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一碗面给你吃

2018-01-23 21:01贾飞黄
特别文摘 2017年23期
关键词:黑话阳春面碗面

贾飞黄

“南米北面”,这是对我国人民主食爱好的一个论断。虽然这四个字广为人知,但作为结论实在过于粗略。譬如我的老家东北,已是再北不过了,却出产中国品质最好的大米,东北人民吃惯了汇聚满满一年份天地精华的一季稻,对于两季、三季稻的“南米”往往提不起兴趣;而南人做面,精细讲究,面对大开大合的所谓“北面”,也并不感冒。

有趣的是,说到“米”,想到的往往都是“米饭”,最多想到“米粉”也就基本到头了;但说到“面”,则是馒头包子、馄饨抄手、汤面拌面,不一而足。如果把“面”限定在最狭义的“面条”上,之前所说的“過于粗略”,倒也依然成立:虽然“北面”流派众多,手拉刀削、干拌油泼,但“南面”以其精致,也足以笼络得本地人心无旁骛。

譬如在北方吃面,嘱咐老板的无非是放不放葱花、放不放辣椒;而在苏州面那里,则衍生出一整套“黑话”:汤要多少,分“宽汤”“紧汤”;面要多少,讲“重面”“轻面”;放不放葱花,问“重青”“免青”;浇头怎么放,是“底浇”还是“过桥”……老客慢悠悠走进一家面店,招呼店家一声“宽汤烂面免青过桥”,外地人听着如同天书。个中精致腔调,只从说辞上就可见一斑。

然而说到影响力,却又是“北面”更胜一筹,牛肉拉面、刀削面的馆子,可以说是开遍大江南北,从飘雪极北到椰影南国,从东部沿海到西部边疆,无远弗届。而“南面”的覆盖率则有所不及,或许是被复杂的“黑话”影响了普及度,只能靠与“兰州拉面”双峰并峙的“沙县小吃”撑起进军全国的门面。

“北面”注重“面”本身,花样繁多:拉面是手拉的,削面是刀削的,扯面是手扯出来的,手擀面是要先过一道擀面杖的,挂面则是刀切之后挂起晾晒而成的。单拉面一项,就有毛细二细、大宽韭叶等等说道,至于什么猫耳朵、面鱼鱼这样的“花式”,更是不胜枚举。而“南面”注重配菜,即所谓“面码”或“浇头”,是爆鳝还是腰花,是虾仁还是蹄髈,听名字就让人食指大动。而无论南北,汤头都是极受重视的,熬汤或以牛羊大骨,或以鸡鱼河鲜,必要每日新熬,方可得最上等的鲜香醇厚。

近年又有“重庆小面”风行全国,其地域偏南,口味偏北,以川菜独有的魅力红极一时。还有武汉热干面为代表的干拌面,带着冰碴吃的延吉冷面,“主食配主食”的广东云吞面……中华大地上这“一碗面”的花样实在繁多,难以尽数。

早些年,“你饿不饿,我下碗面给你吃”成为网络热门语,这句频现于香港无线台电视剧而招来网友调侃的台词,倒是不妨看作国人对面之偏爱的一种佐证:为何脱口而出就是“煮碗面”,而不是“蒸锅饭”“烙张饼”?这里面当然有剧集中饮食文化背景的因素,但面条自身的特点也不容忽视:比起烙饼造饭,煮面明显更快,而且不用额外为配菜操心,冷荤剩菜都可做面码,就算只有一碗清水面,稍加调味也能吃个热热腾腾。所以无论是夜半人初静,还是空虚寂寞冷,想要暖洋洋地熨帖心灵时,实在没有比“下碗面”更妥帖的了。

所以北人陈忠实写《白鹿原》,几乎“逢吃必面”,仿佛不吃碗面就不算正经一餐、没力气在这片土地上折腾;南人汪曾祺写《八千岁》,最后也要来碗三鲜面,犹言这面就是顶好的吃食了,甚至比前面的满汉全席更能让人踏实饱足。就连日本人栗良平,那篇收入了中国课本的《一碗阳春面》,逆境之中温暖着一家人的,仍然是一碗又一碗的阳春面——当然,日本是没有“阳春面”的,这只不过是译者对“清汤荞麦面”的本土化翻译而已,只是一经译成“阳春”,这碗面就显得更加的暖胃暖心了。

至于我——那晚夜色苍茫,我摇摇晃晃摸进门问:“还有什么吃的吗?”答:“没别的了,要不我给你下碗面吧,加个蛋。”这番对话,是在我幼年时的家里,是在我读书时买夜宵的食堂,是在某条陌生商业街最晚打烊的那家店;是我从床上爬起来走进厨房的母亲,是边说边重新系上围裙的食堂大婶,是在空无一人的店里百无聊赖地看深夜剧场的老板……

是的,这碗没什么油花、没什么咸淡、却卧着一个圆满的荷包蛋的面,在我的过往已经出现过不止一次了。我甚至疑心,是不是每个人的生命里,也都有过这样一碗深夜的面呢?那种身心的饱暖,谁都不会陌生。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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