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的温度

2017-11-24 22:13蒋瑜
青年文学家 2017年30期
关键词:金莲牌坊女性

摘 要:对于中国传统女性问题的研究从未降温,长久以来中国传统女性和封建反封建、女性解放、人伦关系这一系列专有名词紧密联系,却忽略了斑驳的历史背后,那些血肉丰满的个体所呈现出的温暖的情怀与爱,这其实一种人性的温度。在封建传统观念的影响下,女性群体其实不断进行着自我的调整和适应,在这一过程里,充斥着自我的认同与反抗。冯骥才的《三寸金莲》与余秋雨的《牌坊》中,呈现出的是两种不同的女性,却拥有共同的命运悲剧,她们在反抗、认同、妥协的过程中,其实从没有丢失过人性的温度。

关键词:女性;认同与反抗;人性;温度;金莲;牌坊

作者简介:蒋瑜(1989.1-),女,汉族,陕西汉中人,青海师范大学人文学院中国古代文学专业在读研究生,研究方向:唐宋。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7)-30-0-02

一、不同的时代与人生

《三寸金莲》中的故事发生在清末民初,作者以幽默诙谐甚至玩味的口吻,从发生在天津卫一系列奇人异事展开叙述,引至贫家女戈香莲的一门“鸡上天”的婚事上,对于“买媳妇就像买鱼一样简单”的佟家来说,明媒正娶香莲让全天津卫的人都傻了眼。实际上,香莲是凭借着一双盖世绝伦的小脚被恋足成癖的公公佟忍安看中并顺利进入佟家。在第一次塞脚大会之后,初来乍到的香莲由于没有丰富的经验和潘妈的支持,败给了二儿媳白金宝,从此迎来了比孩童时期裹脚还要恐怖的噩梦。傻丈夫的折磨、佟家人的欺凌让香莲受尽屈辱和身体的摧残,相依为命的奶奶因为孙女赛脚大会的失败抱恨离世,守寡后的香莲奢望生个男孩在佟家重新站起来的愿望落空都给她带来了精神上的巨大痛苦。当潘妈来为香莲的女儿取名时,一句“又是天生一块稀罕料”成了压垮香莲的最后一根稻草,绝望中的香莲带着闺女自杀,潘妈及时阻止。在潘妈的指点和调教之下,香莲的小脚逐渐改变,并引起了公公佟忍安的注意进而得到更深一步的指点,在第二次的塞脚大会上战胜了白金宝,赢回了自己的尊严和家庭地位,在躲过白金宝的几次暗算之后,香莲开始底气十足。佟家经历家变之后,快断气的佟忍安命令下一辈的女孩集体裹脚,香莲放走了女儿莲心。多年后的天津,放脚之风盛行,作为以小脚出名的佟家的女人们,自然在这种风气下首当其冲。此时的“保莲”成了香莲的精神支柱,她一生的酸甜苦辣和荣辱成败都与自己的一双小脚息息相关。当外来的风气打乱她原本平静的生活,她自然要奋起反击。和天足会的斗脚中,香莲认出了会长牛俊英是失踪多年的女儿莲心。她的精神世界轰然倒塌,不久绝食离世。

《牌坊》中,余秋雨带着满满的怀念和深情,回忆儿时故乡的贞节牌坊和与牌坊有着密切联系的外来女教师,他以一个孩子童真的眼光去探索牌坊背后的秘密。女教师们从孩子们不可知的地方来到了村庄,走进了尼姑庵,在村里各家游说,让村里的孩子们走进了由尼姑庵改造的学堂。女教师们的神秘中隐约透露了牌坊秘密,她们是牌坊背后被迫出走的逃婚者。随着乡间邮差的一封信和陌生男人的突然来访,其中一位女教师自杀了。她的遗容安详平静,所有的女教师们对她们今后可能面对的相同悲剧似乎早有预料。多年以后,从这个尼姑庵走出去的“我”重回故地,却发现当年的女教師们早已经失去了踪迹。

二、相同的命运悲剧

《三寸金莲》与《牌坊》中的女性,虽然生活在不同的时代,经历着不同的人生百态,却承受着相同的命运。

孩童时期的香莲最初是不愿意裹脚的,《三寸金莲》的第二章里这样写到:“香莲看自己一双脚,变成这丑八怪,哭得更伤心,却只有抽气吐气,声音早使尽。奶奶叫她起身试试步子。可两脚一沾地皮,疼得一屁股墩儿坐下起不来……一天夜里,她翻窗逃出来,一口气硬跑到碱河边,过不去也走不动,抱着小脚,拿牙撕开裹脚布,绕开看。月亮下,样子真吓人。她把脚插在烂泥里不敢再看,恨不得就这么死了。”初次裹脚带给香莲的是恐惧和痛苦,幼年是身体的疼痛,嫁进佟家经历了第一次塞脚大会的失败之后,香莲吃尽了苦头,傻丈夫的折磨、白金宝的欺辱、家庭地位的下降、企图自杀前的绝望、骨肉分离的苦楚。因此在与天足会的斗脚中,香莲穿上了一双丧鞋,正如桃儿所言,她早已不想活。香莲之痛,是精神与肉体的双重痛苦。

《牌坊》中的女教师们,出走之后住进了尼姑庵,在作者隐晦曲折的叙述里,线索仿佛比较清晰,女教师们或许是“殉节”之后逃离家乡,牌坊和坟墓上刻着她们的名字,这些曾经待在绣楼里的大户人家的姑娘们再也回不去原生家庭,流落异乡,走进了尼姑庵。尽管已经逃得很远,却依然被找到蛛丝马迹,无路可逃之后她们只能选择真殉情。

香莲在无可奈何之下选择了裹脚,承受断骨之痛,走进佟家之后为了活下去,被迫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女教师们因为婚事的变故逃离家乡,在穷途末路的时候被迫选择了自杀。她们的人生最终指向的是悲剧的结局。

三、相同的束缚

(一)共同的家长

香莲的奶奶是房前屋后人人称道的“大能人”,儿子儿媳死后,她和孙女相依为命,她疼惜孙女,一直等到不得不裹脚的年龄,她才收拾起往日的慈爱,在裹脚那天对孙女换了一张脸。在香莲裹脚的过程里,奶奶的心情也是五味杂陈,为了孙女可以凭借一双好小脚嫁个好人家,她不得不对香莲狠心。即使是孙女对她心生不满和怨忿,她也依旧坚持为其裹脚。香莲出嫁之前,奶奶为当年裹脚的事情耿耿于怀。小说中这样描述,“奶奶老泪纵横对她说:‘奶奶身贱,不能随你过去,你就好好去吧。总算你进了天堂一般的人家,奶奶心里的石头放平了。你跟奶奶这么多年,知道你疼爱奶奶。只一件事,那次裹脚,你恨奶奶……这是你娘死时嘱咐过我的,裹不好脚,她的魂儿要来找我……。”香莲母亲死之前念念不忘的是女儿裹小脚,奶奶送香莲上喜轿摔倒时完全顾不上疼痛却念叨不让孙女的小脚着地,听说孙女赛脚失败后,“气闭过去,抱着悔恨作古了。”从香莲的祖母到母亲,她们将香莲的小脚看成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在以小脚为美的时代里,她们不得不做出这样的选择。

《牌坊》中通过引入司徒华.达比克的短篇小说《热冰》来暗喻女教师们的父亲。有一个姑娘两个男青年去划船,在中途因为他们的非礼举动,姑娘跳入水中溺亡。他的老父亲抱回女儿的遗体,在痛苦的疯癫中将尚未僵硬的女儿封进了冰块。为了表彰女孩的贞洁,村里的老修女写信给教皇,建议将她封为圣徒。在作者模糊的描述中,空棺和牌坊以及《热冰》中痛苦的老父亲,其实都说明了一个事实,女教师的父亲为她们立下了牌坊,建造了坟墓,将她们送走。作者在文章结尾写道,“偷偷种花的尼姑,还有我的女老师们,你们是否也有一位老父,哭着把你们送进冰块?达比克用闪闪烛光形容那位姑娘的秀发,你们的呢,美貌绝伦的中国女性?把女儿悄悄封进冰块的父亲,你们一定会有的,我猜想。”

《三寸金莲》中的祖母与《牌坊》中的父亲,都是无奈之下为自己的孩子做出选择,从本质上来说他们都是一样的家长,维护着当时不可挑战的传统。

(二)共同的梦魇

幼年的香莲承受初次裹脚的恐惧和断骨之痛,成年后在佟家受尽磨难,直到后来成为佟家真正的主人,始终都没有真正快乐过。小脚成了她生活的全部,她裹脚养脚护脚,再用这双盖世绝伦的小脚压倒众人。金莲与她的个人荣辱紧密联系在一起,她不想让自己的命制死自己,绝地反击,最终这双小脚为她赢得了荣誉和家庭地位。但仙足的成长史上,苦难和血泪交织。送走女儿莲心后,香莲常常偷哭。这样的经历就像噩梦一样摧残着她的灵魂,因此在赛脚会上认出女儿后,她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

《牌坊》中,尼姑庵的花圃给孩子们心头种下了彩色的宗教,让孩子们感受到的是温暖和亲切。尼姑们偷偷绣的鸳鸯勾起了女教师心底的孤独和愁思。《牌坊》中这样写到,“老师们为什么不结婚呢?好像都没有家。没有自己的家,也没有父母的家。也不见有什么人来找过她们,她们也不出去。她们像从天上掉下来的,掉进一个古老的尼姑庵里。她们来得很远,像在躲着什么,躲在花圃旁边。她们总说这个尼姑庵很好,看一眼孩子们,又说尼姑太寂寞。”女教师们在最美好的年纪中流落异乡,牌坊之下是她们被压抑的青春,她们在日复一日的孤独中逐渐老去,并且早已做好了自杀或再次出走的准备。多年以后的孩子重回学校,却发现老师们全部都不知去向。

缠足的痛苦和恋足成癖的家庭带来的磨难,以及牌坊之下被压抑的青春和由此滋生的孤独凄凉,都带给了这些女子共同的抹不去的梦魇。

四、共同的自我认同和反抗

《三寸金莲》里,香莲对小脚的看法由不认可到接受,再到后面的自我陶醉和满足,以及为了抵抗放脚所做的一系列努力,都说明了传统中国女性在时代风气浸润下的自我认同。但为了不让女儿承受和自己一样的命运,在佟家缠足前夜,香莲忍痛将女儿送走。她深知缠足的痛苦,做出了和奶奶不一样的决定,送走自己的女儿让她免受裹脚之苦。这是一种对于传统的大胆反抗,在恋足成癖的佟家,香莲的决定似乎充满了矛盾。在自我认同和反抗背后,其实是人性的温度。佟家的女人在变态的家庭中心灵逐渐被扭曲,以裹脚为生命的全部,但她们从未放弃过人性,她们依旧是有血有肉的大写的人。

《牌坊》中,女教师们在“殉节”的假象下逃离家庭以及后来一位女教师无可奈何之下的自杀,以及多年以后的集体消失,都说明了她们对于传统的认可,这其实是对传统的妥协和对于女性伦理道德的默认,以及对于自己传统身份的自我认同。当她们走出原生家庭,抛弃了之前大家闺秀的身份,脱离了原来的社会关系,来到他乡异地,却选择了教书育人。在她们的潜意识里面,或许相信知识可以为这个贫瘠的山村带来认知世界的窗口,可以改变同病相怜的女子的命运,可以赶走愚昧和无知,可以驱散封建传统的幽灵。《牌坊》中有这样一个细节,当孩子们毕业,走出尼姑庵向着更远更广阔的地方走去的时候,平日里不大出门的女教师们将孩子们送得很远,那些寓意女子贞洁的高大牌坊早已被推到修成了石桥。孩子们低头,看见老师的布鞋,正踩着昔日牌坊上的漂亮雕纹。女教师们用知识作为武器,通过改变下一代来反抗自身的命运。

五、传统的中国女性造就的下一代

香莲的女儿莲心,长大后成了坚决反对裹脚的天足会长牛俊英,前卫大胆,热烈泼辣。小说中她第一次的出现,充满了活泼热烈的生命力,她不在意传统世俗的眼光,看似玩世不恭的一举一动,实则是对于传统的彻底蜕变和反叛。正是香莲当年的决定,造就了拥有蓬勃生命张力的女儿,而不是在深宅之中被束缚捆绑的懦弱贫乏、缺失生命力的女子。

《牌坊》中的“我”,小時候走进尼姑庵接受知识的洗礼,被女教师们送出尼姑庵走向更广阔的天地,长大之后反思中国传统文化,呼吁人性解放。而这样的“我”,其实是被传统女性释放出去,由她们造就的大写的人。

六、人性的温度

无论是三寸金莲还是贞节牌坊,它们的兴衰都与时代风气息息相关。时过境迁之后,金莲与牌坊成了一种特殊的文化。这两者造就了女性的同时也毁灭了她们,但从没有毁灭她们的人性。无论是佟家缠足的女人,还是“我”童年的女教师,都是有着生命温度的女人,在封建传统的枷锁之下依然有着对于美好人性的渴望。即使是在变态的家庭中心灵被扭曲,即使是被迫出走流落异乡甚至是自杀,都没有失去过人性的温度。当她们被贴上反封建反传统的标签,和女性解放以及女权意识捆绑在一起的时候,我们应该看到的,其实是时代背景下她们的所思所想以及她们身上从未丢失的人性的温度。

参考文献:

[1]冯骥才.三寸金莲[M].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2017年9月.

[2]余秋雨.文化苦旅[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14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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