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城

鸦生

圣城是大陆上四个宗教的圣城。一个宗教的圣人出生在这里，一个宗教的圣人死在这里，一个宗教的圣人在这里悟道，还有一个宗教则根据某种神秘的算法计算出这里是世界的中心。

在千余年的岁月里，这座城市数十次易主，每一批新的统治者都会把城市破坏殆尽，然后在它的废墟上建立起一座崭新的城市——说是崭新，也并非完全如此：构成尖顶高塔的砖瓦被拆下用于建造圆顶教堂；巨石像被推倒砸碎之后，碎石块成为环形走廊的地基；神庙玉石地板缝隙里浇铸的金线，以及金箔壁画和檐角的金兽头，被收集起来融化成液体，镀在“世界之钟”的表面。曾经有一口世界之钟刚架起就被打破，有一尊塑像还没完工就被改变了面容，有一个喷泉水池连同里面的水被搬走又被运回，有一次日蚀先后被解释为神迹和魔鬼的把戏。

只有在为数不多的和平年代，或者说力量均衡的年代，圣城才在四方协商之下被交还本地人管理——他们由城市中的土著贫民和城市周边平原上的农民组成，受教育水平很低，没有信仰，像牛羊和蝼蚁一样只注目于眼前的土地。根据约定，本地人管理下的圣城应接纳四个宗教中任何教派的朝圣者，并为他们提供价格合理、符合宗教习惯的食宿，有义务在教会的资助下维护城内的宗教场所和设施，有义务维持城市秩序，将冲突解决于未然。他们经常收到各地信徒的捐赠，但是这些物资的使用范围有着严格的限制，通常是捐赠者所信奉教派的设施的维修、清洁及新建。最后，作为酬劳，他们可以把被批准的一小部分用于修建他们自己的医院、学校、街道和公共厕所——那些在战火燃起时最容易被踏平的东西，用于接济过于贫困的人——以保证城市有充足的劳动力。

每一次，當某个势力独大，又一次将这座城市据为己有，本地人就像老鼠一样潜入地下，像田鼠一样散入平原，回归捡垃圾、卖苦力、种庄稼的生活。而当脆弱的平衡再次形成，他们又被召回，打扮成体面的城里人，继续祖辈们未完成的工作，重复祖辈们曾无数次重复的工作：油漆神殿的廊柱、擦洗教堂的地板、清洁塔顶的鸟粪、铲除覆盖着广场的荆棘和野蔷薇……

不同的信徒在这里追寻着相同的事物：永恒，然而城市对于他们却一视同仁地短暂而易变，多数时候他们只能在远方回忆或想象圣城神奇的晨昏。只有本地人手脚上的茧子知道这里每一件圣物及其碎片的移动轨迹，只有他们代代相传的记忆能串连起整座圣城的历史，然而从来没有人问过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