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少女时代》的女性主义精神分析

2017-11-14 07:33廖艳君陈昕
剧影月报 2017年3期
关键词:父权欧阳秩序

■廖艳君陈昕

《我的少女时代》的女性主义精神分析

■廖艳君陈昕

当代电影精神分析学解决的中心问题是观者的精神机制与电影机制是怎样相互作用的。女性主义电影批评的目的是瓦解电影中对于女性创造力的压抑以及银幕上对于女性形象的剥夺,恢复女性作为影视表演者、创造者和欣赏者的自有身份。用精神分析和女性主义的批评方法,观照《我的少女时代》以女性视角回忆少女恋爱生活历程的一部电影,以发现其背后提供的女性主体意识回归的女性个体成长理想化文本。

我的少女时代 精神分析 女性主义

2015年11月19日起在大陆上映的台湾青春校园爱情电影《我的少女时代》,内地总票房达到了3.59亿。这部电影是严格意义上的女性电影——女性导演,电影的视角是以女性为第一人称,电影的故事是围绕一个少女展开,在宣传和片头,都声称是“献给99%的少女”。同时,这部电影延续了“青春成长”的台湾电影母题,关注一个少女的成长。那么,在精神分析和女性主义批评视域下的《我的少女时代》,又会给我们呈现什么呢?

作者无意识欲望的投射

电影精神分析批评家把某些电影文本与梦相等同,认为这些影片正如一个个梦一样,是电影作者被压抑的无意识欲望的一种替代性满足。也就是说,电影中投射着电影作者无意识中与秩序相冲突的欲望,幻想在电影里得到欲望与秩序的想象性解决。《我的少女时代》的导演陈玉珊,1974年生于台湾,拥有台湾偶像剧教母之称,监制制作了台湾史上收视率最高的四部偶像剧,《我的少女时代》是她执导的第一部电影。

《我的少女时代》的故事背景是上世纪90年代,虽然片中没有明确表示具体年份,但是导演通过三个场景暗示了这是发生在1994年的故事:小虎队苏有朋从台大机械工程系大三休学,这是1994年9月的新闻;女主角林真心考完联考后《大话西游2》上映,这是1995年的电影;马思远意外溺水是在三年前,当时他们在谈论公牛和湖人比赛的大逆转,这是1991年NBA总决赛乔丹封神。除此之外,还有还原麦当劳1994年的套餐款式和海报、刘德华《登峰造极》的专辑、《超级学校霸王》的电影等等细节,一次又一次地提醒观众,这是1994年。为什么是1994年呢?

陈玉珊在一次采访中说到,她对践踏个性的僵化教育体制深恶痛绝。1994年,台湾发生了民众要求改革国民党戒严时期僵化教育的“四一〇大游行”,催动了基础教育、高等教育等环节的改革,这场事件也激起了人们通过抗争追求独立个性、张扬自我的意识。我们不知道当时陈玉珊是否也加入游行呼吁教育改革,但是,教改游行很显然给她留下了终生铭记的记忆,甚至影片的一个高潮,林真心在校庆上带动同学反抗教导主任,就是明显的对“四一〇大游行”的致敬。

教育体制,是社会秩序的一种代表。对于1994年正处在大学时期的陈玉珊来说,她体会最深刻的两种社会秩序法则,就是教育体制以及父亲所代表的父权秩序。当时台湾的教育体制,秉承的是老师即为父的中国传统教育理念,在某种意义上,教育体制就等同于父权秩序。同时,作为20岁年龄的女性,已经开始思考自身的意义,寻求认识作为女性的自己,确立自己的主体身份。对教育体制的厌恶,要求改变教育体制,影射了陈玉珊心中对父权秩序的不认可,渴望打破父权秩序,要求女性独立主体地位的回归,这一点还体现在陈玉珊一直以来,和在她戏中扮演男主人公的男星们暧昧不清上——自由地与自己潜意识中的理想男性主体“交往”。

作为台湾最卖座的导演制片人之一,陈玉珊毫无疑问是成功的女性,但她却自曝对被抛弃的绝望的孤独感体会最深。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指出,男性将他自己定义为“自我”,将女性定义为“他者”,女性是被男性排斥在“我”族群之外的“他”,是一个客体。陈玉珊所感觉到的被抛弃感,在深层次的意识中,是女性被男性排斥,不被男性承认主体身份的孤独。所以,《我的少女时代》里的林真心,在最终认清了自我之后,跟老板硬气辞职跟男朋友利落分手,这不仅给观众带来痛快感,更是导演自己心中,想要做到决绝与男性父权秩序割裂的渴望。

显然陈玉珊认识到了自己反抗父权秩序的真实欲望,但在潜意识中,她还是有着融入男性世界的念头。她用林真心辞职甩男朋友之后,立马重逢徐太宇找回人生真爱的结局,替代性地解决了反抗和融入男性世界的矛盾,得到自身欲望和秩序调和的想象性满足。

人物形象的无意识心理

电影中的人物形象往往取自现实中的人物,尤其是取自影片编导的个人经验甚至是大的社会历史背景下的集体记忆,如前一节所分析到的,《我的少女时代》映射了导演陈玉珊一系列的个人人生体验。同时,电影中这些人物形象所代表的又是一种复合的、立体的心灵世界,在他们的行为中,不仅存在着他们自己或影片编导所意识到的动机,而且还存在着他们自己或影片编导没有意识到的无意识的动机。因而在《我的少女时代》一片中,除了摆脱父权秩序获得女性的个体成长的导演的无意识,还存在着摆脱恋父困惑获得成长的人物形象无意识。

本文将影片中的人物分为成长中的女性、父权秩序的代表、父权秩序的破坏者三类展开分析。成长中的女性是女主人公平凡女生林真心和校花陶敏敏,父权秩序的代表是校草欧阳非凡、林真心的公司老板、学校的教导主任和林真心的偶像刘德华,父权秩序的破坏者则是男主人公校霸徐太宇。

“恋父情结”最初由弗洛伊德提出,他认为在孩子性心理的发展过程中,最先要在亲近的异性家长那里得到满足:女儿会对父亲产生爱恋,爱父嫌母,叫做“恋父情结”。成长中的女性林真心,长相普通、成绩平凡,由于父母重男轻女只关心家中哥哥,忽视女儿的成长,甚至让林真心有寄诅咒人的幸运信给哥哥的念头,所以父母的角色在林真心的成长过程中缺席。而如果父亲形象在女性成长岁月中呈缺席状态,女性往往对父亲充满了缅怀和想念,并对其进行理想化的想象,一厢情愿地认定倘若父亲存在,就一定会改善自己的成长困境,这也是成长女性的一种“恋父情结”。因此,林真心将理想父亲的形象投射在了温柔善解人意的、比自己大18岁的偶像刘德华身上,别的女生称呼偶像为老公,她给偶像写信开头却是“刘老大”,长大后的林真心叙述起少女时代对刘德华的喜爱时,说,“就像我们都幻想能嫁给偶像,但现实是,刘德华终究是别人的”,就像女儿年少时都有过嫁给父亲的幻想,但现实是,父亲终究是母亲的。林真心“恋父情结”的另一个理想化对象,是她暗恋着的,老师们的宠儿,学习成绩好又帅气的欧阳非凡。虽然欧阳非凡的年龄和林真心相仿,但欧阳非凡获得了几乎所有理想男性的标志,又高又帅、为人谦和正直、学习工作成绩优秀、与男生的交际潇洒自如、与女生的交际体贴得体、擅长篮球游泳等体育项目,这是个完美的成熟男性形象,是父权秩序最理想的代表,林真心对欧阳非凡的爱慕,某种程度上就是对理想的执掌父权秩序的父亲的幻想,影片的前半部分中有一个段落,描述的就是林真心痴痴的迷恋站在主席台上帮助教导主任维持秩序的欧阳非凡。

波伏娃在《第二性》中进一步阐述到,弗洛伊德的所谓恋父情结,并非像他猜想的那样,是一种性的欲望,而是对主体的彻底放弃,在顺从和崇拜中,心甘情愿地变成客体。《我的少女时代》前半部分里的林真心,没有自己的人生理想和追求,每天最重要的抉择是“早餐要吃铁板面还是萝卜糕”,每天除了念书,就是干收集偶像贴纸给偶像写表白信和在校园里追逐暗恋对象踪迹的“蠢事”,她在对刘德华和欧阳非凡的顺从和崇拜中,放弃追寻自身主体的意义,心甘情愿在心理上,成为了依恋“理想父亲”的客体。

和林真心同样身为成长中的女性的陶敏敏,在无意识中担负着两个角色。一方面,她是林真心想象中的“母亲”角色,“我们的初恋,注定会输给像陶敏敏那样的女孩”,在林真心看来,漂亮的校花陶敏敏拥有了理想父亲欧阳非凡的爱。出于对“母亲”的敌视和被“母亲”阉割的焦虑,林真心把她第二封幸运信,寄给了陶敏敏。另一方面,陶敏敏自身也是父权秩序下被压制的女性形象,她身为校花,成绩也拔尖,被众人追捧,但却每每通过依附于强势的男性来获得在父权社会生存的安全感,刚开始与欧阳非凡一起养狗培养二者间的感情,后来发现徐太宇这个隐藏的优秀男性,就主动和徐太宇修好,乃至后来和徐太宇成为情侣。究其原因,是因为社会要求女性的成长是形成一种以被动性和依附性为核心特征的性格,女孩儿不能像男孩儿那样依靠自己自主性力量获得生存的一席之地,只能被动等待别人——特别是父亲的赞许,来获得生存的合法性。

林真心摆脱父权秩序的女性主体意识觉醒,开始于她和徐太宇的感情发酵成为爱情。徐太宇作为校园一霸,打架斗殴、不思学习,与老师教导主任们针锋相对,是社会秩序的挑战者、破坏者。并且,他对于社会秩序的反抗,并不是出于俄狄浦斯情结而对父亲的权力不满,而是在朋友马思远和他游泳比赛意外身亡之后,由于内疚,而发自内心对自己的放逐,他厌恶自己,进而厌恶世界,想要颠覆这个世界。所以,在察觉到自己可能对这个年轻强势的社会秩序破坏者拥有的感情之时,林真心的内心泛起了极大的困惑,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的是谁,她既害怕失去权威的父亲,同时也对父亲权威的挑战者怀有幻想。

在林真心困惑烦恼的时候,一个“理想母亲”的角色出现,帮助林真心开始认清自我,推进叙事,这个“理想母亲”在影片露面不到1分钟,但却是整部电影的转折点。这个角色就是林真心哥哥的女朋友,她用母亲般对青春期女儿耐心细致的关爱,倾听林真心的内心困惑,将林真心从一个不起眼的平凡女生“改造”成吸引人眼球的小清新女神,填补了林真心成长中负责任母亲的空位,缓解了林真心对母亲角色的敌视,从而也减轻了她对父亲的依恋。就是从这个时间点起,欧阳非凡喜欢上了林真心,徐太宇也看明白了自己真正爱的人是林真心,而林真心,则开始摆脱恋父、正视自己对徐太宇的爱。但是,林真心和徐太宇双方,都还以为对方喜欢的是原来喜欢的人,都依然在努力着“你帮我追到陶敏敏,我帮你追到欧阳,完成,我们一开始说好的约定”,呈现在叙事中,就是林真心、徐太宇、欧阳非凡和陶敏敏之间,持续到高三结束的四角感情纠缠。

在影片中,由于男主人公出国求学,两个人的感情,自高三联考之后,有了一段长达近20年的断裂期。在这段断裂期期间,由于年轻强势的社会秩序破坏者徐太宇的缺席,同时没有新的强势男性的出现,导致林真心已经摆脱了的恋父,又重新冒出占据林真心无意识中的主导,同时又一次将她压制在父权秩序之下:成年的林真心交了一个如父亲般威严,对林真心方方面面吹毛求疵又不耐烦的男友;找了份薪水不高、假期没保证,还经常被老板强制加班却不敢有所反抗的工作。影片的开头和结尾处,成年林真心,拿着徐太宇留下的录音带,到二人曾经一起溜冰的游乐场,坐着听少年徐太宇给她的留言,回忆自己少女时代和徐太宇的点点滴滴,是林真心个体成长中的第二次摆脱恋父。

两次摆脱恋父情结,给林真心带来的,除了对个体的反思认识,还有无意识中反抗父权秩序念头的萌动。少女时代第一次摆脱恋父时,正值父权秩序的极端代表、教导主任全智贤在学校中进行学风整顿,粗暴地按照死板的校规管理学生,不听取学生意见一意孤行要取消校庆活动。往常胆小怕事的林真心,这个时候却站了出来,私底下印制小传单呼吁同学们“一高起义”,反抗教导主任“暴政”。而在校庆现场,全主任仅凭自己对曾经的徐太宇的偏见,取消了徐太宇考试第10名的成绩,认定他是作弊。这次林真心又是带头反抗,并以一句“我们是好是坏不是你说了算,只有我们自己知道我是谁”,彻底点燃在场学生们的情绪,最终让校方作出妥协。而成年后第二次摆脱恋父的第二天,林真心就将一纸辞职信甩在了压榨员工劳动的老板面前,并在加薪、保证假期的要求被拒绝之后,潇洒果断地收拾东西离开。然后在男友抱怨她轻率辞职,不懂事、不知道变通适应,还连男友嘱托的“小事”都干不好的絮叨之后,平静地和男友说,“我们分手吧。”两次逃脱恋父情结,都是林真心对父权意识形态及其运作机制的理性认识和自觉疏离之旅,并让她在确立性别自我的过程中真正实现了女性主体性的回归。林真心这个人物形象,暗示了女性主体的成长,首先需要摆脱恋父,其后认识到父权秩序的压迫,最终打破秩序,获得独立,做回自己的样子。

银幕是自我映射和窥看他人之境。电影观众对视觉快感的迷恋,涉及两种重要的深层心理,即“认同”和“窥视”。在《我的少女时代》中,女性观众通过认同于自己全知全能的“观看者”角色,获得极大的主宰的幻觉和掌控的快感;通过认同于林真心这个平凡女生的角色,获得了拥有完美爱情和理想的女性成长的想象,满足了对年轻强势的男性和女性主体地位匮乏的欲望;窥视了欧阳非凡和徐太宇两种理想男性荷尔蒙的散发和追求女生时的温柔,窥视了陶敏敏这种校花同样迷惘没有自我安全感的心理,窥视了林真心作为一个平凡女生最后获得逆袭圆满成长的生活历程。在这双重“认同”和三重“窥视”下,《我的少女时代》毫无疑问给女性观众带来了极大的快感和满足,但就如同影片的主题曲《小幸运》所诠释的一般,这个故事是幸运、是偶然的,是一段甜蜜的幻觉。影片的最后一个镜头,林真心和徐太宇走在一起了,紧接着的片尾曲却是《失恋战线联盟》,这是在提醒观众,梦该醒了,那是别人的幸运。

(作者单位:湖南大学新闻与影视艺术学院)

[1]史可扬.影视批评方法[M].广州:中山大学出版社,2015.2.

[2]黎鲜.使用与满足理论视域下电影《我的少女时代》的怀旧叙事[J].电影评介,2016(3).

[3](法)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M].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1998.2.

[4]高小弘.“恋父”、“审父”与女性的个体成长—以陈染的小说为例[J].河北师范大学学报,200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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