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寿第一绅言》论房中养生与优生*

福建中医药大学(福州，350122)

吴菲菲 彭榕华△ 金 丽

《延寿第一绅言》，此书旧本题“宋·愚谷老人撰”，《四库全书总目》及《学海类编》皆从之[1]。后贤皆认为其乃明代嘉靖进士李舜臣采辑俞琰《席上腐谈》及李道纯《中和集》而成。全书论述了纵欲之害、子嗣优生、节欲保精、气功修炼、精气保养等问题，是一部主张绝欲保精、养生益寿，反对“采阴补阳”之“三峰采战”房中术的集录。全书共1卷，不分章，凡27条。第1～8条论述纵欲之害，批判房中术，文中引程朱之语，足见其受程朱理学影响之深；第9～16条探讨子嗣和优生问题；第17～22条谈节欲保精；第23～27条谈气功修炼养生。

作者简介与刊刻年代考

《四库全书》对李舜臣的字号、里籍、著作和诗文根柢皆有详介。《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愚谷集》载：“明李舜臣撰。舜臣字茂钦，号愚谷，又号未村居士，山东乐安人，嘉靖癸未进士，官至太仆寺卿。是集诗四卷，曰《部署稿》，曰《金陵稿》，曰《江西稿》，曰《归田稿》。文六卷。前有王世贞、孔天允二《序》。诗格雅饬，而颇窘于边幅，所长所短，皆在于斯。文皆古质，而稍觉有意谨严，或铲削太过，故王世贞尝有体制纤小之讥。然于时北地、信阳之学盛行于世，方以钩棘涂饰相高，而舜臣独以朴直存古法。其序记多名论，而《西桥逸事状》一篇，触张璁、桂萼之锋，直书不讳。文出之日，天下咋舌，抑亦刚正之士矣。据集所载诸序，所著有《易卦辱言》、《诗序考》、《毛诗出比》、《礼经读》、《春秋左传考例》、《谷梁三例》、《左传读古文考》、《三经考》、《籀文考》、《六经直音》诸书，今皆未见，然亦足见其文有根柢也。”[2]

薛清录《中国中医古籍总目》与《全国中医图书联合目录》皆认为“清道光十一年辛卯(1831)六安晁氏木活字本”为其初刊本。

著作学术思想简介

所谓“绅言”，是写在士大夫外衣束带上的警语，故《延寿第一绅言》具有提倡绝欲保精养生警示的性质。《延寿第一绅言》强调清心寡欲，反对纵欲，论述延年益寿与绝育保精的密切联系，主张优生优育，论及节育及父母体质、情绪等与生育的联系，值得研习、倡导。但对于“生男生女”、双胎和三胎、先天肛门或阴道闭锁及白化病等妇产科的认识，由于受到中国古代朴素唯物主义思想的影响及当时科学技术条件的限制，存在着局限和错误。

1.对三峰采战房中术的批判

《延寿第一绅言》作为警语类编著，以理学之绝欲保精为养生宗旨，为宋明时期“理学”、“道学”与人性相结合的产物，是中国古代性学研究的一大成果。其中对假托道家之名，穿凿附会而言己善者，皆认为其乃房中术纵欲取乐之流，深恶痛绝。

主张理学“存天理，灭人欲” 《延寿第一绅言》开篇即以理学大家程伊川(程颐)之语表明对纵欲的看法。程颐在72岁时对自己的养生及身体健康作评价时说：“吾受气甚薄，三十而浸盛，四十、五十而后完，今生七十二年矣，校其筋骨于盛年无损也。”这便是提出了防衰宜早，早事节育方能防止早衰，养生要从年轻时做起，若不然则为“人待老而求保生，是犹贫而蓄积，虽勤亦无补矣”[3]，比喻实为形象而有理。张思叔向程颐请教养生之道曰：“先生岂以受气之薄而厚为保生耶？”而程颐默然曰：“吾以忘生徇欲为深耻。”[3]看来“存天理，灭人欲”之事，程颐自己首先去做了。程颐当时72岁，筋骨却仍与盛年无异，足见其已然知晓长寿的秘诀了，至其身体力行，效果惊人，而由其言语亦不难得出清心寡欲之重要性。

清心寡欲是全文着墨最浓厚之处。文中引用司空图的诗句“昨日流莺今日蝉，起来又是夕阳天。六龙飞辔长相窘，何忽乘危自著鞭。”言及流光迅速，人寿无多，何苦贪恋色欲，自促其命。又引杨万里告诫好色之徒“阎罗王未曾相唤，子乃自求押到，何也”[3]之句，诙谐幽默。还有举《北梦琐言》之唐相国夏侯孜、《夷坚志》之吴道人等皆因房中之术招致祸害，可见当时盛传的房中术害人匪浅。彭祖是古代传说中的长寿者，人们对他所谓的房中术是深信不疑，然而却有不少无知之徒只会断章取义，仅取其房中取乐之术，图得一时之快。阴阳有制而有衡，《黄帝内经》有云：“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阴阳，和于术数，饮食有节，起居有常，不妄作劳。”[4]明代医家万全亦曾论：“养生之法有四，曰寡欲、曰慎动、曰法时、曰却疾”，“夫寡欲者，谓坚忍其性也。”[5]皆言养生养阴阳者，不宜纵欲。

“采阴补阳”是对道家房中术养生的曲解 关尹子创以人补人的阴阳栽接法和龙虎金丹法，后世采阴补阳、取坎填离之说皆以关尹子为宗祖[6]。《延寿第一绅言》还引葛洪对三峰采战房中术以“冰盆盛汤、羽苞蓄火”的譬喻，表明三峰采战术的实质。“采阴补阳”，实乃假托道家炼内丹之名及《周易》“大过卦”枯杨生稊之说，文过饰非。三峰“采阴补阳”术，假托辞：夫上采舌者谓之天池水，中采乳者谓之先天酒，下采阴者谓之后天酒；上峰玉池，中峰神水，下峰玄扉；唾液出于“红莲峰”，乳汁出于双荠峰，阴精出于“紫芝峰”，是谓“三峰”[7]。实际上，三峰指上舌、中乳、下牝户，乃是房中术中男子取悦女子身体的部位。一些道教之士，由此蛊惑人心，实为儒家学者所痛惜。

道家认为，彭祖是第一个发现男女性爱与人的长寿密切相关的人物，并且经过探索和总结，概括出了一整套长寿房中秘法，即彭祖长寿四术中的房中术。诚然，《孟子》曰“食、色，性也”[8]，《礼记》曰：“饮食男女，人之人欲存焉。”[9]饮食、性，是人的两个基本本能，理学一概“存天理、灭人欲”，是对人性生理和心理正常发育之自然之理的不尊重，但一些道教之人，藉炼内丹之口，行违悖人伦和纵欲之实，是乃从理学“灭人欲”的极端走向了超出人伦的另一极端。

2.主张优生优育

节欲以优生优育 《延寿第一绅言》主张节欲以优生优育。“士大夫欲得子，法当节欲，否则就枯松而索膏，沥槁竹而求汁，欲得子也难矣”，“寡欲而得，男贵而寿；多欲而得，男浊而夭耶”，“世降俗末，江南士大夫往往溺于声色，娶妻买妾，皆求其稚齿而娇嫩者，故生子皆软弱多病而夭亡”[3]。文章中多处通过举例、对比，反映出节欲者生子则健康长寿，纵欲者生子则体弱多病。所谓“精者，生之本也”[4]16，“精”乃人之“三宝”之一，纵欲行房必然会损耗过多精液及精气。而肾主藏精，精失则肾亦损，肾损则反过来精气和精液亦是不足。如此循环往复，所育之胎儿的先天禀赋必是恶劣的。老子有言：“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绵绵兮其若存，用之不勤。”[10]即是谓运用男女真元之气进行交合不能频数过度，更不能将真精耗尽。后世学者也有提出过度劳逸、性生活失调、内伤七情等将损害身体，影响优生优育，并提出可通过调节情志、节欲保精、适度锻炼等来改善体格，进而改变不良的生活习惯[11]。

阴阳调和以优生优育 夫妻的体质、情绪、饮食也与优生优育有重要关联。《延寿第一绅言》中言，“男女神和、气顺、精全，即生端正福寿之人；若神伤、气惫、精亏者，即生怪状夭薄之人”[3]，即是论阴阳调和与生育子嗣的关联。书中还举《东汉书·马勒传》马勒家族身高均不满七尺而其父娶长女而生马勒身长八尺三寸，即蕴涵着古代人们便知晓引入外来优势以改变自身家族缺陷，这便是古代遗传学最简单、朴素的表达。然而愚谷先生所言又是超出现代遗传科学之外的。男女体质是先天禀赋与后天养护的身体内在综合环境，双方体质好，则不易感邪受病，生育出来的儿女自然同样体格健康，这是人体的内在阴阳。祖国医学论整体观，谓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为一大息息相关、不可分割的整体，这便又涉及到外在环境的阴阳及人体与外界环境的阴阳相互作用、相互交合。阴阳调则不外乎自然、社会同人体三者交互之阴与阳出入平衡，作用和谐。资料显示，夫妇交合时的时机、场所、气候、环境、情绪、饮食等，均为优生学的重要内容。应该说，这种提法符合现代卫生保健科学，且能帮助优生优育[12]。时机、场所、气候、环境、情绪、饮食等的适宜，均意味着“阴阳调”。而在科技发展飞速的当今社会，环境辐射、污染泛滥，食品安全没有绝对保障，这些对优生优育造成最直接、最严重的威胁，既要求优生优育，环境、食品的安全问题是亟待解决的。

饮食是长久以来人们关注健康的永恒话题。愚谷先生还观察到酗酒对下一代造成的伤害，“醉以入房，神思皆乱。虽得子，亦不慧”，这在现代科学看来是非常正确的。现代科学研究已发现，酗酒可间接引起肾脏疾病及水、电解质代谢紊乱和酸碱平衡失调[13]，酒精对男性生殖功能的伤害是存在的，大多数研究显示酒精对男性参数呈现负面影响[14]。而酒精可使生殖细胞受到损害，导致受精卵发育不全，酒后受孕则可导致胎儿发育迟缓，出生后智力低下、呆笨，甚至成为白痴。这类婴儿被戏称为“星期天婴儿”[14]，即周末假日酒后受孕而生，医学上称“胎儿酒精中毒综合征”。在思想相当保守、科技如此滞后的明清时期，我们的先辈能够仅仅凭借敏锐的观察力写下当今科学家通过无数研究实验方证实出的科学结果，怎能不教人兴叹。

3.对生殖医学的有关认识有失误

生男生女《褚氏遗书》与邱三谷、储华谷两相歧 《中和集》曰：“世人不知生男生女，实由命分中得，不由人力。”[3]然《延寿第一绅言》又并举《褚氏遗书》“阴血先至，阳精后冲”生男说与储华谷“开气为男，阖气为女”说，其批《褚氏遗书》，举储华谷说，皆是以阴阳说为说理工具，无限接近男精女卵结合的本真，却由于时代与科学技术落后的原因而仍旧回归于“阴阳与气”之说，这是历史的遗憾。一如明代吴有性认识到传染病的病因不同于寻常的“六淫”，但因为无显微镜技术而停滞不前。虽然文中所举的那些看似浑然天成的理论在现代医学看来毫无科学依据与临床意义，但这包含着的古人对生育、男女的思考过程是值得我们钦佩的。

对先天性阴道或肛门闭锁及白化病认识 尽管《延寿第一绅言》以阴阳与精气血学说认识“双性人”、“骈胎”(双胎)、“品胎”(三胎)，似乎也有一定的合理性，但对于先天无粪门者、无产门者，认为“父母大小便急而受胎也”，纯属无稽之谈。而对于白化病，“又有头如雪而肌肉纯白者，或者以为社日受胎，故男曰社公，女曰社婆”，或解释为“受胎之时，母之经水正行，荣血泛溢，是以成胎则肌肉色白，褚氏谓血充肌肤则身白是也。毛发皆白，目视琉琉者，何也？经云：毛发者，血之余。又曰：肝受血而能视。今月水方行，血耗肝虚，毛发失所润、目精失所养也”[3]，除了“毛发者，血之余”与“肝受血而能视”符合中医认识外，此种发白和眼虹膜缺乏色素，并非是因后天精血不足而导致，故而此种失误，也是缘于科学发展的滞后。然而其对“白化病”的发现和认识，亦不失为祖国医学发展的一大创举。在当时情况下，研讨近1000年后才为人们所重视的“白化病”，足可认为，我国是研究本病最早且有一定成就的国家[15]。

综上所述，《延寿第一绅言》为一部倡导儒家绝欲保精的汇编之作，其书极力反对“采阴补阳”的“三峰采战”房中术，有纠时弊的作用，对优生优育也有较深入的认识，但因于科技水平的局限，对产科一些疾病的认识有失误。仍需强调且不可否认的是，书中所论述的房中养生之术和优生优育的理论是值得我们肯定的，这对于我们如今指导和实践养生与优生有着积极且重要的意义。

《延寿第一绅言》文章篇幅并不长，但其中折射出的中国古人思想的深邃、长远，是显而易见的。我们均需结合其当时的时代背景辩证看待，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这便是历史存在的意义。他们对待自然，对待生命的态度，还有他们思考及发现问题的思维，是祖国医学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值得我们探究、沿袭的。祖国医学传承上千年，其中还有更多的学者、更多的文章产生过这样的思考，有待我们去继续发现、细细品味。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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