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州对话西安

2017-08-17 02:39李丽
翠苑 2017年4期
关键词:乾陵常州

李丽,江苏省武进高级中学语文老师,发表作品若干。

西安,常州的祖宗比你富

请不要嘲笑我阿Q,这是历史给你我上的课。

西安引以为傲的“中国第一”的博物院,橱窗前挤满黑压压的人头,这是新石器西安文化的地盘,这让我哑然失笑,这也叫石斧?厚大的片石,粗粝只求雏形;那叫盆碗?没半点装饰。常州这时期的石斧,已经打磨出细致的纹理、美感的刃锋文化,7000年前的常州马家浜文化,比4000年前的西安精美不知多少。

工具表达美好生产的满足:细如铜板的石纺纶和陶纶,细腻光滑,里面钻出的小孔,编出最轻细的丝,纺出最柔的线,如果不热爱这份工作、快乐这份工作,工具不可能这般精致、讲究,所以,常州的马家浜文化,是创作着的自由,它编织着江南的情歌,真有点“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的仙中生活。这个时代的江南,因为富足才精心于一陶一缶、一斧一纶之美。而西安的纺纶,孔如朝天鼻孔,走过麻绳,八百里秦川,都在披麻茹血,我忍俊不禁。

渔具,在号称文明发源地的秦川文明库里根本就是绝物。我们常州博物馆里,随处的河塘、游动的鱼虾,江南人稔熟于这份天赐,于是小巧玲珑的网坠随处闪耀在常州、武进的展橱里。

可是江南6000年前是这样, 3000年没进步,生活就像慢火炖着,3000年常州一梦!此时的西周,在中原把统一烧得风生火起,撩起生产、军事、生活的革命,一统的中原,太强大:整个大厅里的青铜器,把一切都比得寒伧失色。西周的大鼎,镌满了称之为铭文的文字。打磨的光泽、华丽的纹饰,大胆、夸张、大气,可以说是制作的精华。此时的江南拿得出什么?还是陶器!中原集全国之人力物力,把我们诗意中沉醉的江南,甩出去了几条黄河。此时的江南,青铜三轮食盘精巧到不可思议,细小的轮轴至今还能自由地转动,从桌东推至桌西,汤水不溢;此时江南的独木舟科学堪比今日的龙舟还要符合力学、美学原理。但这些都是用来自娱的陶醉、自卫的闭守,如果只是个人,可以诗意地憩息,但整个常州沉睡了,另一个地区在勃发,就意味着灭亡之曲的唱响,而常州却不知,仍然活在自足的小王国里。于是,漫漫的被掠之路,把整个常州埋没了几千年,那陶罐上不断变化的涂鸦,到现在还成为神秘的符号,而没人敢大胆地猜断:这是吴文。我叹息,但常州叹息了吗?

南北精神和物质领域追求的不均衡,春秋的战火注定要烧起来,我们的淹城显现出了对战争的极度恐惧:没有夯实的城墙、小小三河三城,急促间、别无选择的防备,面对着中原露出的狰狞狼性——中原配备了戈、戟、斧、钺、弓、锤,更有所向披靡的战车。可我们只痴迷在宝剑的冶炼技术上,我们博物馆里吴地的宝剑薄如蝉翼,削铁如泥,能快意血肉,可我却看到了注定的江南失败,江南的宝剑比秦的短了三分之二,中原的武器力度强大,谁能与其争锋?

他们的哲学家、军事家东奔西走,权术阴谋、仁义道德双管齐下,而我们常州,惊恐中把自己的精神祖先全丢失了,慌乱的阵脚中把一个外来的季札硬生生地套在自己的头上,就如李世民自称是老子李耳的后代一样,底气不足啊。于是,在霸气面前不打自溃。可此时的西安却不,他直白地告诉天下人,渭河人书写了自己的历史。于是,历史书写下了他们,他们自己成为自己的祖先。

常州无言,常州无声。

不朽的秦陵、不可理喻的头墩

秦始皇的褒贬不是我要述说的,他永远没有想到,他创造的伟大,竟是 “异想天开”之兵马俑。

一群群朝拜的异乡人,兵马俑前晃半圈,拍张照,失望地问,全是泥?没人答,讪讪而走。

其实,秦的咸阳此时已成为常州的都城,但天高皇帝远,常州没感觉过这座皇城的存在,常州只是用青铜的农具,把生产的粮食源源不断地输向中原,说不出半点怨言。秦王的眼里,从无常州,从没把爱抚的眼光投向过我们,更没用担忧造反的目光专注过我们,常州淡然,不想掀起半点波澜。《史记》关于各地的反秦,常州是局外人。常州永远以局外人的姿态,冷眼看越吞吴,楚并越,秦灭楚,常州早就把胜败当作拙劣的戏一样看着,没有喝彩,没有掌声,有时,甚至不屑看,秦王不用来常巡视,常州更没壮士一吼:“彼可取而代之。”

我的专注在兵马俑。前面横队三排,面朝东方,目光里的坚定和刚毅、自信与顽强,可不是今日你我所有,每一张坚强的脸肃穆得让人可敬可畏 ,一群威猛的勇士,一群飒飒阴风中屹立几千年的默者,工匠们怎么知道他们的心理?神手,把一个个身经百战的兵将塑活了,按上了灵魂!秦制,必须用军功章换取地位、尊严,我仿佛听到这群敢死队的英雄,在凛然然的战风中,杀气腾冲。这才是军魂,勇武的军魂,这就是为什么活项羽也要惧怕得一把火、一把锤烧了、砸了的泥人军魂,这是让六国闻风而丧胆的土英雄。

后面纵队密密肃立,我读懂了军士的来历。众多人的脸上,经历了太多战争后见怪不怪的祥和、淡漠,更让人心惊的是,那里长着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写满了好奇、紧张、害怕,那张脸上,还残留着婴儿肥的天真,14岁,还是15岁?他并不站在整列的4人纵列中,而是站在两排夹缝里,站在明显是长辈的八字胡老兵身后,那是父亲,为了让儿子立军功?战争从来多残酷,但秦制,自己的天下必须靠自己,于是,这位父亲让儿子站在身后,既想让儿子得军功,又怕儿子有闪失,父亲坚挺的背影,担忧的脸……

这批兵马俑里,我见到了疑似的老乡——吴人,清清爽爽盘在后面的长发,梳子两面夹住。看来,吴人也参与了这场秦人的战争,这不太像常州的风格!

兵马俑只是秦陵一小块的陪葬,秦始皇把天下當成个人之天下,秦陵以水银筑山河,他太想长生了,欲使肉体不腐而重生。人算总不若天算,远巡时暴毙于暑天,一月与臭鲍鱼齐放,臭水横溢,高度腐烂,最后送进长生秦陵里,就是一具骨架和蛆洞的尸体。世人明知他陪葬无数财宝,但因为水银,没人敢掘墓,无论哪方义军、军阀,野盗,没有一个朝代和个人、群体,敢动秦陵的脑筋,这就是邪气中的霸气吧。秦陵!

我们也有陵,我们淹城里的三封土。我常常以为,那里就埋着三代霸王,但权威却告诉我,那是一个叛国的亡国公主被砍的头、肚、脚分别而葬的高土堆。没有人想研究真相,就这样以讹传讹,这是一种常州习惯的风格吧。连同智商也省略的常州,试想,谁会给一个被灭亡的公主,花这么多财力、物力来堆起这高高的三座不连体的封土?

长陵与淹城土堆

从飞机场开往西安城,一马平川,每几里、几十里,就突兀着方方正正、光光秃秃的几十米高的封土堆,像一个个顽童堆积的积木,黄黄地横卧着,这里长睡着西汉皇帝和他们的功臣近亲们。

这些高起的大土堆,没树,只有荒草缞连。著名的汉高祖长陵、汉武皇帝茂陵,衰草中蜿蜒着一条用脚踏出的光光的小土路。而像哀帝、平帝、成帝这些没名气的皇陵,周围已经堆起无数的平民之墓。这些皇陵都是风水宝地,陵下四周杂乱林立的各式碑文告诉皇陵主人:大家都是躺着,我为什么不能沾点皇气?

最想瞻仰的还是高祖的长陵,《史记》写道,高祖自己选了福祉,在未央宫前,他站在宫殿,凝望自己的归宿。一个从无数的生死坎中颠过,对生死坦然的皇帝,为什么要把自己的陵建在理政的未央宫前?是监视后代,还是放心不下这份天下?

当年的未央宫已不见,徒见长陵空悠悠。提着脑袋打下的江山,不忍心放下,就盯着吧。于是,刘邦把自己的长陵建得居高临下,威武壮观,而这位颇具喜感和义气的皇上,知道天下是与朋友们一起打下的,地底下,也让这些功勋们陪着自己,这些骁士或谋家,睡在自己身边,可以再与地下的秦王、项羽一争江山?

高祖一定没想到,抢江山的是自己老婆。除了在儿子刘盈继位的7年里,吕后是忠心耿耿为刘家守家业,儿子一死,她从来没想过要把天下还给刘氏,她才不管高祖的什么“白马盟誓”:非刘姓不得称王。

女人,最伟大的弱点就是伟大的母爱,儿子死了,还有什么可奉献?当年为儿子的江山呕心沥血,助丈夫杀盖世功臣淮阴侯,为女儿也荣华终生,她不惜做出让亲外孙女嫁给儿子当皇后的荒唐事。现在,儿子没了,吕后把爱转移到了血缘的亲侄身上,大封吕氏王,追杀刘氏王,掏空刘家天下,她几乎要做到以吕代刘。要不是陈平和周勃这些开国元老殚精竭虑,天下是回不到汉文帝手里的,至于文景之治,更是天方夜谭。

老公死了,儿子死了,爱已死,她竭尽天下之财,为自己修后世之家吧。她以同样的规格造一个大陵送自己,两墓相距300米,她要在边上平等地守着他,爱恨夫妻!

刘邦、吕后不知道,他们只才躺上百年,就有一群叫赤眉的义军,痛痛快快地挖了他们的墓,几十万人,把墓室翻了个底朝天,西汉皇陵无一幸免,那个权高位重的吕后,更被编出“奸尸”传说。

汉墓里的文物,大规模地被洗劫后,只留下两件国宝,一件距吕后墓一里左右被发现的,那是赤眉军盗墓后漏落的一块白玉雕成的皇后玺,玉质至今闪耀出柔美而油性的光泽。另一件是汉武帝茂陵边无名氏陪葬墓里的出土——鎏金银竹节熏炉,美得让人不得不叹服。

比起扬州出土的同时代刘濞王的金缕玉衣、玉蝉琉璃、金冠铜汽灯,这里的汉室寒酸得令人心酸!

堂堂皇帝,百年后,落得掘坟。

而常州淹城,比长陵早千年,三座封土依旧如故,从没人想过盗挖,绿树依旧葱郁,头墩、脚墩、肚塘,口口还在相传:这里面就是一个破公主被砍的坟地,里面能有什么?于是,常州没有王家佐证的文物,也没有掘墓奸尸的恶行,常州善良,还是智慧?

闹腾腾的乾陵和淹城的羊图腾

乾陵是夫妻合葬墓,还是二帝并列陵,近代的历史界吵得很热闹。但有一点无可争议,此陵是唐陵中唯一没有被盗的皇陵!

乾陵是唐高宗李治跟皇后武则天的合葬墓,武则天是中国历史上唯一称皇的女性,所以,就有了近代这番史界的争吵。

请尊重史实,这位大胆之女性,至死,都没敢忤逆天地,最后把自己头上的武周帝号去了,规规矩矩做成李家的皇后,称“则天大(顺)圣”皇后,所以,史学界的争吵毫无意义。

乾陵神道的规制是全国仅有:宽大如6车道,笔直漫长,延伸至10里,高宗与武则天以高山为陵,于是,乾陵因梁山而幸运,成唯一没有被盗的唐陵。也许是这座山的高与厚,也许是地宫口用银加锡、铸铁把石块的合缝浇得严严实实,看不出这黏合之密缝。总之,两次大规模的盗墓之失败,使得后人失去了再动一下乾陵的性子。第一次是唐末的黄巢起义,动用了40万军队,东敲西寻,也没找到地宫口。更让民国军阀孙连仲火冒的是,孙殿英用十分之一的火药,就炸开了清朝的十三陵,而他孙连仲洋炮台、洋炸药全用上了,也没能炸开乾陵墓。

乾陵的恢宏我不想再谈,最想谈的却是立的5座墓碑。前面高大的两块,左边是高宗碑,也叫 “述圣纪”碑,是武则天为丈夫李治写的歌功碑,由儿子中宗手书,岁月漫漶了字迹,只有高高在上的第二块碑上清晰着几个字,碑身由5块石头拼接,高6.30米,宽1.86米。右侧则是武则天给自己亲立的碑,著名的无字碑,独石,高7.53米,宽2.1米,厚1.49米, 98.8吨,气势上压倒性占尽高宗的优势。再看碑身,头顶雕有8条俯视众生的无角螭龙,碑背的刻画,是精美的独龙—— “升龙图”。碑座 “狮图”,雄视四方,威严凛然。碑面无一字:我的历史我书写,谁也不配写。这就是霸气的武则天。

整座乾陵,没有一只凤,男人能成龙,女人就不能?这种女权意识,已经超越了时代。

关于后面的3块碑,则显得搞笑。宋人写了“乾陵”两字,放在陵道正中。清代地方官愤怒,你小子没把话说明白:是男人的唐高宗陵,昭告天下男人们,女人不可帝。而我们可爱的郭沫若先生最爱历史,尤喜把历史和当今政治形势联合一起,他是某派,钻研出最权威的历史解读法:这是两位皇帝的合葬陵。所以,他也立了碑,上面特意加上:唐高宗与则天皇帝合葬之墓。郭老的这块碑在3块中最大、最华美,外罩座亭。

最让现代游客感到困惑的,就是5座碑之间的61位藩王像。武则天最可爱的霸气就在这里:我不用碑文来诉说我的疆域、我的政绩,后代子孙,你们看看吧,当年二圣主政,高宗驾崩,61位外域使臣和国王都立于陵前凭吊,给他们留像,让他们千千万万年腰挂铁铲,给大唐皇帝培土、守灵。这叫国威!可惜的是,这些首领的头全没了,衣服依稀看得出屬哪国:蒙古、高丽、西域……只是头到哪去了?有很多传说,我不想说。

我想说的,应当是完全可当淹城图腾的羊头。很惊奇战国时出土的文物,上面太多的羊头,一个个柔和温顺,无论是三轮食盘前面的两只抽象羊头,还是精美的细笔塑就的罐盖写实羊头,没几个人读得懂常州人此时的心思。他们多么想这个世界的人全像羊一样吃草,而不是人食人。但是,美好的愿望总只是愿望,现代的常州,最没把美丽温和的羊做图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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