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马

2017-10-21 21:00
小小说大世界 2017年10期
关键词:鬃毛满堂营长

营长从团部挑回来一匹黑马。

浑身黑得像一滴墨,鬃毛迎风甩,眼珠骨碌骨碌转,小赵子情不自禁喝彩:“好马,好马!”营长得意地说:“是匹好马,不过脾气也烈,若不是它把首长媳妇摔下来,下放了,还轮不到咱们得到它呢。”营长说罢,爱抚地摸摸黑马的鬃毛:“别泄气,伙计,我自参加革命以来,被降职也不是一次两次,等打几个漂亮仗,咱再升上去。”

黑马打个响鼻,对天,发出一声高亢洪亮的嘶叫。

小赵子一下子就喜欢了这匹屁股上烙了“14”数字的军马,亲昵地喊它大黑。除了精心给大黑梳鬃毛,挠痒痒,喂草添料,还定期给大黑“修脚”。小赵子拿着蹄铲,小心地把它的四个蹄子修得平平整整,像个老父亲一样仔细,修好“脚”,再穿“军鞋”(蹄铁),大黑总是舒服地打个响鼻。有一次,大黑闹肚子,小赵子特意找来红糖,细心地服侍大黑。战士都笑,小赵子像服侍媳妇坐月子呢。谁说大黑的脾气烈,小赵子遛大黑的时候,一踩脚蹬,一提缰绳,大黑就扬鬃奋蹄,不仅没摔过他,还让他有飞一样的感觉。

营长骑着军马大黑,行军打仗,屡立战功。营长升为团长,大黑也跟着荣立三等功。新任团长拍拍大黑的头:“好好干,等老子当了将军,你就是马将军。”

部队挺进草地。

过草地的第二天,小赵子害上痢疾。团长说为了取得革命的胜利,大部队得先行一步。没办法,战争就是如此残酷,小赵子理解。小赵子和另外十四名伤病员与即将开拔的弟兄抱头痛哭。大黑不知啥时候奔过来,一个劲蹭小赵子,任谁拽也不走。“大黑呀大黑,”团长叹了口气,“留下吧。”

小赵子目送大军远去,搂着大黑哭:“傻瓜,你咋越混越没出息呢?”

一望无际的草地总也走不到尽头,青裸面吃完了,皮带吃完了,树皮和野草根本找不到,都被前面的部队揭了挖了吃了。一个兄弟倒下了。又一个兄弟倒下了。小赵子惊恐地发现几个兄弟开始围着大黑打转,尤其那个射击英雄魏龙。他曾经在一次阻击战中,一人歼敌三十三个,身上留有七个弹孔。从过草地那天,他的伤口因被泥水浸泡,溃烂引起炎症,一直发着高烧。这小子,狠着呢。

果然,魏龙提刀冲向大黑。小赵子早有提防,一个飞脚,踢中魏龙的手,刀飞向天,小赵子暗叫惭愧,若不是魏龙发着高烧,他哪里是魏龙的对手。

魏龙嗷嗷叫:“再不杀大黑,众兄弟就会死在这里。”

小赵子说:“大黑也是我出生入死的兄弟,若杀大黑,除非先杀我。”

两人像斗牛一样,魏龙悻悻地走开,边走边嘟囔:“那我提醒你,你可要把大黑看好了。”

草地里横着一条河,水冷蚀骨,伤病员哪经得起刺激,七八个弟兄一头栽进河里,大黑划动四蹄,救了这个,又救那个,上岸,打着喷嚏,大口地喘着粗气,看着瘦得皮包骨头伤痕累累,曾经像绸缎的黑毛已磨失殆尽的大黑,魏龙率先大哭起来:“谁他娘的敢动大黑一指头,老子就宰了谁!”

又是一个雨天,草地又湿又滑,小赵子小心翼翼地拽着大黑的尾巴,魏龙拽着小赵子,其他人又拽着魏龙,像接龙一样慢慢行动。忽然大黑一个趔趄,轰然倒在泥地里,连个滚都没打,就不动了。

“大黑累死了。”小赵子一把雨水一把眼泪。

十三个浑身是泥的军人,缓缓地抬起右手,对着一匹军马,致以军人最高规格的礼节。

一个春天,因组织安排征集沂蒙革命史的资料,我去莒南县采访老红军赵满堂老人。

见到他的时候,他正抽着烟锅,默默地坐在一个绿树环绕的坟冢边。坟冢边摆放着新鲜的草料。

“坟冢是我添的,里面埋葬着大黑的三根骨头,”赵满堂老人轻轻地抚摸着坟冢,仿佛生怕弄疼大黑似的,他老眼里流出浑浊的泪:“十三個兄弟,最后就撇下了我。那年我带着大黑的三根骨头,从此南征北战,再也没有和它分开。”

坟冢前竖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战友大黑之墓。赵满堂亲昵地搂着石碑,像搂着军马大黑的脖子。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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