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长恨歌》中城市审美空间的建构

2018-01-22 19:16施浩楠
文学教育 2018年1期
关键词:抒情性长恨歌

内容摘要:王安忆的《长恨歌》不仅是一位遗落在繁华旧梦之中女性的悲歌,更是对上海这座城市的一种抒情想象。在这部小说中,上海不再是那个物质发达、精神开放的现代化、都市化空间,而是颇具情感象征意义。城市不仅仅是指示地理位置、作背景填充,更是作为审美要素的重要组成部分,可以说王安忆在《长恨歌》中建构起一个城市审美空间。本文主要从言语、形象、意蕴三个层面来分析其建构要素,始终汩汩流动着的诗意,贯穿始终的古朴典雅情怀,精致摹写的市民凡俗生活,开拓出一个抒情性审美空间,构成文学城市的另一部分。

关键词:城市审美空间 诗意情怀 市民生活 抒情性

城市作为现代社会人类的栖息地有自身的生态环境、社会环境,有独特的价值观念、人文习俗,是作家们探讨生活真谛、反映人生哲理的重要取材。不同的城市带有不同的象征意义,如巴黎之于波德莱尔,如都柏林之于乔伊斯,如布拉格之于卡夫卡。《长恨歌》中上海不再是那个物质发达、精神开放的现代化、都市化空间,而是颇具情感象征意义。可以说王安忆在《长恨歌》中建构起一个城市审美空间。本文主要从言语、形象、意蕴三个层面来分析其建构要素,始终汩汩流动着的诗意,贯穿始终的古朴典雅情怀,精致摹写的市民凡俗生活,开拓出一个抒情性审美空间。

一.城市:也有一种诗意在汩汩流动

上海作为中国近代发展的前沿阵地,尤为突出,晚清时期韩邦庆的小说《海上花列传》勾勒了上海这座城市在资本主义商业化进程中的部分社会图景;鸳鸯蝴蝶派的言情小说也大都以上海为故事背景。与上述作品不同,在王安忆的《长恨歌》中,字里行间古典韵味十足,有一种诗画相映、时光纵横的感觉,细细归结,主要在于采用了诗意的叙写方式,大体分为诗意氛围的营造、意象的拼贴和诗意的叙述节奏三种方式。

一个城市的环境包括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两大部分,在《长恨歌》中,对这两部分环境书写都渲染出一种诗意的氛围。王安忆却特意选取老上海的景物来大幅度描绘,比如弄堂。王安忆将弄堂比作中国画里的皴法的笔触,一下将具象的建筑概念化到人的观念里,并联想到一幅壮观的弄堂画,然后是光暗的视觉对比,使人产生鲜明的画面感。在王安忆精致的笔下,弄堂历经的时间积累成了墙缝里的灰尘,弄堂里的日常生活因着一股烟火气最令人感动,王安忆擅于将上海大环境下波澜壮阔的历史变动淡化处理,取而代之的是对不同社会背景下平凡大众生活的娓娓道来。弄堂不只是精致的工笔画,更是“藏污纳垢”的场所,但王安忆回避了弄堂到底是怎样的“藏污纳垢”,赋予平安里情感和生命,让他们自己诉说自己是清醒的,守住了自己的心,对于读者来说,仿佛一条弄堂摇曳着身姿从昏黄的阳光下走出来,诉说着曾经的挣扎的岁月,此时的平安里成了一首诗。弄堂是历史悠久的,它带出来的历史文化底蕴和不可琢磨的文化意味非常具有吸引力。

这种诗意氛围的营造还体现在一些颇有典故的标题,如“昔人已乘黄鹤去”、“碧落黄泉”这些章节,甚至连“长恨歌”都出自白居易的诗歌之名。“昔人已乘黄鹤去”出自崔颢的诗《黄鹤楼》,而在《长恨歌》中作为一个章节的标题实际上指蒋丽莉的死亡。“碧落黄泉”是出自白居易的诗《长恨歌》“上穷碧落下黄泉”,暗指王琦瑶香消玉殒。这些出自古诗的标题使得小说充满了诗味。更重要的是,《黄鹤楼》和《长恨歌》都流露出“愁”、“怨”、“遗憾”之意,诗中的这种氛围奠定了小说《长恨歌》的悲情基调,古代女子的命运究竟与现代女子的有何不同?不一样是悲剧结尾?这种朦胧中时空交错的感觉增添了小说的神秘感,更是营造了一种诗意氛围。王安忆选取现代城市里的意象,下笔委婉灵动,流露出一种古典韵味。长恨歌是一首婉转悲切的歌,小说的语言极富抒情性,节奏有急有缓,就像从笔尖自然流淌出来的。“月光在花窗帘上的影,总是温存美丽的。逢到无云的夜,那月光会将屋里映得通明……墙纸上的百合花,被面上的金丝草,全都像用细笔描过的,清楚得不能再清楚。”这一段对闺阁的描写流动自然,处处透着说不明、道不尽的情愫。

同样是描写上海,新感觉派的小说家们笔下的人物、语言、意象就非常的现代化、鲜明化、色彩化,城市感非常强烈。穆时英的代表作《上海的狐步舞》展示出不一样的上海,很好的传达出现代人对城市的感受:快速、恍惚、追求一瞬。新感觉派小说不重视故事情节,也没有中心人物,只是一幕幕画似的铺开来给读者看,而这铺开的画就是大上海这座城市的风情。他们对上海这座城市的描绘充满喧闹、涂满色彩。沈从文认为,“都市成就了作者,同时也就限制了作者。”相比而言,《长恨歌》中的叙述节奏就慢下来,静下来,从而营造了一种悠悠时光任我行的诗意城市氛围。

二.城市图景绕不开的底色:凡俗生活的展现

小说中的城市,与现实存在的城市相比较,它是经过作者艺术性处理的,加入作者的想象,带上情感色彩。譬如上海,茅盾笔下的上海多半是乐于互争互斗的商人的天堂,新感觉派的笔下上海是五光十色、魅惑人心的大都市;譬如北京,老舍笔下的北京人儿是讲究排场和面子的,建筑是有特色的胡同,生活是闲适而有味儿的;过士行笔下的北京人是一种痴心人,痴心于传统文化和艺术。当城市进入文学作品中,我们就应带着艺术的眼光来考量,此时的城市,不只是由街道、商场、学校等组成的生存空间,更是一个满载文化底蕴、思维方式、哲学思考的参照物。

《长恨歌》中有大量对凡俗城市生活的细节描写,尤其是第二部分的“牌友”、“下午茶”、“围炉夜话”这三节,将上海市民平常生活写的有滋有味,情态动人。“牌友”这一章节中先是对牌的种类,打牌的规则方式的不统一作了描写,又对打牌过程进行了关注,并且打着打着开始一人讲一个故事,这是小说中出现的为数不多的比较轻松愉快的场景,从中我们可以看出上海城市市民的娱乐休闲生活。上海,近代开放以来的前沿城市,在历史的风云变幻中经受一次次的洗礼,然而,老上海人的那种精致的生活方式却一代一代的传承下来了,看电影,喝下午茶,吃点心,裁剪衣服,养鸽子,打桥牌,开舞会……并非是说诗意的生活是这样的,而是在王安忆的笔下,有意无意的就透露着上海人波澜不惊的生活态度。同样是对上海市民生活的展现,师陀在《结婚》这部长篇小说中给我们就毫不客气的展现城市充满虚伪欺骗和金钱罪恶的一面。和气教员胡去恶打算从商,一无所有的他只能去借钱,然而还被钱亨和田国宝玩弄,无奈之下他和在乡下的女朋友分手,想引诱田国宝的妹妹田国秀结婚,却被田国秀欺骗,最后恼羞成怒,杀死钱亨。一向和气的胡去恶在上海变成了杀人犯,对城市的批判可见一斑。金钱是城市最容易引发罪恶的元素,王安忆同样没有回避這点,只是在她笔下,叙述罪恶非常平淡冷静。endprint

王安忆曾说:“我写了一个女人的命运,但事实上这个女人不过是城市的代言人,我要写的其实是一个城市的事。”《长恨歌》中的主人公是王琦瑶,王琦瑶是什么样子的?平易近人,可亲可爱,不那么高不可攀;有些造作,却是可以接受的程度;比较谦虚,却也不够大方和高尚;可以你来我往,但不可随意轻薄;见识不多,却也通情达理;她懂得善恶之分,有自己坚守的道德底线不为之妥协,不流于俗,又像一个婷婷的古典淑女。王琦瑶模糊的模样和淡淡的性格始终贯穿在全书中,即使最后的离去,也是让人分不清如梦如幻的到底是现实还是电影。王琦瑶存在的意义仿佛就是守住曾经的“三小姐”的梦,守住李主任的金条给她带来的生活,她不知道自己的悲剧也源于这些东西。王琦瑶的悲剧让我们深思一个人生存的凭借到底是什么?钱?权?当代作家毕飞宇在他的小说《玉米》中探究了女人对权力的认识、渴望,主人公玉米为了重振家门,嫁给了大她几十岁的革委会副主任,她用命令般的口气对他的父亲说:“不管什么样的,只有一条,手里要有权。要不然我宁可不嫁!”在玉米的认知中,有权,就会被人高看一眼,就会有安稳富足有尊严的生活,这是农村女性对权利的认识。非常戏剧性的“上海的女儿”王琦瑶的一生的珍藏就是曾经有权的李主任赠的金条。权与钱的隐晦关系这条线若隐若现的出现的《长恨歌》中。

三.建构文学城市:抒情性审美空间的开拓

《长恨歌》是一部长篇叙事小说,却洋溢着浓厚的抒情色彩。不仅没有脱离现实,反而体现出作者对生活的真实感受。小说中存在一部分的抒情性话语,象征性的表现了作者的情感。一个城市里的弄堂,闺阁,片场之类的地方,原本是最普通不过的客观存在,王安忆却用了大量抒情手法来写,表现出来一种精致细腻的场景,非常具有文化风味。

《长恨歌》中体现出来的是一种树影婆娑、真幻交织的境界。城市,是人的梦的集合地,有的人夢会城真,有的人的梦却注定要破碎,然而,无论成败与否,当一个人的大限到来,城市里所有一切都将跟他无关,他所经历的一切都像树叶随风在阳光下摇曳产生的影,忽闪忽闪,带着“这就是我的一生吗”的追问怀疑着离去。《长恨歌》里的王琦瑶最后死去的时候仿佛又看到了年轻时候去片场时遇到的灯光,也是在摇曳着,也有人死去,只不过,那是演戏,现在是真的,真实与幻想交织在一起,这就是人生。古人重视意象、境界的创造,宗白华先生在文章中这样写晋人美的意境“表里澄澈”,“一片空明”,优美的情感从内心油然而生。这是晋人自然而然的情感的流露,但晋人并不满足于此,而是有意的追求更高层次的美和更深境界的造诣。然而,对现代城市的书写也能创造出一种境界。这样的设置冲淡了上海的现代化色彩,增添了与古典文学一脉相承的审美意味。

从小说中对于城市的描写,可以看出作者对城市流露出的鉴赏态度,文中除了邬桥那几章,乡村就没有出现过,可以说,《长恨歌》总体上对乡村是规避的,疏离的。乡村,大多数时候我们把它作为与城市相对立的一个地理空间,但有时候将其理解成一种旧有的、滞后的人格、精神、态度也未尝不可。近代以来对城市的书写,在某种程度上是受到中国传统文化的限制的,比如传统的读者心理,而乡村无疑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堡垒,对乡村的书写从另一面反映出现代文明对乡村的渗入。在现代化之处,乡土文学无论是在深度还是广度上,都最大容量的书写了当时乡村的人文精神图景。城镇的现代化发展,不是有了现代化的交通工具、生活方式之类的客观条件就可以完成的,最重要的是生活在其中的人的思想观念的革旧创新。如果生活于其中的人还是一味的固守传统、不知真正的人性人情那城市只能叫做“表面城市”。

王安忆的《长恨歌》对上海的书写方式为我们提供了一种新的感知城市的思路。既写出城市的现代感又古典意味十足,将传统的古典美学应用到现代化的城市书写之中,将城市的历史底蕴和审美文化发挥到极致。不同于其他反城市或赞城市的作家,她笔下的上海虽精致典雅,也藏有灰印;虽新潮便捷,也存有桎梏。城市和人是历史的承载者,她将二者结合在一起,呈现出城市与人的双重对话。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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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绍:施浩楠,宁夏大学人文学院2016级现当代文学专业研究生,主要从事现当代文学研究)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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