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临安，商业与科技的一代传奇

文徐吉军

南宋临安，商业与科技的一代传奇

文徐吉军

↑ 《群仙集祝图》

法国著名汉学家贾克•谢和耐在其所著的《南宋社会生活史》序言中认为：“在蒙人入侵前夕，中国文明在许多方面正达灿烂的颠峰”“十三世纪的中国，其现代化的程度是令人吃惊的：它独特的货币经济、纸钞、流通票据，高度发展的茶、盐企业，对外贸易的重要（丝绸、瓷器），各地出产的专业化等等。中国是当时世界首屈一指的国家，其自豪足以认为世界其他各地皆为化外之邦。”

从当时的商业和科技上说，他的这一结论毫无疑义是正确的。特别是南宋都城——临安，其商业之繁荣，科技之先进，更是当时世界其它城市所无法比拟的。

繁华都市 全民皆商

临安城的商业完全突破了传统的坊市制度，自大街及各个坊巷，大小铺席，连门俱是，没有一间虚空的房屋，可以说没有一家不做买卖的。居民密集的闹市区更是店铺林立，仅御街中段有店名可考的大店就达120余家。长达数千米的御街，形成了多个商业中心。自大内和宁门外，新路南北，早间珠玉珍异及花果时新、海鲜、野味、奇器等天下所无的物品，全部集中于此。苏州的丝绸，温州的漆器，从福建和广东经海路运来的沉香、龙脑、胡椒、茉莉花盆景等，南昌的折扇以及国内所产的名酒等，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可谓万物所聚。在如此浓厚的商业氛围下，城中还涌现出了一大批知名度较高、具有特色的店铺，成为南宋时期的“名牌”。

同时，店铺的营业时间已完全突破了过去“以午时击鼓二百下而众会，日入以前七刻击钲三百下散”的规定，买卖昼夜不绝，只有到了晚上三四鼓，游人才开始稀少；但五鼓钟鸣后，卖早市的人又开店了。大诗人陆游有诗描述说：“随计当时入帝城，笙歌灯火夜连明。”临安城内商业市场极其繁荣，发展水平远远超过北宋都城开封。一方面，市场类型多样，不仅有白天开市的日市，而且还出现了早市、夜市、季节市、专业市等不同类型的市场，专业市场包含米市、菜市、茶市、肉市、药市、花市、布市等。不仅城内如此，城外郊区同样如此，据《都城纪胜》所讲，“城之南、西、北三处，数十里人烟生聚，市井坊陌，数日经行不尽，各可比外路一小小州郡”，出现了许多商业繁盛的镇市。

另一方面，当时市场交易极为活跃，尤其是批发业务，其水平达到了中国历史上的最高水平,主要表现在出现了以行老为首的批发机构，批发商通过团行将同业零售商组织起来，形成了一个完整的、有机的、细密的批零销售网络。比如，肉市上的猪肉产品，已经达到了精细化的程度。铺户们将猪肉按部位和质量等进行分类，分为肉、骨及内脏三大类，三大类中再细分为众多的小类。铺户利用他们的专业知识，将其制作成熟肉产品，使猪肉的利润最大化。而其他水产品、食米的批发业务与销售渠道，较之肉类更为细致完备。与此同时，临安城的海外贸易也非常兴盛。吴自牧详细记载了当时临安的海上交通盛况：大小不等的“海商之舰”“舶商之船”云集于都城，从全国各地运来的物品，在此装上海舶，“自泉州便可出洋，迤过七洲洋”。

市场活跃，竞争也必然激烈。商人们为求生存和发展，十分重视服务的内容和质量，讲求细致周到。以服务的内容而言，只要顾客需要，商家都能提供，这在服务性行业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如有富人家中养马，则每天有人定时供应草料；养狗，则供应狗食；养猫，则供应活的小鱼小鳅；养鱼，则供应小鱼小虾。租赁行业同样如此，据《武林旧事》卷六《赁物》所载，凡婚庆、丧葬之类的宴请，自有所谓的茶厨子专任饮食请客宴席之事。凡酒席上需要的物品，只要通过租赁，一点不用主家费心费力。在服务的质量上，商家更是以顾客为中心，热情周到。以酒楼饭店为例，顾客一入门，便有店伙提瓶献茶，迎接入座；接着，熟记数百品菜肴的堂倌遍问坐客饮酒多少，请顾客点菜；食间，顾客可随时要求增加菜肴，“或热，或冷，或稳，或绝冷，精烧熝烧，呼客随意索唤”；如果菜谱中没有顾客所需的菜肴，厨师可根据顾客要求制作，满足其特殊需求。

↓ 宋代春季蚕市场景

当时的服务业还制订了专门的职业装。据《梦粱录》卷一八《民俗》所载，当时都城中士、农、工、商诸行百户，其服装均有等级规定。香铺人顶帽披背子，质库掌事裹巾著皂衫角带。街市上买卖的商人，也各有服色头巾，各可辨认出他们从事什么职业。

繁忙的商业活动、密集的人口，以及不断涌入的游客，促成了都城笙歌处处、宴饮不断的盛景。饭店、酒楼、茶肆、歌馆、瓦子、客栈一应俱全，临安城成为当时最为繁华的商业城市。

发明时代 科技崛起

世界著名的中国科技史家李约瑟曾提到：“每当人们在中国的文献中查找一种具体的科技史料时，往往会发现它的焦点在宋代，不管在应用科学方面或纯粹科学方面都是如此。”中国历史上重要的发明，一半以上都出现在宋朝。南宋的科技，更是在北宋的基础上得到进一步发展，其科技成就在很多方面居于世界领先地位。而临安正是当时中国甚至全世界的高新科技研发基地，其高超先进的印刷、航海、酿造、纺织、园艺、建筑、陶瓷等技术，对国内外产生了极其重大而深远的影响。

① 沈括与《梦溪笔谈》

② 宋代大合蝉弩图

以造船业为例，临安的技术创新首要表现在远洋海船上普遍配备了当时最先进的用于航海导向的罗盘指南针。李约瑟指出，指南针在航海中的应用，是“航海技艺方面的巨大改革”，它把“原始航海时代推到终点”“预示计量航海时代的来临”。在火药研发方面，临安最为引人注目的发明有首次面世的烟火“水老鼠”和“地老鼠”，它们可以像耗子那样蹿来蹿去，从尾部喷出火焰。水老鼠有固定的小滑板，能在池水和湖水上穿行，地老鼠则在地上燃放。

临安人杨辉是宋元四大数学家之一，他在《详解九章算法》及《算法通变本末》两书中论述了级数求和的问题，从而成为继北宋沈括之后在世界上最早研究高阶等差级数的人。他在《续古摘奇算法》中所列的各色各样的“纵横图”，是世界上对幻方的最早系统研究和记载。

科技在农业上的应用也是炉火纯青。於潜县(今杭州临安)县令楼璹所绘制的《耕织图》，被人誉称为“我国最早完整地记录男耕女织的画卷”“世界上第一部农业科普画册”。它不仅详细地描绘了整个蚕桑丝织生产过程，而且还绘有我国目前发现的最早的提花机图像。这种提花机“一人提花，花样无穷”，能织出花纹极其复杂的“四经绞提花罗”，是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丝织生产工具。

郊坛官窑瓷器发明的多次素烧、多次上釉的制瓷工艺，使青瓷的釉层厚若堆脂，宛如美玉雕琢而成，从而把中国古代青瓷生产工艺推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大大提高了青瓷的质量。造纸技术同样如此，市场上随处可见能以假乱真的纸衣、纸被、纸帐。其时已经广泛使用的花木促成栽培法——“堂花”（又作“塘花”），是现代园艺业广泛使用的催花法。

临安城作为南宋高新产品的生产基地，时常有数以万计含金量极高、被王公贵族和富豪们选为高级用品的丝绸、瓷器、金银器具、书籍等商品，被源源不断地运往全国各地，甚至远销到世界各国。

天下之盛 临安为首

成百万人口以上的大城市，成为当时亚洲各国经济交流中心，城市规模名列十二三世纪世界首位。此时，西方最繁荣的城市威尼斯也只有10万人口，作为世界最著名的大都会伦敦、巴黎，直到14世纪的文艺复兴时期，其人口也不过4-6万人。仅从城市人口规模看，800年前的杭州就已遥遥领先于世界各大城市。

放眼历史，南宋历史悠久，国土虽只及北宋的五分之三，但人口少说也有五千万，商业之发达，发明之繁多，是历史上任何一个偏安政权所不能比拟的，而都城临安更是南宋繁华与璀璨的汇集之地。周淙《乾道临安志》风俗条记载：杭人善于经商，趋利而逐末。特别是南宋建都于此，因此外地商人纷纷奔赴这个当时世界上最大的商会城市来淘金，城中从事工商业的人数日趋庞大。时谚云：“欲得官，杀人放火受招安；欲得富，赶著行在卖酒醋”，便是这一现象的生动写证。据时人记载，临安

临安城，是一座弥漫着商业气息的“华贵之城”，更是一座演绎着科技传奇的“地上天宫”。正是经济、科技等方面的高度发展，促成了都城临安的极度繁荣，使其成为12至13世纪首屈一指的世界大都会，更是中国历史车轮里无可取代的一代盛世。

↑ 宋海船铜镜和海船模型

南宋后期，临安城已发展有四百十四行，每行大约数十至百户。这比宋敏求《长安志》卷八《次南东市》所载唐代长安“市内货财二百二十行”，足足增加了近一倍。这在中国都城发展史上可以说是空前绝后的，远非中国封建社会鼎盛时期的唐代长安、北宋东京所能望其项背。更有许多日本汉学家认为，南宋都城临安已发展到了可与西欧近世都城相比的高度文明水平。

总之，南宋都城临安被意大利旅行家马可•波罗称为“世界上最美丽华贵之天城”，绝不是偶然的。临安城，以其商业与科技的一代传奇，上演着南宋时期的活色生香，踏出的历史回音不绝于耳。

作者系浙江省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所长、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