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黑暗的心》狂欢式的异化

2017-08-30 14:59卢佳婷
青年时代 2017年21期
关键词:康拉德约瑟夫异化

卢佳婷

摘 要:本文以巴赫金的狂欢化理论重新解读康拉德小说代表作《黑暗的心》,分别从时间与空间、死亡与笑靥和黑暗与光明三个角度,康拉德的话语建构实现了传统到异化的狂欢式过渡。这既是对以往传统小说技巧的颠覆,又使得康拉德自身话语的双重性、外位性以及多元开放的现代性层面得以展示。

关键词:约瑟夫·康拉德;《黑暗的心》;狂欢式;异化

《黑暗的心》是根据波兰裔英国约瑟夫·康拉德(1857—1924)在刚果的出行经历写成,在充满非洲神秘风情的描写中,海员马洛讲述了一个叫库尔兹的白人殖民者的故事,一个矢志将“文明进步”带入野蛮的非洲的理想主义者如何堕落成贪婪殖民者的故事。在以往对《黑暗的心》殖民主义、叙事结构的分析中,美国著名批评家阿艾伦·福格尔首次将狂欢化用于分析康拉德的作品。他曾经指出“在英国文学传统中,巴赫金的狂欢化理论将康拉德的小说置于一个尽管看起来尴尬的中心位置。”[1]P681《黑暗的心》诞生于一个充满变更与交替的时代之交,这种无穷生发性的不确定时空为康拉德的狂欢化特质提供了文学土壤,与此同时,在《黑暗的心》中康拉德的狂欢化也经历了传统、过渡和异化的转身,充分体现了作者在新旧世纪和两代作家之间的重要纽带作用。

一、时间与空间的狂欢传统

巴赫金认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叙事常常摆脱传统线性时间的桎梏,任意的将情节、人物置于相对无法稳定的时空中去,主人公在这种动荡转折的边缘莫名的死亡或重生,“在很多传统小说中,如果文章的开端提出一个问题,那么在结尾时一般会得出一个确定的结论,然而在康拉德作品中却并非如此。”[2]P81《黑暗的心》中的叙事结构充分证明这一点。故事由现在马洛和几位水手在泰晤士河的闲谈中追溯到其在世界上最黑暗的地方的以往经历,中间又采用插叙、倒叙和追叙的形式描述自己在刚果的冒险,伴随着库尔兹的“可怕啊!可怕”他又从过去跳到现在的泰晤士河口,全文以泰晤士河口的沉郁景色作为结束。康拉德的小说中时间顺序已不复存在,向后倒序又不断插叙的故事时序既给人一种狂欢式的错觉,又为故事的多元发展提供了阐释性可能。

正如巴赫金所说:“人们相聚和交往的开放性场所,都带上了狂欢广场的意味。”[3]P92在《黑暗的心》中,狂欢广场被具象化为进行肮脏交易的贸易站。在文中至少有四次明确提到贸易站,这些沿河而建的“贸易点——它们的名字不外乎叫什么大巴萨姆或者小波波之类,这些名字更应该属于那些在一个可怕的背景前演出的可悲的闹剧。”[4]P18这些贸易站既是白人驻扎非洲的营地,也是连接非洲大陆与白人文明世界的结合点,但是本应该是文明示范的地点却充斥着恐怖的死亡气息和肮脏的象牙贸易,随着贸易站的演进,库尔兹的面纱也随之揭开。马洛最终在一个满是窟窿像是张着黑洞洞的嘴的破烂贸易站里见到库尔兹,四周并没有围墙和笆篱,但是房子附近十来根细木桩上却分明挂着面露恐怖笑容的干枯人头。

二、死亡与笑靥的狂欢过渡

被一些评论家称为“现代主义宣言”的《黑暗的心》充分展示了现代西方人的“末日感”,折射出康拉德日益严重的悲观主义情绪。其中狂欢化的死亡场景是作者的悲观主义情绪向狂欢化过渡的重要书写之一。灾难性悲剧性的死亡在康拉德笔下死亡变成了一个戏虐性的场景,他的死亡场面既是幽默的又是恐怖的。一个老妇女铆足了劲在织保温用的遮尸布,另一个则在不停将人们引向未知、恐怖的死亡世界中去,甚至是最后库尔兹恐怖、绝望的死亡呼喊在其白人妻子的盲目崇拜中变成了荒唐的爱意的表达,我们在感到可笑的同时也会觉得悲哀和恐怖。

荒诞的笑在巴赫金看来“它是双重性的:既是欢乐的、兴奋的,同时也是讥笑的、冷嘲热讽的,它既否定又肯定,既埋葬又再生。这就是狂欢式的笑。”[5]P14在《黑暗的心》中,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就是挂在库尔兹门前的“微笑”的头颅,马洛一开始还以为是一种特殊的木雕装饰品,后来“我特意回头去看那第一个人头——它仍旧挂在那里——深黑,干枯。眼睛紧闭着——仿佛依在木桩顶上睡着了,那已经干缩的嘴唇露出一线白色的牙齿,正在微笑,对着那永恒睡眠中的一些没有尽头的可笑的梦境不停的微笑。”[4]P80這种微笑对于身为西方先进文明代表的库尔兹似乎是一种嘲笑,现代文明的代表只身来到未开化的世界本值得称赞,但是无法压抑的野心作祟就使其显得虚伪和肮脏。

康拉德采用戏虐抽象的手法使得文中随处可见的死亡和笑靥实现了狂欢化的过渡,但他并不是仅仅着重于描写恐怖的笑和死亡,文本中还匠心独运地安插了小丑式的人物,即库尔兹的崇拜者——俄国男孩。“他像古典戏剧中的小丑,他穿的衣服原来也许是棕色的荷兰棉布做成的,可是现在打满了补丁,色彩鲜明的蓝色、红色和黄色的补丁——背上是补丁,前胸是补丁,膝盖头上也是补丁。”[4]P72第一次见到马洛他满脸堆着笑,滔滔不绝的向其述说自己的家庭情况和过往经历,他将库尔兹的话奉为行为准则因而对库尔兹的暴行视而不见,仅仅是因为这个人大大扩大了他的眼界,“在初次见面与离别的时刻与马洛握手,还想要亲吻马洛,充分体现了这一人物的非严肃性与在狂欢化场域下人们距离的消失,乌托邦式的人际关系。”[6]P77小丑既是狂欢笑的载体,又是对中心权威的消解和讽刺。

三、黑暗与光明的狂欢异化

巴赫金狂欢化理论中脱冕的国王和加冕的小丑这种戏虐的颠覆在康拉德笔下这种仪式性的朝拜则异化成了作者对丑陋人性和绝望人生的巨大反差,这种强烈的反差首先表现为明与暗、文明与野蛮、克制与疯狂的对比。小说开头,马洛说:“这块地方(非洲)至今也一直是地球上的黑暗的地域之一啊。”[6]P5但对西方文明满怀信心的马洛渴望在茫茫黑暗的非洲大陆寻找光明,“这个地方……不知为什么,它似乎能在某种程度上照亮有关我的每一件事情—直照进我的思想……它似乎是投射出了一股亮光。”[4]P9光代表圣洁和恩典,黑暗代表死亡和邪恶;文明是光明的,丛林是黑暗的。然而,在小说中,光明与黑暗的不断错位,似乎始终没办法回归自己的位置。康拉德在此暗示:“只有在‘黑暗的非洲,他才能找到真实的自我。对他来说,伸向非洲腹地之旅就是通往自我灵魂的泊地。事实上,马洛在‘黑暗的非洲大陆走向了人类灵魂的腹地。”[7]P20在康拉德的狂欢化书写中,黑与白、光与暗的鲜明对照实际上成为生与死、善与恶的鲜明对照。

其次这种加冕与脱冕的强烈反差还体现在主人公的人生境遇上。狂欢精神的核心是“交替变更的精神,死亡与新生的精神,摧毁一切和更新一切的精神。”[8]P178库尔兹成为被野人加冕和崇拜的对象,但是在现实生活中他却孤独恐惧最终意识到自己的过错,认识到了西方文明外衣掩盖下的丑陋和野蛮,最终他在“可怕啊!可怕!”呼喊中悲惨地结束了一生,实现了自我恐惧的脱冕。马洛和库尔兹一样,原先对殖民主义充满幻想,以为白人能给非洲土著人以文明,然而事实证明白人在非洲也一样原始和野蛮,甚至变得更加凶残,马洛最终从年轻时的梦想中挣脱出来,拥有了成熟的理性思考能力,踏上了归途,从而实现了自我加冕和脱冕的过程。这种前后反差如此之大的人生经历更突显了整个故事的表演性和戏虐性。光明与黑暗的特殊意象和前后反差颇大的人生境遇都说明康拉德笔下的狂欢化世界已经异化成为康式独特的话语表达。

四、康拉德式狂欢异化的创作语境

一方面,他是一个具有多元文化身份的人,对故乡波兰而言自己是一个逃离者,在新的文化处境中他总是格格不入,正是这种“失根”所带来的孤独感和焦虑感迫使作者远离官方正统的话语表演,采用一种戏虐脱冕的方式进行狂欢化书写,官方传统价值不再处于绝对的权威地位,康式独特的狂欢化书写也随即成为维多利亚时代和现代主义新纪元之间承前启后的重要标杆。另一方面,康拉德身处狄更斯和维多利亚世纪之交,前者的极端贫困和后者的盛极而衰带给作者极大的幻灭感,世纪交替的动荡局势为康拉德的狂欢异化提供了土壤,这种独具特色的狂欢化书写充分体现了作者内心深处社会责任感的原始性和自发性。

《黑暗的心》是一部充满狂欢化色彩的小说,但是由于作者独具特色的人生境遇使其狂欢化充满了异化色彩。传统的狂欢化文学中时间和空间并不是按照以往的时间叙述,在《黑暗的心》中康拉德就没有按照传统的叙事时间,而是紧跟着自己的思维和马洛的叙述语序进行展开,凌乱的同时给人以狂欢化的解读,并且狂欢化的传统空间——狂欢广场在文本中内化为野蛮原始的非洲丛林和文明与野蛮并存的贸易站;狂欢化的精神实质是个性的张扬和中心权威的消解,但在小说中康拉德采用戏虐抽象的手法使得文中随处可见的死亡和笑靥实现了狂欢化的过渡;狂欢化理论中最具特点的是仪式中的加冕与脱冕,这种仪式充分体现了巴赫金对自由平等的呼唤,但是在《黑暗的心》则完全异化为西方文明面具下野蛮人性的嘲讽和颠覆,这种强烈的反差首先表现为明与暗、文明与野蛮、克制与疯狂的对比,其次表现为主人公人物命运的狂欢化色彩和别人对库尔兹的加冕与马洛自我加冕与脱冕的拯救。总之,《黑暗的心》中狂欢化式的审美异化既是對以往传统小说技巧的颠覆,又使得康拉德自身话语的双重性和外位性以及多元开放的现代性层面得以展示。

参考文献

[1]Aaron Fogel,“The Mood of Overhearing in Conrads Fiction”,Joseph Conrad:Critical Assessment,ed.Keith Carabine(Hasting:Helm Information Ltd,1992).

[2]王晓燕李贝贝.有意味的形式陌生化的面具[J].江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11).

[3]王建刚.狂欢诗学——巴赫金文学思想研究[M].上海:学林出版社.2001(12).

[4]约瑟夫·康拉德.黑暗的心[M].黄雨石,熊蕾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4).

[5]巴赫金.巴赫金全集(第六卷)[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6]牛菡.从巴赫金狂欢化视角透视《黑暗的心》中的俄国人形象[J].顺德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15(1).

[7]宁一中.康拉德学术史研究[M].南京:译林出版社,2014(9).

[8]巴赫金.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M].北京:三联书店,19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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