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的女性审美观及审美序列

2017-12-01 02:55李矜君
小品文选刊 2017年24期
关键词:审美观宝钗迎春

李矜君

(暨南大学文学院 广东 广州 510632)

《红楼梦》中的女性审美观及审美序列

李矜君

(暨南大学文学院 广东 广州 510632)

《红楼梦》中的女性审美不应只是单角度或个人式的,而是时代审美特点在人物身上的集中反映。通过深入的文本分析,并结合明清时代的普遍审美观念,我们可以发现作品女性角色间存在着清晰的审美序列。首先是迎春、探春次于黛玉,黛玉次于宝钗,宝钗次于宝琴,而宝琴则堪称是时代审美的完美典范。当然,作品分析中同样涉及到多角度出发的审美观念,它们同时存在却不互相干涉或吞没,可以说是一种“复调”现象。

女性;审美观念;审美序列;明清时代

1 《红楼梦》中女性审美的研究现状

纵观《红楼梦》女性形象审美研究可以发现以往研究中存在一些不足与可改进之处。例如角色分析失于琐碎而系统性不足,人物判断失于猜测而落入臆想,乃至于直接把当代观念代入作品人物的阐释中,对文本蕴藏的真实审美系统造成扭曲和误判。较为典型的是将贾宝玉个人式的审美作为《红楼梦》女性审美观的代表,理由是作者与贾宝玉存在着“等同关系”。笔者认为,作者与角色不应该被简单划一,他们之间许多方面存在着分裂。而且,仅贾宝玉或曹雪芹个人式的审美观念,不足以囊括“《红楼梦》审美观”这一总体概念,更不足以代表当时社会整体之审美。

其次,作品中作者通过人物之口的表达与作者自身的表达是不相同的,作者的观念与人物角色的观念也不能完全等同。在《红楼梦》这部经典作品里,作者是给予了他笔下人物充分的尊重和空间的,甚至可以说他们就是与作者同时存在的“复调”,不容被忽视和压倒。因此,本文不着眼于单个人物形象的分析和解读,而是全面且有层次性的从多个女性形象来探察《红楼梦》中的女性审美。通过立足确实文本,在文本细读与多种对比、推导的基础上,获得多种材料的表现中的真实的女性审美。

当然,正如曾繁仁先生在《文艺美学教程》中所谈到的那样,他将人的审美经验概括为九种关系,分别是“人的感悟性与社会共通性”、“经验与社会社会实践”等。不难发现,人的审美活动过程中,与社会的关系是十分密切的。人的一切行为也必然受到其所处社会环境的限制与影响。因此,对《红楼梦》中的女性审美观进行讨论的同时,还需依据当时的社会与时代背景。

通过多个维度的考察,从总体来看,大观园中的人物其实存在着清晰的审美序列,即迎春、探春次于黛玉,黛玉次于宝钗,宝钗次于宝琴,宝琴为最高审美范式。下面,我们将依次展开说明。

2 明清女性审美观对《红楼梦》女性审美观的影响

一般认为,对于女性的审美观念是始终处在一种动态变化发展的过程中的。中国女性的审美到明清以来,发生了变化,它与明代的个性解放思潮密切相关。李贽、汤显祖等一批作家在作品中对个性的呼吁,使人们对自身的认识发展到了一个新的阶段。而这种认识中的一个重要方面便是对情欲的解放。当然,在其发展过程中,一些极端化的因子也随之产生,《万历野获编》、《明史》、《列朝诗集小传》中关于情色内容的书写便是证明。此后,作为社会文化导向的士人们便有意识地对这种现象进行反拨。具体到审美上,即是他们对女性审美的层次提升,由单纯的皮相转向内在,表现为对其才、智、气质等精神层面的追求。与此相应,同时期的女性群体中也普遍表现出这样一种发展态势。明清两代,众多的女性诗社林立,如蕉园诗社、秋红吟社等,这些诗社中的女性德才兼备,称于当世。而同时期的众多文人作品中,亦可以看见不同于往的新女性形象作为这种现象的反映。如李贽《答以女人学道为见短书》中的文母与邑姜,被林语堂赞为“中国历史上一个最可爱的女人”的芸娘,出海寻父、科考及第的唐小山以及精通琴棋书画、医卜音算、灯谜酒令的各色才女们。她们不再是仅以德行被传记,而是因为她们不亚于男性的才能、智慧,甚至纯粹是灵魂上的可爱。这是当时社会确已存在的一种潜流。因此,《红楼梦》中刻画的女性们——黛玉、宝钗、湘云、宝琴等,皆是富于诗书,才华横溢,独具个性的。她们智慧灵动,学识丰厚,性格可爱,是那个时代呼唤的女性形象。

此外,从这一时期的人物绘画中可以看见女性的外在形象与前代亦有不同。首先,女性形象倾向于面庞清秀、纤柔忧郁,表现出一种“倚风娇无力”病态美。而类似于白居易《长恨歌》中“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等对贵妃丰腴、华丽体态的表现并不多见,这种丰腴华丽的审美取向是人类情欲的一种表现。其次,人物性格偏爱清幽淡雅,重视内在情韵。仕女图中,仕女常与松、竹、林、鹿为伴,这与唐代仕女图极力表现的宫廷宴乐场面大为不同,反映出明、清两代重精神而轻声色的一种审美追求。从这一个角度看,林黛玉似乎是这种审美观念下的典型代表。然而,她仍旧不能作为时代审美的最高范式。因为瘦弱忧郁乃至病态的审美只是处于社会上层的文人、艺术家的,它是贾宝玉的最高审美理想,但不能代表大观园中多数人的审美。在大观园中,伤感忧愁的女性是极少数的,大家也不以此为美,这是艺术与生活存在的差距。作品中那些可敬可爱的女性是圆型的,而不是纯粹观念的传达品。她们可以不用瘦弱忧郁而达到至美境界,如宝琴。这就是为什么宝玉极其欣赏黛玉,而在众人心中黛玉仍次于宝钗又次于宝琴的根本原因。

3 文本中的女性审美与审美序列

首先,文本中对迎春的描述和评论是:“肌肤微丰,合中身材,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温柔沉默,观之可亲。”第五十七回有“迎春是个有气的死人”,相对于外在形象的描述,这一句评语是负面的。用“有气的死人”来概括性地总结了迎春的性格和气质——完全的退让和木讷。其次,探春“削肩细腰,长条身材,俊眼修眉,顾盼神飞,文采精华,见之忘俗。”熙凤评说:“……好个三姑娘!我说他不错。只可惜他命薄,没托生在太太肚里。……如今有一种轻狂人,先要打听姑娘是正出庶出,多有庶出不要的。”细读文本可以发现,在很多方面探春是胜于迎春的,她更有才能、文采、性格和抱负。但她是庶出。在当时等级森严的社会氛围里,这一点决定了她比不过迎春。所以在别人对她进行审美价值判断时,这一点成为她的负面。

黛玉一来,便胜出了迎春探春。林黛玉“言谈举止不俗”“有一段自然的风流态度”“天下真有这样标志的人物”“通身的气派”“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娴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时似弱柳扶风。”“神仙似的妹妹”。无论是体态外形还是神态气质,黛玉都非常符合时人的审美理想——娇弱郁瘦,清雅高洁。并且她的身份地位、受贾母宝玉宠爱,都有助于她成为合乎众人理想的形象。再有“独有黛玉自幼不曾劝他去立身扬名等语,所以深敬黛玉”,在行事立世上她有自己独立的价值坚持,不随波逐流、庸俗逐利,又是一为人敬爱的优点。但是,再看文本,“李嬷嬷听了,又是急,又是笑,说道:“真真这林姐儿,说出一句话来,比刀子还利害。”黛玉言语的厉害以及小性尖酸、“行动爱恼人”、孤僻自怜、多疑骄傲,在相处的过程中给贾母王夫人等一干长辈,姐姐妹妹们、丫头婆子们,都留下了负面的形象。这些都不符合当时多数人的审美。所以宝钗一来,大家就弃黛取钗。

薛宝钗“品格端方,容貌丰美,人都说黛玉不及。而且宝钗做事豁达,待人随和,不像黛玉孤高自许,所以深得下人之心。便是那些小丫头子们,亦多喜与宝钗去顽。”“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罕言寡语,人谓藏愚,安分随时,自云守拙。”“比黛玉另具一种妩媚风流”这些话语清楚地表明在大观园里众人都认为宝钗优于黛玉,主要在于气质品格、待人处事上。再有,“史湘云:“这些姐姐们再没一个比宝姐姐好的”“他(黛玉)再不放人一点儿,专挑人的不好。你自己便比世人好,也不犯着见一个打趣一个。指出一个人来,你敢挑他,我就伏你……你敢挑宝姐姐的短处,就算你是好的。我算不如你,他怎么不及你呢。”在湘云的评判里,宝钗也是优于黛玉而近乎完美,挑不出不好来了。

在众人心中,宝钗胜过了黛玉是无疑的。当然,众人眼中所见的宝钗并非《红楼梦》这部作品所刻画的宝钗的所有方面。她在众人面前都掩饰了自己的不足和缺点。她细腻圆滑的“藏愚”和手段虽没有被大观园中多数人看透,但作者和读者看得见。她的心计、媚世和“无情”,阻碍了她成为完美。

而最高的审美典范是薛宝琴。薛宝琴是贾府上下所有人都赞不绝口的女孩,贾母这样历经人事的人在面对她的美时也有了不同于常的举动,“老太太一见了,喜欢的无可不可,已经逼着太太认了干女儿了。”“连园中也不命住,晚上跟着贾母一处安寝。”甚至起了许给宝玉的心思。她一出场就让所以人惊艳了。宝玉赞叹:“你们还不快看人去!……你们成日家只说宝姐姐是绝色的人物,你们如今瞧瞧他这妹子……我竟形容不出了。老天,老天,你有多少精华灵秀,生出这些人上之人来!”。是怎样的惊艳让身陷温柔乡、经由过神仙似的妹妹、“黛玉不及”的宝钗的宝玉如此欢喜赞叹?而才能与见识都不一般的探春也给予这样的评价:“据我看,连他姐姐并这些人总不及他”初来,她就绝对性地压倒了黛玉和宝钗。这还只是形容外貌上的魅力。

在“芦雪亭争联即景诗”、“寿怡红群芳开夜宴”等节中,作者不惜笔墨的为她铺设了非凡境界。如第五十回:“一看四面粉妆银砌,忽见宝琴披着凫靥裘,站在山坡上遥等,身后一个丫环抱着一瓶红梅……众人都笑道:‘这像老太太屋里挂的仇十洲的《双艳图》。’贾母摇头:‘那画的哪里有这件衣裳?人也不能这样好!’”。在诗情才智方面,宝琴来到大观园,便打破了宝钗、黛玉和湘云“三足鼎立”的态势。从方方面面看,作者都在把宝琴往接近完美塑造:既有黛玉的超凡脱俗,又没有她的忧郁孱弱;既有宝钗的温柔敦厚,又没有她的世故圆滑;既有湘云的爽直活波,有没有她的冒失跳脱;既有探春的志向胸怀,又有探春所没有的游历外面世界的丰富见识,让所有人臣服,无一有异议。所以,说她超过了钗黛,是最高审美典范是不为过的。

另外,再看几个其他的女性形象以补充《红楼梦》中的女性审美观的内涵。薛宝钗认为岫烟“知书达礼的,虽有女儿身分,还不是那种佯羞诈愧一味轻薄造作之辈。”“为人雅重”。可以看出,当时的女性审美里对知书达礼、行为雅重推崇,反对轻薄造作。“宝玉道‘怪道姐姐举止言谈,超然如野鹤闲云’”这里表达的是对脱俗举止的推崇。岫烟家境虽不富裕显贵,生活常见窘迫,但地位不算低下。再加上温柔端庄,才华气质,举止不俗,所以仍是符合当时审美取向的,因此,薛姨妈迫不及待地想把她说与自家门下。

其他丫鬟如晴雯“那模样儿,爽利言谈,针线多不及他”、“水蛇腰,削肩膀”、“好个美人”、“病西施”、;再有袭人“细挑身材,容长脸蛋”;鸳鸯“其白腻不在袭人之下”、“蜂腰削背,鸭蛋脸面,乌油头发,高高的鼻子,两边腮上微微的几点雀斑”。在这里,针线也是一条重要的评价标准,而细腰削肩则是美女们的一个共性。

小红“生的到也细巧干净”。这里,小红的细巧干净,大于卍儿的“倒还白净”,小于四儿的“十分水秀”。她“说话简便俏丽”,宝玉眼中的她“容长脸面,细巧身材,却十分俏丽、干净”,王熙凤眼中“生的干净、俏丽,说话知趣”。她在众人眼中都有“俏”这一特点。而这里“俏”不只指相貌,还包括了小红行事的灵敏和口才的爽利。但是,虽然小红与袭人同有容长脸、细挑身,她在大丫头秋纹口里却变成“你也拿镜子照照,配递茶递水不配!”这不仅是因为她与晴雯、四儿等原本容貌上的差异,更与其在大观园里属于等级较低的丫头这一身份分不开。这也再次说明,社会等级因素对时代审美观造成的重要影响。

到此,我们可以总结出,在《红楼梦》中对女性的审美准则在内有气质、才华、性格、品味,在外有肌肤、五官和身材,另有举止、言语、等级地位。它们无一不影响着对一个人的评论判断。这些因素作为一种评判标准是普遍存在于当时人的审美观念中的。因此,在这些因素的影响下,产生宝琴胜于宝钗,宝钗胜于黛玉,黛玉胜于迎春、探春,而迎春和探春又胜于众丫鬟的审美序列就在情理之中了。

[1] 曹雪芹、高鹗《红楼梦》.人民文学出版社1996年。文中所引文本均采自程乙本。

[2] 周定一主编《红楼梦语言词典》商务印书馆1995年;

[3] 李泽厚《美学三书》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9年;

[4] 薛海燕《<红楼梦>女性观与明清女性文化》,《红楼梦学刊》2000年第2期;

[5] 关四平、陈默《<红楼梦>女性审美理想管窥——以薛宝琴形象塑造为中心》,《红楼梦学刊》2014年第6期;

李矜君(1992.6-),男,汉族,江西抚州人,研究生在读,暨南大学文学院,研究方向:唐宋文学。

I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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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2-5832(2017)12-003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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