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河街》

熊学华

（一）沅水河边

小时候，家住大河街城墙边。沿一条窄巷子前行80米是一个茶馆，聚集的多是耄耋老人。这里每天热闹非凡，人们喝着盖碗茶，听着三棒鼓，加上说书人绘声绘色抑扬顿挫的演说，平添了几分喜庆和滑稽。老人们有面相和善的，有满脸忧愁的，有阴险狡诈的，有胆小如鼠的，有呆傻木讷的，也有哈欠连天鼻涕涎水直流的……

大河街是一条麻石路，有点凹凸不平，从青年路口，一直到下南门，大约有一里多路长，沿途有商店、煤店、饮食店、银行、菜场、肉铺、旅社、绳索厂、服装厂、海员俱乐部……，一家挨着一家，很是热闹。

茶馆过街的斜对面是理发店和银行，二者之间是通往沅江驿码头进口处，那条路长约百米，宽七八米。夏天入夜，这里成了纳凉的“兵家必争之地”。竹床、睡椅、门板摆放得密密匝匝、横七竖八，人们躺在上面享受着河边吹来的阵阵凉风，现如今的海尔、格力在河街的清风徐来面前只能甘拜下风。

码头进口的右边是人民银行，青砖瓦屋，侧面是一堵墙，从上往下逶迤至河边，拾级而下，就可以看到一块露出水面的丈余宽的水泥码头——这就是当年我们津津乐道的驿码头。

清晨，早起的人们在码头上挑水、洗菜、洗衣，棒锤之声如雷贯耳；头系毛巾肩背背篓一身黑衣黑裤的麻阳街妇女“盐菜啵”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我每天都到河边钓鱼、捉螃蟹，流连忘返。有时甚至有十多斤重的鲤鱼跃出水面，划过一条金色的彩链。一到傍晚，有些人拿筲箕，有的索性用竹撮箕捞起半脸盆或半桶的魚拿回家，大自然的回馈真是丰富哦，这就是养育我的母亲河——沅江，清澈的河水日夜奔流不息……。

整个夏天我都泡在水里。我的游泳是这样学会的，一天，哥对我说：“你天天在岸边上怎么学得会？下来游，水不深！”哥在码头下面双脚踩着水，我以为水只齐他腰深，懵懵懂懂就朝码头下面走去，水一下子就漫过了我的头顶，一连呛了好几口水，鼻子、太阳穴痛的厉害，胸口憋闷，身体继续往下沉，一股莫名的恐惧袭来……，求生的本能，使我拼命地挥动双手打水，不知怎么划到了船边，这时哥游了过来说：“不喝几口水，是学不会游泳的！”值！我高兴的再次向水里扑去，我会游泳啦！

母亲是不准我游泳的。她为防止我下水，有一个独特的检测方法，拿指甲在我身上一划，从划痕中即可判断我是否泅过水。于是我每次游泳时，估计母亲快回家了，就赶忙爬上岸，到太阳底下晒出一点汗，这才大摇大摆地走回家，母亲用指甲一划，未看出破绽，一声“好崽”后，我一阵窃喜，终于蒙混过关。

（二）理发店

七月骄阳似火，午后的蝉儿更是鸣个不停，一波接一波，屋里闷热难忍，我走到街对面驿码头的进口，坐在理发店侧门旁边，想享受河边吹来的凉风，天公不作美，没有一丝儿风。忽然，我发现理发店里面装了吊扇，一位老人双手在不停地拉动一根绳子，天花板顶上垂直悬挂着两块约一米长，几十公分宽的黑色的厚厚的棉布，在绳子和几个滑轮的带动下，来回地摆动起来。

理发的人不算多，理发师傅在摆弄着手艺，我乘人不备爬进门坎，一直爬到后排一个无人理发的椅子后面，一屁股坐在地上，尽情地享受着“吊扇”带来的凉风。不一会儿就睡着了，鼾声把我出卖，被人赶了出来。

（三）砸锅变铁

“一九五八年是革命的跃进年跃进再跃进快马又加鞭……”挂在街边木电线杆上的广播时不时的播出这首歌，耳熟能祥。銀行侧面的墙上有许多宣传画，画的是飞马一日千里，赶英超美，鋼铁元帅多气派，高大的炼钢炉钢水翻滚，钢花四溅，农民男女怀抱沉旬旬的稻穗和雪白的棉花，亩产过万斤，弯弯的月亮船上有人坐在上面悠闲……至今我还记忆犹新。

没有几天，街坊炒花生的个体户陈佬二的屋，一夜之间被拆了，留下了一口破锅和好大一块空坪，有人开始在地上鼓捣，搬来风箱、柴火、焦碳烧起火来，开始“大炼钢铁”，一时烈焰腾空、乌烟瘴气。

有一天，我和隔壁的小三子在家玩拍洋画片，哥急匆匆跑回来对我说，住在前面的丰家屋里来了好多人，把他家里的一杆钢丝床抬走了，说是支援大炼钢铁，赶快把屋里的铁东西收好，把锅收好！我一听急了：“锅放哪里，床底下行么？”

“不行！只能放水缸里！”

“火鉗放哪里？”

“把它放在你身后，用屁股顶着它靠墙边站着千万别动”。

刚收拾完，一伙人就闯了进来，“有没有铁？！有没有铁？！”，边问便开始翻找。哥忙对领头的人说，我家没有铁。小三子大声说：“靠城墙边那屋里有铁”，并用手一指刘家的方向——“我看见了滴，早晨提了一口锅回来哒滴”，这一伙人一听马上走了。

“刘铁桥开门！……”急促的喊声传了过来。

“他出克（去）哒，么得事？”一个女人凶巴巴的声音传了过来，哦，是刘铁桥的老婆。

“你开门唦，这么滴，要大炼钢铁了，每户要交5-15斤铁，居委会有任务要炼钢了……”

“没得！沒得”！传来了“吱”的开门声。

“你还敢港（讲）没得铁，刘铁桥的名子都是铁造的！给老子搜！”这是领头人的声音。

“这不是铁呀”？

“那是锅！”，只听“嘭”的一声，有重物落地的声响。

“还是不是铁？”“装走！”

随即就听到刘氏“砍脑壳死滴，遭天杀滴”的叫骂声不绝于耳。这刘氏长得膘肥体壮，仗着身体的优势，平时大大咧咧吆五喝六什么事都要占尽便宜，邻居们对她毫无好感，今天算是遇到了狠角色，吃到了苦头，我们三人不禁一阵窃笑。……

童年尽管缺衣少吃，但还是挺有趣的，不像现在的小孩从胎教就开始折腾，一出生，就没有消停，生怕输在起跑线上。他们被钢琴、绘画、跳舞、跆拳道、学前班、国学……重重包围，他们的生存空间被挤占被挪用被剥夺！这些孩子今后会钓鱼吗？会认识螃蟹蟋蟀蜻蜓知了吗！能横渡沅江吗？能赢在终点线吗？心理承受力和挫折耐受力强吗？他们今后有发自内心深处的生存体验吗？……哦，扯远了，打住！打住！就此打住！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