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戏“老宝贝”吴正东

2017-09-18 06:17盛雪梅
青年与社会 2017年26期
关键词:学戏长生剧团

盛雪梅

号称“滇粹”的滇戏,如今能上台的专业加业余演员只有200多人,在这些人当中,72岁的吴正东先生被熟悉滇戏的人称为“老宝贝”,因为“他对滇戏的了解很全面,能说戏(导演)能演戏,肚子里记得的滇戏有五、六百场,爱戏爱到命里,说戏的路子正,这个年纪上台还能文能武、能翻能滚,行当全面。他算是滇戏说戏第一高手。”昆明古渡梨园滇剧传习馆老总张雄如是说,“我们叫他‘老顽童,像个娃娃一样。”而吴正东则这么说自己:“老倌我是‘三盲:文盲、路盲、色盲。”

2014年3月初,古渡梨园滇剧传习馆受邀到剑川沙溪古镇演出,记者随行采访,当时吴正东先生作为导演、主要演员,每天忙着与演员们排练、上台演出。人群中,他话不多,脸上常带着笑,排练的时候一招一式非常认真,给年轻人说戏也耐心十足;化好妆一上台,他像变了个人,一会儿是模样丑丑的谐星,一会儿又成了“八仙”之一……

近一年没见,吴正东先生还是很精神,坐定,他问:“看你家主要要我说点哪样?”他接着说:“之前有人要拍个关于张雄的微电影,写了个剧本给我看,我一看,写的不对路嘛,要不得。你来问我,我知道哪样说哪样,但是你要叫我说假话,我某得那个习惯。”

10多岁时,吴正东在东川滇剧团,有一晚在会泽二道巷,他路过一个幼儿园,发现起火了,火势还很大,老师吓呆了,他想都没想就冲进去,救了7个娃娃出来。“后来报社来人找我谈,问我当时咋个想呢?”吴正东脸被烧伤,他只嫌自己难看,说什么都没想。

“我真呢忙不得想。”团委书记把他拉到一边,启发他,说想起了黄继光、董存瑞、邱少云。“在房子倒塌时,差一个娃娃,你还敢冲进去,一定要有思想支持。”问急了,他说:“进克我就后悔了,看着穿衣镜烧炸了,房子倒塌,我想挨我打死了么我妈哪个养?我还没讨媳妇。”这段真话挨了批。“假话我讲不来。我没上过学,没文化。我们那代人受的教育就是这样,在路上碰着老人帮拿东西,都是应该呢。”吴正东说。

学戏:没得本事,就要受气

吴正东1943年出生在保山,保山遭日本人轰炸,全家逃到昆明。“我家从我老爹起就是唱戏呢,到我父亲、我、我姐姐、我妹妹,包括我侄儿子,我的姑娘、儿子都送克学戏了。”

吴正东9岁跟着姐姐去学京戏,后来才改学滇戏。从最初的不喜欢,为了糊口,到后来自觉自愿苦学,再到最后的热爱,吴正东总结自己学戏经过了三个阶段。

最初学戏是为了吃饭,家里太困难,幼时的吴正东在街上捡梨核吃。“打小就在剧团里滚。我们的日子过得很造孽,姐姐学戏回来被打得一身青紫,我一开始学戏不热爱更不喜欢,但是唱戏才有饭吃。”

那是1952年。学戏的人,供饭不供菜,一大甑子饭,如果在剧团属于有地位的,打饭时可以多打一点,还可以先打。“我父亲在剧团地位低,我们打饭时经常被别人推开。”

开始学戏,才知道其中的苦。练翻跟斗,插两把刀,人要从刀中间翻过去。不能上厕所,练功5、6个小时,男孩女孩裤子都尿湿了。练功压腿,为了不让腿弯,用尖竹片绑在膝弯处。

有一件事刺激了吴正东,让他学戏从第一阶段跨到了第二阶段。那就是父亲挨一个女演员打。父亲在剧团管服装,有一场演出,这个女演员系在背后的带子断了,她下台来就给他父亲一耳光。“打了那一嘴巴,没有哪个人为我父亲讲一句话,而且都说是他的责任,他为什么不把这个带子钉好?我懂得了一点:没有本事,就要受气。在这种情况下,我自己开始自觉地要练好戏,要当个‘恶演员。”

吴正东小名长生。10岁那年,一家子在石屏的一家私人剧社,后来父亲带着母亲和兄弟姐妹去了陆良的滇剧团,留下小长生独自在石屏的剧社。他连睡的地方都没有,有时候拿床席子睡在楼梯角,有时候睡在舞台上。有一次去演出,在乱坟堆中遇到两只豹子,小长生被吓得打起了摆子,瘦得皮包骨头,大家都认为他活不下去了。拉胡琴的张师傅想出一招,把小长生带到水塘边,然后悄悄从身后一脚把他踢到水里。被吓昏了的小长生,醒来后病就好了。

现在为什么肚子里记得那么多戏,吴正东感激他的老师盖小麟。盖小麟是滇戏三大武生之一。老师对他的教学方法,现在看来稀奇古怪。他让学生练“厚底功”(穿高靴),跟斗翻完以后,他再教一个动作,做对要打,做错也要打,穿着高靴被他撵着跑,其实就是在让徒弟练“厚底功”。另外,师傅不去听戏,让吴正东去听,要从头到尾把生、旦、净、末、丑,包括锣鼓家私的戏都听了,回来讲给师傅听。天天听戏,吴正东的戏就记得多了。

后来国家派干部来整改剧团,干部们教育演员,“你们现在不是戏子了……”吴正东懂得了学戏是为了为人民服务,不管多大的太阳去街头演出,他都很积极。真正爱戏爱到命里,是文革结束,重新可以穿上戏服唱古装戏,上万的观众为他唱的一句骂贪官的台词叫好,他被雷动的掌声鼓舞着。

演戲:观众越少,越要卖力演

作为一名戏剧演员,吴正东强调戏德,他从老一辈艺人身上看到了今天的演员很少具备的戏德,其中给他最深影响的就是“戏大过天”。剧团有个老艺人叫李文鑫,有一天他要演《斩韩信》中的韩信,他刚刚要上台,别人一把抓着他说“李老师,你姑娘被电死了。”他“哗”地甩开了,照样上台唱,只是嗓子哑了,“演完了下台我扶着他,抖脚抖手地去看他姑娘,拿张席子盖着,他一滴眼泪都没掉,拿着个烟斗坐了一夜。”现在能做到“戏大过天”的人少了,“我到通海演出,戏都排出去了,居然有人说‘我要领娃娃,我不唱戏。”

“我师傅还教我一个做人和做演员的道理,他说观众越少,越要卖力唱戏,这些观众才是忠实观众。下雨下雪他们都来,你要好好演,当然任何时候都要认真演。一定要爱戏。”吴正东说。

写戏:《杀狗教子》看哭了观众

除了戏演得好,吴正东写的剧本也非常受欢迎。一些拍成光碟卖的滇戏很受云南百姓的欢迎,有人来找吴正东写戏,他写的剧本被送给省里一位领导看,得到的批语是:“拜读吴正东先生剧本,该作者文化太低,错别字连篇,但想不到这样的人写出的剧本语言通顺,情理动人,建议拍摄。”

吴正东写的《杀狗教子》,录完音吃饭时,录音师专门敬了他一杯酒,说:“谢谢你,录完这段音,我对我的父母深感内疚,我一直觉得我的父母啰嗦、唠叨、烦人,现在我知道错了。”这盘光碟非常好卖,专门有人打电话给吴正东,说社会上有些人对父母不孝,这个戏听着台词心酸,让他们看哭了。

这个戏的成功,让吴正东更决心要好好写剧本。他的剧本立足于观察社会,有些取材于历史故事,寓教于乐,有些从苏联电影中得到启发,结尾让人深思。他还写出了《白扇记》、《剖腹验花》等剧本。

教戏:为滇戏留一点火种

“今天忘了带我姑娘的资料碟给你看看,她那身功夫,不容易啊。”吴正东先生感叹,但是现在女儿连看电视都不让父母放戏曲片,那是他们父女的痛,“她一看见就伤心,很吃了些苦,现在却不得不改行了。”女儿是学戏的好苗子,符合吴老定义的“五子上身”:样子、嗓子、把子(武功)、绸子(扇子功)、翘子(盘子)。当初吴正东让女儿学戏,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老朋友都说他疯了,学戏那么苦,而且没有前途,但吴正东坚持了,“我就想为滇戏留一点火种。”

曾经,云南有几十个滇剧团,现在,只有两个半。女儿从省文艺学校毕业后就改了行。

滇戏最受欢迎的时候,吴正东他们演《孔雀胆》,在建水一演就是47天,《天仙配》1957年在建水演了51天。

吴正东生在农历大年初二,从来没过过生日,他的生日都是一年中最忙的时候,都在演出中度过。往年过年前这些天,吴正东会忙着排练送戏下乡的剧目,今年的演出时间一直没定,腊月二十六“封箱”之后,他倒清闲了。古渡梨园每周六、周日演出两天,这两天,吴正东先生会从北站的家坐车去官渡古镇。

吴正东先生个子不高,但当团里的女演员在外面演出被欺负,他会挺身而出,“要打我打不过他们,但是我必须要管,如果不管我就不是个男人。”别人劝他:“老倌,你莫惹事。”他回答:“挨我打死在那里都行,但我必须要保护挨我一起出来的人。无事莫惹事,有事莫怕事。”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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