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田里的守望者》的叙事手法

2017-11-02 06:52
文化学刊 2017年10期
关键词:麦田里的守望者塞林格守望者

袁 航

【责任编辑:王崇】

《麦田里的守望者》的叙事手法

袁 航

(郑州升达经贸管理学院外国语系,河南 郑州 451191)

《麦田里的守望者》是美国作家塞林格的代表作。在刻画主人公霍尔顿这一叛逆的少年形象时,作家采用第一人称经验自我视角和叙述自我视角相融合的叙事手法,于夹叙夹议中增强了小说“少年侃”的艺术感染力。同时,隐含作者塞林格在描写霍尔顿充满世俗的三天流浪生活时不时改变叙事风格,穿插主人公对精神世界的思考,使得人物形象丰满生动,立体感人。

塞林格;经验自我视角;叙述自我视角;隐含作者

一、《麦田里的守望者》概述

《麦田里的守望者》(以下简称《麦田》)是美国作家J.D.塞林格的代表作,自1951年出版以来受到广泛关注,深受青少年的推崇和喜爱,被视为美国成长小说的经典之作。该书的主人公是一位名叫霍尔顿的少年,他来自于富裕的中产阶级家庭,在著名的寄宿中学就读,但由于四门功课不及格被学校开除。小说着力刻画了他离开学校独自一人在纽约闲逛的三天里“放逐式”的经历,以及这期间的所见所感。本文试图从叙事学的角度出发,分析作者是如何通过巧妙的叙事技巧和变换的叙事风格塑造了一个敏感、叛逆、富有洞察力却找不到人生出口的青少年形象。

从整体结构上看,小说采用了“框架叙事”(frame narrative),即通过身处精神病院的17岁少年霍尔顿的第一人称独白引出主人公“去年圣诞节前所过的那段荒唐生活”[1]。小说第一章开篇与第二十六章结尾首尾呼应,构成了整个故事的倒叙式总框架,而位于这个框架之内的二十多个章节则大体按照时间顺序依次记录了“我”探访老师,与室友打架,离开潘西中学,游荡纽约,中途回家与妹妹告别等一系列事件场景。离校之后主人公的活动空间不停的变换,几乎每一章都包含有新的地点:旅馆、酒吧、夜总会、车站、溜冰场、中央公园、历史博物馆等。这些场景虽相互支撑,前后偶有联系,但更像是一个个独立的情景小品被主人公串联起来即兴讲述。戴维??洛奇在《小说的艺术》中称霍尔顿式的语言为“少年侃”(teenage skaz),明确指出了作家苦心营造出的一种“信口开河”——语言即兴感:“We don’t so much read it as listen to it, as to a talkative stranger encountered in a pub or railway carriage”[2]。(与其说我们在读,不如说我们在听——在听酒吧间或者火车上偶遇的一位陌生人侃大山。)笔者认为,霍尔顿之所以能带给读者侃大山式的真实感,不仅仰仗于塞林格对当时美国青少年语汇、口气等语言特点逼真的模仿和再创造,同时也离不开作者娴熟的叙事手法。换句话说,霍尔顿这一鲜活的人物形象既和他满口污言秽语(damn, to the hell, goddam……)脱不掉干系,更和他如何讲述自己的故事、呈现同这个世界的关系密切相关。

二、经验自我和叙述自我

小说的总脉络是让17岁的霍尔顿讲述16岁的自己——站在孩童与成人节点处的一段迷惘无措的游荡经历。全文采用第一人称叙述,将全部故事的讲述任务赋予“我”,即让此刻的“我”讲述过去的“我”。里门指出:“在第一人称回顾叙述中,存在着经验自我和叙述自我两种视角。”[3]结合《麦田》读者会发现,虽然小说的开篇与结尾采用叙述自我视角,主体部分主要采用经验自我视角,但在许多情况下塞林格并没有将17岁和16岁的主人公割裂开来,而是将这两种视角悄无声息地交织在一起,将作为叙述主体的霍尔顿和作为经验主体的霍尔顿巧妙地融合为一体,从而使这一叛逆的少年形象跃然纸上,富有温度,带给读者强烈的情感共鸣。这一叙述特点在中译本中尚不明显,但在原著中,一般现在时和一般过去时的交替使用从一个侧面反应了两种叙述视角的融合。小说中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如第二章霍尔顿在离开历史老师的家以后这样叙述:

“After I shut the door and started back to the living room, he yelled something at me, but I couldn’t exactly hear him. I’m pretty sure he yelled “Good luck!” at me, I hope to hell not. I’d never yell “Good luck!” at anybody. It sounds terrible, when you think about it.”[4]

又如小说第十二章霍尔顿在“欧尼”夜总会遇见哥哥的前女友和男伴,几番装腔作势后,主人公深感乏味,起身告别。

“Then she left. The Navy guy and I told each other we were glad to’ve met each other. Which always kills me. I’m always saying “Glad t’ve met you” to somebody I’m not at all glad I met. If you want to stay alive, you have to say that stuff, though.”[5]

上述两个片段中都包含了一种相似的叙述模式:先依靠霍尔顿的经验视角带领读者进入情境——过去的某一时刻发生了什么,接下来则让叙述视角的霍尔顿进行事后的评述。类似画外音的评论除了提醒读者“我”此刻是在讲述曾经发生过的故事,体现叙事层次外,还有一种从特殊到一般的归纳性口吻。我们会发现,令事后的“我”不加掩饰地表达质疑与厌恶之情的不再是某个具体的个人和场景,而是上升为某个群体、某类场景。至此,个人的好恶变成了一系列面对成人世界的判断,以及面对成人游戏规则激烈的思想对抗。如果说引文中经验视角的霍尔顿为我们展示了他敏锐的洞察力,那么叙述视角的他则负责愤世嫉俗地拉拢读者:瞧,这就是他们的规则,他们虚伪做作而不自知。有学者指出这两种视角的交叉使用可以体现出主人公“在不同时期对事件的不同看法或对事件的真相与被蒙在鼓里之间的对比”[6]。但笔者认为《麦田》中大量此类交叉叙事的真正目的并不是对比,而是强化,不是为了比较现在的霍尔顿和过去的他有多么不同,而是巩固加强读者对他固有性格的持续性印象。正如透过上述几个事例,读者可以深切地感受到他对“假模假式”(phony)的成人世界的藐视和不满。他拒绝妥协的叛逆形象就在这样一次次叙事视角的叠加中愈发的深入人心。

三、隐含作者

美国著名评论家韦恩·布斯在《小说修辞学》中提到了一个很重要的概念:隐含作者(implied author),即作者的“第二自我”,一个“隐含的替身”。根据布斯的观点,隐含作者不同于小说的叙述者,也并非真实的作者,而是作者通过他所创造的叙述者和作品中对人物、事件的安排而投射出的他自己的形象。“我们对他(隐含作者)的各种秘密的或公开的信奉的反应,将有助于决定我们对作品的反应。”[7]换言之,有了这样的隐含作者,作家对作品的介入方式就更为巧妙,趋于隐蔽。同时,隐含作者还能起到引导读者的作用。在面对含义丰富的作品,进行价值观念判断时,读者可以凭借隐含作者“知道作者要他站在哪里”,持有怎样的倾向。[8]

小说《麦田》创造了一个卷入的隐含作者。如前文所述,霍尔顿的许多轶事都采用了经验视角和叙述视角交叉运用的方式,一方面提供事件本身,一方面插入人生感悟,这种看似妙趣横生的叙事显然是作家精心选择的结果。事实上,透过霍尔顿的叙事,读者会强烈地感受到塞林格隐含作者的形象,而这种形象也必然会引导读者进一步体会作家的写作意图。小说第二十章,喝醉的霍尔顿跑到中央公园看鸭子,鸭子没见到却在天寒地冻中想起了患白血病逝去的弟弟艾里,想起了艾里的墓地。小说的基调在这一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9]:

“雨点打在他的混帐墓碑上,雨点打在他肚皮上的荒草上。到处都是雨。所有到公墓里来凭吊的人都急急奔向他们的汽车。就是这一点,差点儿让我发疯。所有那些来凭吊的人都能躲进自己的汽车,听收音机,然后到什么安乐窝里去吃晚饭——人人都这样做,除了艾里。我实在受不了这个。我知道在墓地里的只是他的尸体,他的灵魂已经进了天堂,等等,可我照样受不了。我真希望他不躺在公墓里。可惜你不认识艾里。你要是认识他,就会懂得我说这话的意思。有太阳的日子倒还马马虎虎,可太阳只是在它想出来的时候才出来。”

霍尔顿的这段对死亡的议论独白控制得恰到好处,叙述、描写、抒情和议论被有机地结合在一起。此段引文依然采用经验视角和叙述视角相融合的写法,但与霍尔顿之前漫无目的、玩世不恭的态度不同,该段流露出诗意的宁静。雨中的墓地如同一个充满悲剧性的讽刺,带给读者陌生化的阅读体验。活人四散奔逃,死人被“抛弃”,象征着纯真的艾里不复存在,成人世界最终背叛了纯真。特别是最后一句“太阳只是在它想出来的时候才出来”,原文一般现在时的使用似乎在无奈地揭示一个人生的真相。

小说中具有类似风格的“霍氏感悟”还有几处,如霍尔顿回忆和心爱的女孩一起下棋,和出租车司机探讨中央公园冬天鸭子的去向,在自然博物馆看到玻璃罩子里的展品,感慨有些事物应该永远保持老样子。这些与霍尔顿信口开河的叙事风格迥然不同的片段拥有共同的特点:污言秽语减少,叙事节奏突然放缓,内容感性而富有诗意,蕴含引而不发的哲理。文中心烦意乱、满口脏话的少年开始显露出多愁善感和细腻的一面。

笔者认为,这种叙事风格的变化应归因于“隐含作者”塞林格的强势介入。隐含作者有意选择了读者阅读的东西,并一步步引导我们去触及更深层的内容。霍尔顿的每一次讲话,每一个姿态都以“隐含作者”在讲述。叙述者貌似只在扮演自己的角色,而事实上却在告诉我们需要知道什么。正像布斯指出的那样,“隐含的作者的感情和判断,正是伟大作品构成的材料”。塞林格在《麦田》中向来不惧发出主观的、非中立的、带有明显倾向性的声音,他怒斥成人社会的圆滑世故、矫揉造作,坚守我行我素、特立独行,但与此同时,他似乎并不满足让头戴红色猎人帽的霍尔顿从头至尾“黑话”连篇。隐含作者的塞林格希望读者一方面依靠主人公的眼睛批判现实世界,一方面借助这个人物的内心活动守望精神家园。冰河之上的鸭子,博物馆里的爱斯基摩人,忧伤的名叫琴的女孩……这一系列唯美的具有象征主义的意象能够让失落的主人公得到暂时的慰藉,保留对这个世界美好单纯的愿景。所以流浪在繁华纽约街头的少年是独一无二的:他对这个世界充满怨愤,他对这个世界有所依恋。他是夜总会、酒吧、小旅社里萎靡不振的小混混,也是博物馆、中央公园里温情感伤的少年。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塞林格变化的叙事风格使得主人公的形象如同生活本身一般复杂丰满。

四、结语

综上,塞林格通过《麦田》向读者充分展示了他是如何深思熟虑地塑造人物——不仅凭借惟妙惟肖的语言技巧,更依靠精湛的叙事艺术。小说中他运用第一人称叙事,以一种蔑视却又不乏新鲜感的视角来透视成年世界;经验自我视角与叙述自我视角的交叉叠加进一步丰富了叙事层次,加强了人物的戏剧效果;多变的叙事风格让读者不仅看到了一个叛逆者,更记住了一个真诚、敏锐、具有洞察能力的文学主人公形象。可以说,塞林格的叙事使得读者把霍尔顿当作他们自我形象的一部分。他的困顿仿徨不仅代表他自己,更是一代美国青年人精神风貌的缩影。霍尔顿是塞林格笔下耀眼的灯塔,透过时空,向所有那些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年轻人发出召唤的光。

[1][9]塞林格.麦田里的守望者[M].施咸荣,译.南京:译林出版社,1997.1.160.

[2]Lodge,David. The Art of Fiction[M].London:Penguin Books,1992.18.

[3]Rimmon-Kenan, Shlomith. Narrative Fiction: Contemporary Poetics[M].New York:Methuen,1983.110.

[4][5]Salinger,J.D. The Catcher in the Rye[M].New York:Little Brown Company,1951.15-16.87.

[6]胡爱华,朱莉.《麦田里的守望者》的叙事策略[J].辽宁工学院学报,2005,(8):44-46.

[7]W.B.布斯.小说修辞学[M].华明,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7.80.

[8]程锡麟,王晓路.当代美国小说理论[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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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8-05

袁航(1984-),女,河南郑州人,讲师,主要从事英美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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