由总理“代行”，不同于总统制下由非经议会批准的副总统“转任”，而体现出“双元首脑制”的色彩。

在总理被视为“辅佐总统”角色的国家，总理的权力来源是总统还是议会，在国际交往中没那么重要。就算是在法国，总理来自与总统对立政党的时段，总共不过9年，在第五共和国59年历史上只是个零头。

法兰西第五共和国的开创者，是第四共和國的末任总理戴高乐。他吸取第三、第四共和国的议会制激进冒失的教训，通过1958年宪法及1962年有关总统直选的公投，率先在世界上打造出一套“半总统半议会制”。

这套体制规定：总统每届任期7年（本世纪才改为5年），可连选连任（2008年修宪规定：连任不得超过两届），有权解散议会下院，且可不经议会同意就举行全民公决，甚至可以有条件中止宪法12天；“缺陷”就是总理和内阁向议会下院（国民议会）负责，当反对党赢得国民议会选举时，会引发政府分裂。

戴高乐本人能驾驭议会，但他在第二个总统任期内遭遇“五月风暴”，1969年因自己的改革提议被全民公投否决而主动辞职（翌年去世）。之后当选总统的前总理蓬皮杜，一个任期未满就去世了。接下来的5任法国总统中，密特朗总统先后经历了各两年的与右派总理（希拉克、巴拉迪尔）的“左右共治”，而希拉克总统也在1997-2002年与若斯潘总理“右左共治”。

当然，自从2002年法国大选开始与议会下院选举“同步”后，这种“政府分裂”现象就没再出现，因为在总统大选中胜选的政党，通常也会赢得随后的国民议会选举，比如过去5年就是社会党控制国民议会。

法国现在处于第五共和国，而韩国已进入“第六共和国”。

韩国第六共和国，是前将军卢泰愚借1988年汉城奥运会之机开创的，他也成为韩国首位民选总统；之后是民主化后首位非军人总统金泳三，首位以在野党候选人身份赢得大选的金大中，以及世人熟知的卢武铉、李明博和朴槿惠。上述6位总统都是5年一届，加起来正好30年。

韩国前5个共和国中，除了拥有韩国唯一议会制政府的“第二共和国”，其他都很“不民主”。张勉总理领导的第二共和国（1960-1961），由于民主化引发的政局混乱、政府无能和左翼思潮爆发，不久就被右翼军官朴正熙发动流血军事政变给推翻了。

从法、韩两国的政治演变来看，如果说法兰西第五共和国是为二战英雄戴高乐将军量身定制的，那么韩国“第六共和国”就是民主派向前将军卢泰愚争取到的“共和”成果。韩国将总统任期限定一届的决绝做法，谙合了韩国历届总统“没有善终”的现实。

弹劾总统有多难？

有一种观点认为，韩国如今的“帝王式总统”除非遭到议会的弹劾，日常的权力相对稳定；而法国的政体一方面被极左翼批评为“总统君主制”，另一方面当议会多数派跟总统不一致时，总统形同“赋闲的国王”。真的是这样吗？

其实，两国政体的主要区别在于：韩国总统只能任一届，而法国总统可以连选连任。至于“帝王式总统”和“赋闲的国王”，只是两种极端化的比喻。法国总统在面临危机时有权解散国民议会，只是一年内不得解散两次；韩国总统就没有这个特权，否则朴槿惠就不会坐以待毙了。

韩国议会实行一院制，议会选举4年一届，往往与总统大选不在同一年；而法国议会分国民议会和参议院，其中国民议会选举5年一届，与2002年之后的历届总统大选紧挨着，容易受总统大选氛围的影响。

韩国若不修宪（缩短总统任期并“捆绑”议会选举），今后出现“跛脚总统”的几率不会比法国小。韩国现执政党输掉2016年4月议会选举后，国会时隔16年再现“朝小野大”，朴槿惠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之后的泄密门、闺蜜干政门、索贿门，一步步将她推向深渊。

朴槿惠之所以那么快被弹劾，主要因为之前背负的民众怨恨（世越号沉船事故、郑润会干政事件、艺人黑名单事件、梨花女大特权招生风波）太多，导致民间示威如火如荼。

在韩国，弹劾案需以2/3多数才能通过议会，而最近一年执政党议席不过半，只要党内1/3议员反水就能通过。偏偏朴槿惠1997年复出后，在大国家党内根基并不深，不到15年就当上总统，党内老干部对她并不服气，遇到风吹草动，就要弃她而去。

韩国的政党文化也不成熟，5年前大国家党改名为“新国家党”（也称新世界党），不到5年就分裂为亲朴的“自由韩国党”和反朴的“正党”。执政党内部反水之后，宪法法院8名列席法官才全数赞成弹劾，即便代理院长澄清一些指控不符合弹劾标准，也改变不了大局。

那么，法国总统奥朗德任期末的支持率与朴槿惠一样掉到4%，为何没有遭遇弹劾危机？

实际上，在奥朗德向《世界报》记者泄露有关刺杀“伊斯兰国”成员的国防机密后，也曾有反对党共和党的议员向国民议会“提议”弹劾奥朗德，还得到152名共和党议员“签字”支持。但奥朗德对记者所说的信息十分模糊，也没有对实际行动产生影响，所以在去年11月，国民议会办公室于内部投票中以13：8否决了弹劾提议。

也就是说，针对奥朗德的弹劾提议，根本就没有变成弹劾案，进入议会两院全体表决（均需以2/3多数才能通过）的程序。即便弹劾案进入下院表决程序，法国总统也可以先下手为强，解散国民议会。

当然，奥朗德并不需要这样做。2012年6月选出的国民议会，是执政的社会党自1981年以来首次获得国民议会绝对多数，即便有近半数党员倒戈，弹劾派也达不到议会2/3多数。何况，社会党是老党，即便党内左翼议员对奥朗德重用马克龙这样的新党员，并暗助后者脱党参选（传闻奥朗德私下说“马克龙，就是我”）非常不满，但说到弹劾本党的总统，那是另一回事。

下院不肯“开炮”，那么参议院呢？尽管在野党过去3年里控制参议院，但法国参议员系间接选举产生，权威有限；法国参议院类似“顾问委员会”，很少直接提起法案，即便提起也无法强迫下院讨论。

总之，由于法国宪法体制对于总统的“格外保护”，弹劾法国总统近似一件“不可能的任务”。

大选中的站队问题

在“吃瓜群众”看来，韩国和法国大选的最大不同，恐怕是韩国大选像多数国家一样只有一轮投票，而法国大选（以及议会两院选举、大区选举）则别出心裁搞出两轮，美其名曰可以让选民在首轮“用心投票”，在第二轮“用脑投票”。

4月23日首轮投票，“法版布莱尔”马克龙与“法版特朗普”玛丽娜·勒庞留下，“法版撒切尔”菲永和“法版查韦斯”梅朗雄出局。此后，梅朗雄迟迟没有像菲永或社会党候选人阿蒙那样，号召其选民投票支持“中间派”马克龙，折射出极左和极右的隐秘勾连。

这跟玛丽娜·勒庞在上届大选第二轮投票前，宣布不支持与奥朗德对抗的右派候选人萨科齐，有异曲同工之处。萨科齐在当总统时，曾把被全民公投否决的欧洲宪法改头换面成宪章，由议会通过而强加给法国人，因此被极右翼排斥。这与如今极左翼排斥“银行家”马克龙如出一辙。

激进的政治派别，都是宁愿天下大乱，才便于自身崛起。法国政坛上传统的右派和左派，在1980年代还分别纵容极右翼“国民阵线”在地方选举和议会选举中做大，以牵制主要对手；到2002年玛丽娜之父老勒庞杀入决选后，它们才醒悟过来，并联手封杀极右翼。

这次大选，玛丽娜·勒庞因在首轮得票表现低于党内预期（得票率为21.3%，低于马克龙的24%），主动辞去党主席一职，并将竞选策略从第一轮的反欧盟（以便与右派候选人菲永区隔），转向强调法国身份认同、反对非法移民、对抗“泛滥的全球化”，以示与马克龙区别。这之后她的民调有所提升，但仍显示将以41%不敌马克龙的59%。

看来，在失业率高涨、恐怖袭击和巴黎骚乱频发的情况下，讨厌奥朗德的法国人将得到一个年轻化的“奥朗德升级版”。相比马克龙断言“不存在法国文化”，被女儿开除出国民阵线的该党前荣誉主席老勒庞，因同二战期间法国维希傀儡政权有关联，更难以被选民容忍。

40岁首度参选就一马当先的马克龙说：“我们要完全改变现行体制……这个体制已经超负荷运转了30年。”他的施政要点是：放松用工法律、减免营业税、鼓励社会流动、减少公共支出（但增加政府投资）、减少议员、雇佣1万名警察和宪兵。但作为独立参选的总统候选人，他缺少主流政党的非权宜性支持，在6月国民议会选举后，可能再度面临“政府分裂”。

相比马克龙，极可能当选韩国总统的文在寅，拥有左派大党“共同民主党”的稳定支持。在候选人中排名第二、第三的“国民之党”安哲秀（中间派）和“自由韩国党”洪准杓（右派），若想联合推出单一候选人，可能为时已晚。估计国会第二大党、现执政党“自由韩国党”的洪准杓，更想与同样源出新国家党的“正党”的刘承旼，谋求“候选人单一化”。

眼看对“萨德”部署持保留意见的文在寅即将胜选，美国方面开始谈论韩方承担“萨德”部署费用的问题，并暗示相关部署应该由韩国新总统来决定。这样一旦韩方中止部署，美国也有台阶可下。

如果法國最终迎来一位“全球化总统”，而韩国迎来一位“亲朝鲜总统”，那么最失落的，恐怕就是现在的白宫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