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触摸我的图形

2017-08-30 01:06叶永青YeYongqing
天津美术学院学报 2017年1期
关键词:布面丙烯艺术

叶永青/Ye Yongqing

1.预言与碎片——日记摘抄

这几年间,仿佛生活在业已按下的倒计时中,预言、末世、互联网、社会的不确定感和资讯爆炸,这些支离的碎片成为生存的基本背景。我断断续续地在世事繁杂之余画了百十来张小画,各自成篇也互有关联。记不得谁人说过:“画家,是时间的小偷!”从飞逝的岁月捞出一些碎片,从劳碌生存中寻得一点闲暇,根本上讲文化便是空隙的产物,所以这样的绘画的根本是悠闲的艺术,时间之所以有用,乃在于时间之不被利用。闲暇的时间如同居室中之空隙,以画画来打发和度过的空余,是从人生的狭窄之处,获得精神自由的视野和优游岁月的智慧的可能性。

画一经画出,即是表达。表达总是隐含着某种关系,表达是欲望的结果,但表达又不只是发泄。它总是指向什么,这就是表达的对象感,它决定了表达总是有潜在的观众。我一直在为那些可能对我的绘画有兴趣的“他们”画画,但谁是这些“他们”呢?我不知道。不存在只为自己的表达,因为表达甚至把自己也变成了一个他者。绘画——就是对于表达的自觉。

有时候,一个地方、一件事物或一段时间本身具有一种气息,一种吸引力,一种封闭的意义。一种日子过久了,创作上亦会自然流露,未能免俗。

为艺术而艺术,为生活而生活。两个僵死的观点,应该让它互为目的和理由,通过并为了生活而艺术,为了并通过艺术而生活。

多年来,我已经习惯无论置身事外抑或投入其中,虽然共处于一个生机蓬勃但又使人茫然失措的时代,但对于艺术这个小系统的能量与危机,以自己的方式保持着有距离的中肯的交流、观察和评价。

艺术不只是感觉的事,而是表达的事。不寻求这条出路,再灿烂的神话都将疲软崩塌。

我触摸我的图形,只有忧伤和壮丽,在人类的灰尘里,谁把谁关进笼子?我所知中剩下的一切,变成了我的墨水,那么我可以写我的废墟了。

2.辩论者——日记摘抄

恐怕又要向这间用了不到一年半的工作室告别了!在北京的十来年间,我已经换了四个工作室,实际上,目睹并经历一个个表面被视为繁荣兴盛的场域转眼变成废墟,才是艺术生态反复出演的真正现状和常态。对于独立的个体生存和创作而言,没有一劳永逸解决问题的预案,不需要去捍卫已有的地盘和圈子,与其常怀希冀,不如总在路上。拿得起是因为心存热爱和肩有担当,放得下是为了轻松自由地走得更远!

叶永青 画鸟 布面丙烯 150×200cm 2015年

我是我。我是个人。我是主观的,亲密的,私人的,特别的,坦白的。所有发生的,发生在我身上。我描绘的风景,只是我自己……如果你有兴趣,对鸟儿、树木、河流,你可以去翻参考书。我不是被编入索引的鸟儿、树木和河流,我只是一个被登记了的自我。

所谓不快乐,就是讨厌自己和自己生活的城市。有时候,你生活其中的城市看起来像陌生之地,天空常常笼罩着尘埃,熟悉的街道突然改变颜色甚至消失不见。我看着身边擦过去神秘的人群,瞬时觉得他们在那儿已经有了数百年的时间,发出刺鼻味道的河水、泥泞的公园、荒凉的空地、电线杆以及贴在水泥怪物上墙上的广告牌,有毒的食物堂而皇之地包装上市。这座城市就像我的灵魂,很快地成为一个空洞,非常空洞的地方。肮脏的街巷,打开的垃圾箱传来的恶臭,人行道坑坑洼洼……这一切混乱无序。这买不起房、看不起病、人满为患的城市特有的推推搡搡。永无宁日的拆迁、抱怨和雾霾,不禁让我怀疑这城市是否在惩罚我加入肮脏破败的行列,惩罚我人在此地。当城市的乱象和忧伤渗透我,我的忧伤渗入它时,我们人人开始觉得自己无能为力。

有些日子了,我心中未曾闪现希望,只有最黑暗、最凶残、最真实的忧伤和暴戾之气从街头看不见的远方钻了进来,我几乎嗅得到它——就像这个城市,吸引人们留恋其中的,是靠近并围绕着权力和中心虚构出来的混杂与繁荣及其对由此而生的际遇和便利的依赖。在此城市丛林的食物链中,我们不过是这里面的行尸走肉,苟延残喘的浑球!

叶永青 画鸟 布面丙烯 200×150cm 2013年

叶永青 父与女 布面丙烯 220×200cm 2000年

叶永青 种花集 宣纸综合材料 42×665cm 2015年

叶永青 种花集(局部) 宣纸综合材料 2015年

叶永青 种花集(局部) 宣纸综合材料 2015年

叶永青 禁果集——罗旭的故事 宣纸综合材料 35C×660cm 2015年

叶永青 禁果集——罗旭的故事(局部) 宣纸综合材料 2015年

叶永青 禁果集——罗旭的故事(局部) 宣纸综合材料 2015年

叶永青 凝视亚洲之河(局部) 宣纸综合材料 2015年

叶永青 疏枝唤雨 布面丙烯 150×200cm×2 2015年

叶永青 玉兰(双联) 布面丙烯 150×200cm×2 2015年

正如每个隆冬来临前一样,我会收拾行李回返故乡。今年北京的冬天却有些使人流连:温暖、通透、明亮,偶尔有风掠过,梧桐树枝头直到今天尚未掉光金色的枯叶,阳光每天在工作室的画幅上投射下一道道移动的硬边……在历经千辛万苦搬离迁拆回到的画室里,画完第一张作品《杀死一只蓝色的知更鸟》,正如多年前读过的同名小说,弱势者争取权利的艰难之路与绝望中的生长,总是个让人烦恼的命题。成长有时会很缓慢,如小溪般唱着叮咚的歌曲淌过,有时却如此突如其来,如暴雨般劈头盖脸……《杀死一只知更鸟》是卡坡蒂唯一的长篇,据说其本人乃是创作的原型之一,现已成为公认的美国文学经典,并拍成电影。此后,她一直隐居在家乡亚拉巴马的小镇上,拒绝各种采访,过着平静的生活。有人问她为什么不在盛名之下接着写作,她回答:“有过这样一次,还有什么可写的?”我庆幸自己可以像卡坡蒂那样深刻体会点点滴滴来之不易的独享和静思的时分,并充满愧疚地与一大堆永远画不完的空白画框说明年见。我要提前结束我的冬天了。查看了接下来的行程,是一班班通向春天和阳光的航程,在这般快捷的时代,冬天尚未开始,春天已然来临,我们,成了一群活在明天的人!临行前收到山本耀司先生的礼物,谢谢!穿上您设计的宽大长袍衣裳,我就像长了对翅膀,快活地归乡。

每在大理时,我常常带领朋友和学生去观看柏树、苍山上的森林、无人照管的茶场以及湖畔外壳生锈的破旧船只。观看过去只有毕生在这样的山野和湖光中度过的人才看得见的船只和村落,這些景象彷彿被诗人作家谱成的词句,抛开历史的恩怨,如孩子般尽情享受。多知道这个世界,多去了解——五十岁以后的我逐渐了解这种狼狈挣扎叫作喜悦。每当我谈论赵番、徐霞客和老舍们描述过的暗夜小镇的美与诗意,内心便有个声音告诉我切莫夸大,此种景象可能出于我不愿承认自己的生活缺少美。如果我把我生活的地方看成美丽迷人,那么我的生活必也如此。许多早年的作家以至现今的媒体在描写大理时往往养成这种习惯——他们歌颂这个城镇之美,用他们的故事迷恋我们的同时,我却想起他已不住在他们描述的地方,反而偏爱北上广繁荣舒适西化了的现代化都会。我从这些有识之士那里得知,只有不住在那里的人有权对于大理的美大加赞扬或对其损毁随意指斥,而且不无内疚,因为以一个城市的废墟和忧伤为题的作家,永远意识到幽灵般的光投射在他的生命之上,沉浸于古老城邦与缅怀之美,就等于想起了自己的悲惨生活和往昔风光两者差异甚远。然而我身处的世界却不会超然事外,必血脉相连苦乐哀痛于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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